那些遠去的堅實身影:民國著名文人性情檔案 第81章 美文 (2)
    抗戰勝利後,蕭軍於1946年9月23日重返闊別了十二年的哈爾濱。先後擔任了東北大學魯迅藝術文學院院長、魯迅文化出版社社長、《文化報》主編等職務。就在這時,發生了《文化報》與《生活報》論爭事件。當時中共中央東北局作出了「關於蕭軍問題的決定」,從此蕭軍便被排斥出文藝界,被湮沒了整整三十年。蕭軍在極端困難的逆境中寫出《五月的礦山》、《吳越春秋史話》以及《第三代》最後部分,《魯迅給蕭軍蕭紅信簡註釋錄》、《蕭紅書簡輯存註釋錄》、《蕭軍近作》等重要著作。蕭軍在新中國成立後所寫的這些作品,思想更見深沉,藝術上更加精益求精;不但保存了寶貴的文學史料,而且是非常優美的散文藝術珍品。特別是後兩部作品,名為「註釋」,其實是別具一格的藝術品。

    習武1917年,十歲的蕭軍隨做生意的父親到長春,當時日本侵略勢力在東北甚囂塵上,有志之士都以刺死伊籐博文的朝鮮志士安重根為榜樣,修文習武。蕭軍經父親同意,拜了江湖俠士山西人段金貴為師。從此,他就開始了晝習文夜習武的少年時代。

    1926年,19歲的他到吉林北山當兵。當時,北山聚集了一批武士文人,作為文職兵,他有機會同這些江湖義士彈琴賦詩,練拳舞劍。在這裡,他因路見不平,也出過幾次手。由於他的劍術出眾,演京劇《霸王別姬》、《打漁殺家》的演員秦小舫拜他為師,學習舞劍。1927年,他考入瀋陽憲兵訓練處,在這八個月的學業中,他學習了格鬥—柔道—日本劈刺和偵察技能。之後,他被分配到哈爾濱當憲兵。雖然只幹了幾個月,但他對欺凌民眾的兵痞,污辱婦女的警察,搶劫錢財的賊盜,都施展了他的武功,打了幾次漂亮的仗,戰無不勝。此年,他考入了瀋陽的東北講武堂。在此學習期間,他開始用不同的筆名在報刊上發表文章。在第四學期將畢業時,發生一場動武事件。起因是,在日本留學歸來的中校教官朱世勤,無理鞭打一位同學,蕭軍氣憤之下,以行意拳為同學擋開鞭子。朱世勤翻過來就打蕭軍,並且拔出佩刀,蕭軍拾取一把鐵掀,格開佩刀,泰山壓頂,照朱的頭頂劈去。由於眾多同學拉架,才沒劈死後來當了漢奸的朱世勤。但是,蕭軍因此挨了軍棍,不給畢業證書。他就這樣離開了講武堂。由於他的武功聲望,遼寧昌圖縣的一個陸軍旅,便聘請他去當了武術教官。

    1931年「九一八」後日寇佔領東北,他在瀋陽結識了著名武師辛健侯,兩人共伸愛國情懷,切磋武功,使他的武功更臻精熟。這時他已精通長拳,花拳,行意拳,八卦拳,太極拳和各路刀劍,還有日本的柔道和劈刺。不久他和辛健侯先後到了哈爾濱。

    他在哈爾濱與蕭紅同居後,以寫作為生,有時仍和辛健侯練武。在當地他結識一位白俄拳師後,又迷上了西方拳擊。以後,他走青島,奔上海,逃武漢,赴西安,涉蘭州,到成都。兩次投奔延安,一直到抗戰勝利,他都堅持練武。就是在解放後了無聲息的許多年間,北京的一些武師與他還有來往。

    (89)逝情蕭紅(1911—1942),原名張乃瑩,原是黑龍江省呼蘭縣一個大地主的女兒。她幼年喪母,父親張廷舉是當地有名的官僚紳士,不僅對佃戶奴僕很殘暴,對蕭紅也十分嚴厲。家庭環境和冷漠的親子關係使蕭紅從小就養成叛逆的個性。1931年,專橫的父親逼著蕭紅嫁給一個舊軍官的兒子汪殿甲(王恩甲)。蕭紅斷然拒絕,和封建家庭決裂,逃出了父親的控制。

    她逃婚出走至北平,考入女師大附中,未婚夫汪殿甲尾隨而至,兩人因經濟困窘回到哈爾濱,在哈爾濱道外正陽十六道街的東興順旅館同居。1932年,汪殿甲以回家取錢為由,將懷孕中的蕭紅拋棄,險些被旅館老闆賣到妓院以抵還六百多元的食宿費。孤苦無助、重病纏身的她向報社投書求助,報社主編裴馨園收到信後非常同情這個不相識的女讀者,便派蕭軍到旅館探望。蕭軍按照信上所示的地址找到了蕭紅。蕭軍這時看到的蕭紅是一個憔悴的孕婦,臉色蒼白,神態疲憊,穿了一件已經變灰了的藍長衫,拖了一雙變了形的女鞋。

    蕭紅對蕭軍的到來,非常驚喜,更沒有料到來看望她的人正是她所佩服的作家三郎。蕭紅讀過蕭軍以三郎筆名發表的詩歌和小說。蕭軍當時頭髮蓬亂、衣著襤褸,活似個流浪漢,然而,卻散發著豪爽的英氣,蕭紅不由產生信賴和親切的感覺。年輕的蕭紅在那狐鬼滿路的茫茫人海裡,終於遇到一個知音,便打開心扉,把自己的悲慘身世,不幸遭遇,難言的屈辱,痛苦的心情,對愛和美的渴望與追求,盡情地傾訴出來。蕭軍在蕭紅的床上,發現了散落的紙片上畫著圖案式的花紋,雖是胡亂勾勒的,但線條洗練流暢,顯示出勾勒者非凡的藝術才情。接著蕭軍又看到紙片上有幾節字跡秀麗工整的短詩,蕭軍被震動了!他感到無比的驚異,眼前的是一個晶明的、美麗的、可愛的、閃光的靈魂!他決定不惜一切犧牲和代價拯救這個靈魂!但是蕭軍心有餘而力不足,適巧松花江決了堤,遂得以趁亂從旅社救出蕭紅。蕭軍與蕭紅在患難中結為夫妻,兩人在道裡商市街二十五號大院的一間小房同居。蕭軍送給妻子的禮品,不是什麼珠寶首飾,而是比珠寶更珍貴的三首定情詩,蕭紅也從此走上寫作之路。

    蕭軍與蕭紅結合的六年,是他們各自人生中最刻骨銘心的六年,是他們出成果最多、最艱苦也最快樂的六年,也是打打吵吵的六年。

    蕭紅確實如蕭軍所說,「自尊心過強,有時膨脹到病態的地步。非常敏感。她有消極的一面,生活意志很弱」等等,這是她的性格問題,蕭紅生來一副多愁多病身,她不是偉人,無力自控,但她對蕭軍是真正投入了感情的。1938年,他們來到設在山西臨汾的民族革命大學工作,蕭軍總是鬧著要上前線抗日,要去打游擊;蕭紅則認為抗日應各盡所能,我們的特長是寫作,應當用筆為抗日吶喊。兩人各執一詞,不歡而散。正是這一次爭吵,讓蕭紅下定了與蕭軍分手的決心。

    蕭軍也盡了自己的努力。他一直跟著蕭紅,不想分手,但又忍不住不吵不鬧。最後,蕭軍只得默默接受這一切。他在蘭州遇上了賢淑溫良的王德芬,並與之戀愛結婚,這一次婚姻延續了半個世紀,直到蕭軍逝世。蕭紅與蕭軍的同居關係維持了六年(1932—1938),正式分手時,蕭紅已經懷孕,那孩子後來不久夭亡。1939年(一說為1938年),蕭紅另與端木蕻良結婚,婚姻關係維持了四年,直到她病逝於香港。蕭紅臨終前還想起蕭軍,念叨道:「如果三郎在重慶,我給他拍電報,他還會像當年在哈爾濱那樣來救我吧!」

    情書

    致蕭紅

    吟:

    前後兩信均收到了。你把弄堂的號碼寫錯了,那是二五六,而你卻寫了二五七,雖然錯了也收到。

    今晨鹿地夫婦來過,為了我們校正文章。那篇文章我已寫好,約有六千字的數目,昨夜他翻好四分之三的樣子,明晨我到他們那裡去(他們已搬到環龍路來)再校一次,就可以寄出了。其中關於女作者方面,我只提到您和白朗。

    秀珂很好,他每天到我這裡來一次,坐的工夫也不小,他對什麼全感到很濃重的興趣,這現象很好。江西,我已經不想要他去了,將來他也許仍留在上海或去北平。寄來過一次,你的第一封信她已看過了。今天在電車上碰到了她、明、還有老太太,她們一同去兆豐公園了,因為老太太幾天要去漢口。

    三十日的晚飯是吃在虹他們家裡,有老唐、金、白薇(她最近要來北平治病了,問你的地址,我說我還不知道)。吃的春餅。在我進門的時候,虹緊緊握了我的手,大約這就是表示和解!直到十二時,我才歸來。

    踏著和福履裡路並行的北面那條路,我唱著走回來。天微落著雨。

    昨夜,我是唱著歸來,

    ——孤獨地踏著小雨的大街。

    一遍,一遍,又一遍,……

    全是那一個曲調:

    「我心殘缺……

    我是要哭的!……」

    可是夜深了,怕驚擾了別人,

    所以還是唱著歸來:

    「我心殘缺!……」

    我不怨愛過我的人兒薄倖,

    卻自怨自己癡情!

    吟,這是我做的詩,你只當「詩」看好了,不要生氣,也不要動情。

    在送你歸來的夜間,途中和珂還吃了一點排骨面。回來在日記冊上我寫下面幾句話:

    「這是夜間的一時十分。她走了!送她回來,我看著那空曠的床,我要哭,但是沒有淚,我知道,世界上只有她才是真正愛我的人。但是她走了!……」

    吟,你接到這封信,不要惦記我,此時我已經安寧多了。不過過去這幾天是艱難地忍受過來了!於今我已經懂得了接受痛苦,處理它,消滅它,……。酒不再喝了(胃有點不好,鼻子燒破了)。在我的小床邊雖然排著一列小酒瓶,其中兩個瓶裡還有酒,但是我已不再動它們。我為什麼要毀滅我自己呢?我用這一點對抗那酒的誘惑!

    偶爾我也吸一兩支煙。

    周處既找不到,就不必找了。既然有潔吾,他總會幫助你一切的,這使我更安心些。好好安心創作罷,不要焦急。我必須按著我預定的時日離開上海的。因為我一走,珂更顯得孤單了。你走後的第二天早晨,就有一個日本同志來尋你,還有一個男人(由日本新回來的,東北人)系由樂寫來的介紹信,地址是我們樓下姓段的說的。現在知道我地址的人,大約不少了,但是也由它去罷。

    《日本評論》(五月號)載有關於我的一段文章,你可以到日本書局翻看翻看(小田岳夫作)。

    花盆你走後是每天澆水的,可是最近忘了兩天,它就憔悴了,今天我又澆了它,現在是放在門邊的小櫃上曬太陽。小屋是沒什麼好想的,不過,人一離開,就覺得什麼全珍貴了。

    我有時也到鹿地處坐坐,許那裡也去坐坐,也看看電影,再過兩天,我將計劃工作了。

    夏天我們還是到青島去。

    有工夫也給奇和珂寫點信,省得他們失望。

    今天是星期日,好容易雨不落了,出來太陽了。

    你要想知道的全寫出來了。這封信原擬用航空寄出,因為今天星期,還是平寄罷。

    祝你獲得點新的快樂!

    你的小狗熊

    五月二日

    (註:此信系蕭軍於1937年5月2日所寫,當時蕭軍在上海,蕭紅在北平。)

    (90)師誼1934年夏,蕭軍與蕭紅在好友舒群的安排下,到了青島,住在舒群岳父家。蕭軍擔任了《青島晨報》副刊的主編,但他的主要任務是抓緊《八月的鄉村》的寫作,而在青島最大的收穫是在地下黨員孫樂文的幫助下,與魯迅取得聯繫。在青島待了不到半年,兩人迫不及待地到了上海。

    魯迅是他們心中的希望和明燈。如果能見上魯迅,那此行所有的悲苦辛酸都值。他們只好繼續給魯迅寫信。魯迅的回信總如期而至,但談及見面,不禁讓人涼了半截,先生的意思是「從緩」。魯迅被當局通緝數年,當時環境之惡劣與現實之殘酷,讓先生不得不謹慎萬分。但魯迅對人生地不熟的二蕭又十分牽念,怕他們病急亂投醫,再三提醒「上海有一批『文學家』陰險得很,非小心不可」,他真誠地說:「我想我們是有看見的機會的。」

    出乎魯迅意料的是,他在覆信中稱呼蕭紅為「女士」,遭到她的不滿與抗議。更出乎二蕭意料的是,這一因過於敏感而炮製的抗議竟然博得了魯迅的好感,他似乎看到了這對年輕人身上溫潤如玉的天真,他認為,他出來保護這對年輕人身上的美好東西責無旁貸。他們再通信就像老朋友一樣俏皮嬉戲,而見面的機緣也已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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