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遠去的堅實身影:民國著名文人性情檔案 第62章 沈從文:不折不從,星斗其文,亦慈亦讓,赤子其人 (2)
    1928年他們一同到上海,一起住進薩波賽路的一座公寓。丁玲與胡也頻住二樓,沈從文住三樓。他們共同創辦「紅黑書店」,出版《紅黑》週刊。1930年「紅黑書店」因債務問題倒閉。為了籌集資金償還債務,胡也頻去濟南教書。第二年,因胡也頻宣傳革命思想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於上海龍華。當時,丁玲帶著剛出生的孩子,處境很艱難。沈從文陪同她將孩子送到湖南常德的母親處,由母親撫養。此間,沈從文對丁玲熱情相助,關懷備至。不料這年的秋天,丁玲卻與馮達同居了,沈從文心中非常惱火。此後他與丁玲就失去了聯繫。儘管如此,在丁玲1933年被國民黨特務綁架後,沈從文連續發表了《丁玲女士被捕》、《丁玲女士失蹤》的文章,譴責了國民黨政府綁架、陷害作家的不法行徑。還曾托請胡適通過當年的上海市市長吳鐵城營救丁玲,但未能奏效。

    1933年社會上傳聞丁玲被害後,沈從文寫了《記丁玲》及《記丁玲續集》。此書於1939年9月在上海出版時,丁玲已經在黨組織的營救下,於1936年9月來到延安。在陝北的丁玲對沈從文的這兩本書一無所知。直到1978年的冬季,一位日本友人將這兩本書拿給丁玲看,丁玲覺得沈從文在書裡對胡也頻等左翼作家的評價有失公允,違背了歷史的真實;她還對沈從文以低級趣味描繪他們的生活非常惱怒,沈從文在他的文章裡說,他和丁玲、胡也頻曾經同住一處,朝夕相伴,給人一種混淆的概念。丁玲認為用含混的語言混淆視聽,這無異於往她的身上潑污水。後來丁玲還聽說她被捕後,沈從文膽小怕事,不敢出面營救她的傳聞。從而得出沈從文是「貪生怕死的膽小鬼,斤斤計較個人得失的市儈,站在高岸上品評在洶湧波濤中奮戰的英雄們的高貴紳士」的結論。這種傷害沈從文的感情之言,挫傷了她與沈從文幾十年的情誼,由誤解而反目,導致兩位老友在晚年分道揚鑣。

    親情沈從文是畫家黃永玉的表叔,年齡比黃永玉大21歲。他們被稱作是湘西飛出的兩隻「金鳳凰」。

    黃永玉是常德人,他的父親黃玉書畢業於常德師範,在男小學當校長,曾以通草作畫捧回巴拿馬賽會銅獎;母親楊光蕙畢業於桃源省立二師,在女小學當校長。父母在讀書時學的都是音樂和美術,對黃永玉的未來發展留下了遺傳基因。在黃永玉1924年8月出生後不久,他家就搬到鳳凰縣居住,從此黃永玉與他的表叔沈從文成了名副其實的鄉黨。

    黃永玉第一次見到沈從文是在他讀小學時。有一天他正與幾個夥伴瘋跑,忽然有個夥伴告訴他,他家從北平來了客人。祖母告訴他這是他的二表叔沈從文。沈從文摸摸他的頭,將他攬在懷裡,很喜歡這個小表侄。少不更事的黃永玉聽說這位表叔在北平當教授,寫文章,並沒有怎麼在意,過一會兒,便跑去與小夥伴玩耍去了。

    黃永玉從16歲開始以繪畫與木刻為生,到處漂泊。在福建德化山區做小工時,老闆見他頭髮太長了,給他一塊錢讓他去理髮,可是他在書攤上見到一本表叔寫的《昆明冬景》,便花了七角錢買了下來。他讀著表叔寫的書,對表叔的才華滋生了無限仰慕的感情。

    1946年他才開始與表叔沈從文通信。這些信有談藝術知識的,有談藝術欣賞的,對黃永玉的未來發展大有補益。本來黃永玉名字中的「玉」是「裕」,是沈從文說他的名像個賣布的,建議他改為現在用的「玉」字的,意思是永遠繼承父親黃玉書的藝術才華。沈從文曾在一封信中向黃永玉介紹了自己的人生體驗:一是充滿著愛去對待人民和土地。二是摔倒了,不要停下來哀歎,要趕快爬起來往前走。三是永遠地擁抱自己的工作不放。這樣的教誨成了黃永玉的座右銘,也成了指導他前進的一盞明燈。

    1950年沈從文動員在香港的黃永玉回北京參加工作。1953年黃永玉回到北京到中央美院任教。叔侄都住在北京,彼此的聯繫多,也經常走動。「文革」開始後,他們叔侄倆都成了審查對象。有一次在大街上他們邂逅了。沈從文怕連累表侄,裝作沒有看見,便走了過去。畢竟黃永玉年輕些,膽子大些,他借擦身而過的瞬間對表叔低聲說:「要從容對付呀!」這句話表達了親屬間的惦念與安慰,對沈從文也是個很大的鼓勵。

    (75)情誼與巴金巴金在《懷念從文》中寫道:「在朋友中待人最好、最熱心幫忙的人只有你,至少你是第一個。這是真話。」這句質樸無華、發自心底的話,反映出巴金與沈從文五十多年的真摯友誼和無限情深。

    巴金與沈從文相識於1932年的冬天。當時正在青島大學教書的沈從文,收到張允和、張兆和姐妹發來的電報,告訴他婚事已獲父母的應允。她們的父母當時住在上海,想見一見這個未來的乘龍快婿,於是沈從文乘船到了上海。在上海逗留期間,沈從文遇見了在南京主編《創作月刊》的陳曼鐸。陳曼鐸是來上海找巴金約稿的,他就約巴金和沈從文一起,到一家俄國人開的西餐館聚餐。素昧平生的巴金和沈從文都是青年作家,彼此又都讀過對方的作品,因此一見如故。交談中巴金得知沈從文有本短篇小說集,想找個出版社出版。飯後,巴金帶著沈從文到閘北的新中國書局,將沈從文的小說集交給這個書局的老闆,並且預支了部分稿酬。

    在上海期間,巴金還幫助沈從文挑選了拜見未來的岳父母的禮物。沈從文想買幾套外文書作為見面禮,可是又擔心自己買不好,就請巴金幫忙。巴金不負所望,帶著沈從文到書店精心挑選了幾套俄羅斯的文學名著,其中有一套英文版的《契訶夫小說集》,印製精美,又是權威譯本,沈從文的未婚妻張兆和非常喜歡,這對成全沈從文的婚事起到推波助瀾的作用。

    1933年9月9日,沈從文與張兆和在北平中央公園水榭舉行了一次宴會,宣佈他們結婚。前來赴宴的除了張家姐妹外,就是沈從文的文學界的朋友們。巴金得知他們結婚的消息,馬上給他們發了賀電,祝福他們「幸福無量」。不久,巴金來到北平時,住在達子營沈從文家裡。儘管沈從文新婚燕爾剛剛一個多月,但他們夫婦對巴金這個好朋友卻是相敬如賓。他倆都在醞釀著新的作品,捨不得花時間閒聊,就分頭搞起了創作。北方的秋天氣候宜人,沈從文將書房讓給巴金創作《霧·雨·電》中的插曲《雷》,而自己卻在院子裡的樹陰下寫自己的《邊城》。不久,沈從文的大姐前來看望他們新婚夫婦,巴金才搬離沈家。

    抗戰結束以後,伴隨著兩種命運的決戰,沈從文的靈魂出現了迷亂。他「游離」於國共兩黨政治之外的「中間路線」,倡導自由主義的文藝追求。他寫了大量的政論雜文,其觀點出現了一些「極端」傾向。巴金為他的前途擔憂,就通過朋友傳話,勸導沈從文應該將主要精力用在小說創作上。遺憾的是沈從文沒能夠聽從老朋友的勸告。1949年北平解放後,他感到了巨大的精神壓力。於是在3月28日這一天,他拿起一把水果刀,割破了血管,以便尋求解脫。幸好他的妻弟及時發現,挽救了他的生命。從此以後沈從文家門庭冷落,很少與朋友往來。

    1949年7月,巴金應邀到北平出席首屆文代會,他多次在會議的休息時間到沈從文家拜訪。同年9月,巴金出席第一次政協會議時,也到沈家去看望他。在沈從文最為消沉與寂寞的時候,巴金的友誼給了他極大的安慰與支持。即使是在「文革」時期,巴金和沈從文都自身難保時,仍然惦念著對方。「文革」結束後,他們的往來就更多了。可見他們的友誼是經得起挫折考驗的。

    與胡適沈從文一向以「鄉下人」自稱。1923年他剛剛闖北平時,的確是個「鄉下人」,可是,自從1929年經徐志摩推薦,被中國公學聘為講師之後,他在胡適的直接或間接的影響下,逐漸成為現代紳士派的自由主義文人。

    本來,沈從文不會教書,可是在他與好友胡也頻和丁玲到上海辦刊物《紅黑》時,因資金周轉難以為繼,經營一年不僅沒有盈利,反倒將本金也賠了進去。為了謀生和償還債務,他們三人只有分頭找工作賺錢。於是沈從文經徐志摩舉薦,認識了擔任中國公學校長的胡適,被聘為大學一年級現代文學課講師。接到胡適的聘書後,沈從文接連給胡適寫了兩封信,談到自己不會教書,並表示,如果學生們不滿意隨時可以撤換。胡適對他極為重視,儘管第一堂課沈從文被「掛」在了課堂上,可是胡適並沒有怪罪他。

    在中國公學期間,胡適成了沈從文的知心朋友,事無鉅細,沈從文都樂意與胡適請教和商議。當時,他花錢沒有計劃,經濟拮据了,就寫信給胡適要求預支工薪,還要求幫助他的妹妹暫緩交納學費,胡適都給予滿足。在教課時,有一個女學生引起了沈從文的注意。這個女生就是年僅18歲的張兆和。在沈從文與張兆和有了個別接觸之後,他覺得口頭表達不出他心底的感情,就給張兆和寫了封表示愛意的信。張兆和沒有回應,沈從文痛苦萬分,便找到胡適,提出幾個離開公學的理由,其中一個就是他陷於愛情的漩渦,愛上一個女生。胡適勸他不要走,他會為他「做一切可做的事。」

    不久,校園裡沸沸揚揚地傳說沈從文求愛不成想自殺。這個傳言傳到張兆和的耳朵裡,她很害怕,便拿著沈從文寫給她的情書,去找校長胡適。胡適仔細地聽了張兆和的敘說之後,首先表示沈從文是個天才,是中國最有希望的小說家。當胡適得知張兆和並不愛沈從文時,胡適希望她能與沈從文做個朋友,還勸說給沈從文寫封婉轉的回信。最後胡適答應勸勸沈從文。由於胡適的協調,張兆和給沈從文寫了回信,從此他們開始了通信。經過三年多的愛情拉練,沈從文終於贏得了張兆和的愛情。

    1930年5月,胡適聯合羅隆基、梁實秋等人在《新月》上發表文章,批評國民黨政府,引起了當局的不滿,胡適被迫辭去中國公學校長的職務。胡適離開後,沈從文也覺得失去了靠山,同年秋天也辭職離開中國公學。此後的十幾年間,胡適與沈從文雖然不在一起工作,但他們的通信聯繫一直未斷,直到1948年12月胡適離開北平,不久又去美國,他們天各一方,再也沒有機會通信和會面了。

    慈師1939年至1947年沈從文在昆明西南聯合大學任教授,沈從文在聯大開過三門課,「各體文習作」、「創作實習」、「中國小說史」,他上課「不用手勢,沒有任何舞台道白式的腔調,沒有一點譁眾取寵的江湖氣。他講得很誠懇,甚至很天真」。

    西南聯大的教室很簡陋,土牆土地鐵皮屋頂(後來連鐵皮屋頂也賣了,換成茅草屋頂),教室裡只有一張講桌和幾把扶手椅。有一次上課時,先到的男同學佔據了扶手椅,後到的三位女同學沒有座位,只能站著聽課。沈從文看不過去,把講台上的講桌扛下來,放倒在地,請這三位女同學坐下聽課。

    每次上課,沈從文總是夾著一大摞書走進教室,學生們從他手中接過仔細批改後的習作和特意為他們找的書,他們的心中就只能充滿了感動。為讓學生省點事,沈先生總是不怕自己多費神,多麻煩。他講《中國小說史》,有些資料不易找到,完全可以讓學生自己去找,作為老師,指明方向也就算盡職了。而沈從文卻自己用奪金標毛筆,筷子頭大的小行書抄在雲南竹紙上,這種竹紙高一尺,長四尺,並不裁斷。抄成了,捲成卷,上課時發給學生。他上創作課是夾一摞書,上小說史時就夾了好些紙卷。學生們接過沈從文費心找來、精心抄寫的資料,內心感動之餘,又平添了幾分震動。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