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遠去的堅實身影:民國著名文人性情檔案 第61章 沈從文:不折不從,星斗其文,亦慈亦讓,赤子其人 (1)
    傳略沈從文(1902—1988),原名沈岳煥,苗族湖南鳳凰縣人。1917年到1922年漂游在湘西沅水流域;1923年至1928年在北京以寫作謀生;1928年至1930年,在上海中國公學任講師,兼《大公報》、《益世報》等文藝副刊主編;1931年至1933年在青島大學任講師;1934年至1939年在北京主編全國中小學國文教科書;1939年至1947年在昆明西南聯合大學任教授;1947年至1949年在北京大學任教授;1950年至1978年在北京中國歷史博物館任文物研究員;1978年至1988年在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所任研究員。

    他的文學作品《邊城》、《湘西》、《從文自傳》等,在國內外有重大的影響。被譯成日本、美國、英國、前蘇聯等四十多個國家的文字出版,並被美國、日本、韓國、英國等十多個國家或地區選進大學課本,兩度被提名為諾貝爾文學獎評選候選人。他不僅是著名的作家,還是著名的歷史學家、考古學家,他撰寫出版了《中國絲綢圖案》、《唐宋銅鏡》、《龍鳳藝術》、《戰國漆器》、《中國古代服飾研究》等學術專著,特別是巨著《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影響很大,填補了我國文化史上的一項空白。

    沈從文一生共出版了《石子船》、《從文子集》等30多種短集小說集和《邊城》、《長河》等6部中長篇小說,他的創作風格趨向浪漫主義,充滿濃郁的鄉土氣息。他要求小說的詩意效果,融寫實、紀夢、象徵於一體,語言格調古樸,句式簡峭,主幹凸出,單純而又厚實,樸訥而又傳神,具有濃郁的地方色彩,凸現出鄉村人性特有的風韻與神采。整個作品充滿了對人生的隱憂和對生命的哲學思考,給人教益和啟示。

    沈從文創作的小說主要有兩類,一種是以湘西生活為題材,一種是以都市生活為題材,前者通過描寫湘西人原始、自然的生命形式,讚美人性美;後者通過都市生活的腐化墮落,揭示都市自然人性的喪失。其筆下的鄉村世界是在與都市社會對立互參的總體格局中獲得表現的,而都市題材下的上流社會「人性的扭曲」在他的「人與自然契合」的人生理想的燭照下獲得顯現,這種獨特的價值尺度和內涵的哲學思辨,構起了沈從文筆下的都市人生與鄉村世界的橋樑,也正由於這種對以金錢為核心的「現代文學」的批判,以及對理想浪漫主義的追求,使得沈從文寫出了以《邊城》為代表的一系列優秀作品。

    1988年5月10日,沈從文因心臟病猝發,在家中病逝,走完了他86年的生命歷程。沈從文臨終前,家人問他有什麼要說。他回答道:「我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好說的。」

    1992年,沈從文的骨灰在家人的護送下魂歸故里鳳凰,他的骨灰一半撒入沱江之中,一半安葬在聽清山的五彩石下。墓旁的大青石上,刻著沈從文的一句名言:「一個士兵要不戰死沙場,便是回到故鄉。」

    墓碑上寫著: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石後是張允和的撰聯:不折不從,星斗其文,亦慈亦讓,赤子其人。每句後一字組成了:「從文讓人」,這是他一生的寫照。

    姻緣蘇州一個名叫張吉友的富商,除了擁有萬頃良田,熱心於結交蔡元培這樣的教育界名流、投資教育事業,還因四個才貌雙全的女兒而盡人皆知。後來,這個大戶人家的二女兒張允和嫁給了頗有建樹的語言學家周有光,三女兒張兆和則嫁給了赫赫有名的大作家沈從文。

    就在張允和與周有光喜結良緣後不久,她的妹妹張兆和也在名作家沈從文的長時間進攻下舉手投降,成為這個情書聖手的俘虜。

    青年時代的沈從文就因寫過一些新潮的白話小說而在文壇嶄露頭角,由於詩人徐志摩的介紹,他被中國公學校長胡適聘為教師。然而木訥的沈從文第一堂課就洋相百出,他萬萬沒有想到在那些目睹他出洋相的女學生中,就有以後成為他夫人的張兆和。

    18歲的張兆和在中國公學曾奪得女子全能第一名,她聰明可愛,單純任性。兆和身後有許多追求者,她把他們編成了「青蛙一號」、「青蛙二號」、「青蛙三號」。二姐張允和取笑說沈從文大約只能排為「癩蛤蟆第十三號」。自卑木訥的沈從文不敢當面向張兆和表白愛情,他悄悄地給兆和寫了第一封情書。

    老師的情書一封封寄了出去,點點滴滴滋潤著對方的心。女學生張兆和把它們一一作了編號,卻始終保持著沉默。後來學校裡起了風言風語,說沈從文因追求不到張兆和要自殺。張兆和情急之下,拿著沈從文的全部情書去找校長理論,那個校長就是胡適。

    兆和把信拿給胡適看,說:老師老對我這樣子。胡校長答:他非常頑固地愛你。兆和馬上回他一句:我很頑固地不愛他。胡適說:我也是安徽人,我跟你爸爸說說,做個媒。兆和連忙說:不要去講,這個老師好像不應該這樣。沒有得到校長胡適的支持,張兆和只好聽任沈老師繼續對她進行感情文字的馬拉松式的狂轟濫炸。

    1932年夏天,張兆和大學畢業回到了蘇州的老家。沈從文帶著巴金建議他買的禮物——一大包西方文學名著敲響了張家的大門,二姐允和出來招呼了這位不速之客。弄堂很窄,允和對站在太陽底下的沈從文說:你進來吧,有太陽。沈從文不進來,允和就告訴他三妹上圖書館去了,不在家,讓他進來等。沈從文聽完說了聲「我走吧」回頭就走了。沈從文回到了旅館,一個人躺在床上胡思亂想,滿腦子儘是張兆和的音容笑貌。

    三妹回來後,允和把她罵了一頓:你假裝用功,明明曉得他今天要來。兆和說:我就是用功,哪曉得他這個時候來啊。允和讓妹妹大大方方地把老師請到家裡來,兆和終於鼓起勇氣回請了沈從文。心潮澎湃的沈從文回到青島後,立即給二姐允和寫信,托她詢問張父對婚事的態度。

    他在信裡寫道:如爸爸同意,就早點讓我知道,讓我這個鄉下人喝杯甜酒吧。張兆和的父親開明地答:兒女婚事,他們自理。

    帶著這份喜悅,兩姐妹便一同去了郵局,給沈從文發電報。允和擬好的電報是:山東青島大學沈從文允。很簡單。兆和的則是:沈從文鄉下人喝杯甜酒吧。這也許是中國最早的一個白話文電報了,但郵局沒有收,而收下了允和的。

    與沈從文訂婚之後,張兆和為了和心愛的人靠得更緊,隻身來到青島,在青島大學圖書館工作。專心於寫作的沈從文在生活上一塌糊塗,一次洗衣服時,兆和發現了一張揉碎了的當票。原來沈從文把兆和的一枚戒指當了,卻忘了取回。1933年9月9日,沈從文與張兆和在當時的北平中央公園宣佈結婚,但並沒有舉行任何儀式。新居是北平西城達子營的一個小院子,這個媒人是允和做的,所以沈從文一看見二姐允和就叫她「媒婆」。

    新婚不久,因母親病危,沈從文回故鄉鳳凰探望。他在船艙裡給遠在北平的張兆和寫信說:我離開北平時還計劃每天用半個日子寫信,用半個日子寫文章,誰知到了這小船上卻只想為你寫信,別的事全不能做。

    不幸的是,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歷次政治運動都沒有放過沈從文。一次又一次來勢洶湧的打擊,使憂鬱過度的沈從文陷入了病態的迷狂狀態,他不斷念叨著「回湘西去,我要回湘西去」,張兆和無言地面對此情此景,眼淚禁不住滾滾而下。後來,在妻子悉心的照料和藥物治療下,沈從文漸漸恢復了健康,這些難忘的經歷使他的心靈產生了對苦難的免疫力,使他和妻子堅強地度過了艱辛清貧的歲月。1988年5月10日,飽經滄桑的沈從文安詳地離開了人世,把無限的眷戀留給了白髮蒼蒼的妻子,就如同留給了人間無限柔美的湘西。

    (74)情書(張兆和相貌清秀,膚色微黑,在張家姊妹中排行第三。沈從文寫給張兆和的情書中經常親暱地稱她為「三三」。)

    我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我先以為我是個受得了寂寞的人,現在方明白我們自從在一起後,我就變成了一個不能同你離開的人了。三三,想起你我就忍受不了目前的一切了。我真像從前等你回信,不得回信就生氣。我想打東西,罵粗話,讓冷風吹凍自己的全身。我明白我同你離開越遠反而越相近。但不成,我得同你在一起,這心才能安靜,事才能做好!

    我就這樣一面看水一面想你。我快樂,就想要同你快樂,我悶,就想要你在我必可不悶。我同船老闆吃飯,我盼望你也在一角吃飯。我至少還得在船上過七個日子。你說,這七個日子我怎麼辦?我不能寫文章就寫信。這隻手既然離開了你,也只能這麼來折磨它了。為了只想同你說話,我便鑽進被蓋中去,閉著眼睛。你聽船軋軋的響著,它說:兩個人儘管說笑,不必擔心那掌舵人,他的職務在看水,他忙著,船真軋軋的響著,可是我如今同誰去說?我不高興!

    夢裡來趕我吧,我的船是黃的,儘管從夢裡趕來,沿我畫的小堤一直向西走。我想你一同來坐在艙裡,從船口望那點紫色的小山。我想讓一個木筏使你驚訝,因為那木筏上面還種菜!我想要你來使我的手暖和一些。我相信你從這紙上可以聽到一種搖櫓人歌聲的,因為這張紙差不多浸透了好聽的歌聲!

    一切聲音皆像冷的凝固了,只有船底的水聲,輕輕的輕輕的流過去。這聲音使你感覺到它。幾乎不是耳朵而是想像。這時真靜。這時心裡透明的,想一切皆深入無間。我在溫習你的一切。我稱量我的幸運,且計算他,但這無法使我弄清一點點,為了這點幸福的自覺,我歎息了。倘若你這時見到我,你就會明白我如何溫柔!一切過去的種種,他的結局皆在把我推到你身邊。你的一切過去也皆把我拉近你身邊心邊。我還要說的話不想讓燭光聽到,我將吹熄了這只蠟燭,在暗中向空虛去說。

    註:在沈從文寫給張兆和的情書中,《湘行書簡》是最有代表性的。這些信件,寫作於1934年冬,是沈從文從北平回湘西老家,船行湘西的見聞。孤獨的旅程中,沈從文每天不停給張兆和寫信,有時一天要寫三四封。船兒到了一個城市停靠,他就上岸,讓這些信件飛到北平,飛到他的三三手中。每一封信,像湘西的河水一樣清新、清澈,字裡行間充滿對張兆和的愛和思念,與其說是情書,不如說是一篇篇精美散文。

    反目丁玲和沈從文都是湘西人,前者的家鄉是臨澧縣,後者的家鄉是鳳凰縣。在1925年的春天,他們邂逅於北京時,自然顯得很親近,更何況他們都是熱烈地沉迷於文學的青年呢!

    沈從文初次與丁玲會面就留下了很好的印象。當時,丁玲與胡也頻生活在一起,沈從文雖然內心裡有些失落感,但還是很樂意與他們交往。他們談話很投緣,幾乎無所不談,很快他們三人就成了好朋友。他們經常在一起談論文學,談論國事,談論辦刊物,也經常在一起吃飯、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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