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遠去的堅實身影:民國著名文人性情檔案 第26章 林語堂:「對我自己而言,順乎本性,就是身在天堂」 (3)
    一次,陳天恩對林語堂說,隔壁廖家的二小姐(廖翠鳳)賢惠漂亮,他願意做媒,保準成。林馬上明白了陳天恩的意思。他覺得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垂頭喪氣地回到阪仔。大姐林瑞珠知道後大罵林語堂:「你怎麼這麼笨,偏偏愛上陳天恩的女兒?你打算怎麼養她?陳天恩是廈門的巨富,你難道想吃天鵝肉?」大姐的話把林語堂拉回到現實。就這樣,林語堂的第二次戀愛還沒有步入高潮就戛然而止了。

    陳錦端一直佔據林語堂心裡的某個角落,歷久而彌新。據林太乙回憶:「父親對陳錦端的愛情始終沒有熄滅。我們在上海住的時候,有時錦端姨來我們家玩。她要來,好像是一件大事。我雖然只有四五歲,也有這個印象。父母親因為感情很好,而母親充滿自信,所以不厭其詳地、得意地告訴我們,父親是愛過錦端姨的,但是嫁給他的,不是當時看不起他的陳天恩的女兒,而是說了那句歷史性的話:『沒有錢不要緊』的廖翠鳳。母親說著就哈哈大笑。父親則不自在地微笑,臉色有點漲紅。我在上海長大時,這一幕演過很多次。我不免想到,在父親心靈最深之處,沒有人能碰到的地方,錦端永遠佔一個位置。」

    林語堂筆下的少女,總是長長的頭髮,用一個寬大的髮夾別著。林太乙問他,為什麼總是這副打扮?林語堂回答,這是他第一次見錦端時她的打扮。

    林語堂說:「吾所謂鍾情者,是靈魂深處一種愛慕不可得已之情。由愛而慕,慕而達則為美好姻緣,慕而不達,則衷心藏焉,若遠若近,若存若亡,而仍不失其為真情。此所謂愛情。」

    廖翠鳳是陳天恩鄰居廖悅發的次女,廖家也是大富之家,廖悅發脾氣很壞,重男輕女,動輒向妻女大吼大叫,對女兒的教育十分嚴厲,對兒子卻百依百順。廖翠鳳是烈性子,看不慣父兄欺負母親,偶爾也頂上幾句。哥哥們都學會了爸爸的壞習慣,對這個妹妹從不看在眼裡,打罵相加,只有二哥暗地裡還幫幫她。廖翠鳳一心想離開家,結婚就成了惟一的出路。

    陳天恩提出將廖翠鳳介紹給林語堂後,林不能拂卻陳天恩的面子,於是到廖家相親。廖翠鳳躲在屏風後面觀察他,很是中意。林語堂與廖翠鳳的二哥交好,廖翠鳳早就知道林,心中也認可他。而林的大姐林瑞珠曾經和廖翠鳳是同學,她對廖翠鳳的印象很好。林語堂的父母聽了大姐的介紹,勸林「娶妻求賢」。林語堂對父母的決定沒有異議,於是林至誠就向廖家提親。

    訂婚前,母親擔心女兒,勸廖翠鳳說,林語堂很聰明,但家裡窮,廖翠鳳斬釘截鐵地對母親說:「沒有錢不要緊!」於是林語堂和廖翠鳳就這樣訂婚了。

    林語堂直到四年後才與廖翠鳳完婚,當時林準備到哈佛留學,廖翠鳳的父親堅持要林與女兒完婚後,二人同去,林無法再拖延婚期,只好同意結婚。

    結婚這日,林語堂到廖家迎親,按照當地風俗,女方家端上一碗龍眼茶,林只要象徵性地喝一口就可以,但他卻一飲而盡,連龍眼也吃了,惹得廖家人大笑。

    婚禮上,當著眾賓客的面,林語堂拿出婚書,對廖翠鳳說:「我把它燒了!婚書只有在離婚的時候才有用,我們一定用不到。」舉座嘩然。這紙婚書果然沒有用到。林語堂和廖翠鳳相親相愛,白頭偕老,造就了一段半個多世紀的金玉良緣。

    結婚後,林語堂和廖翠鳳帶著廖的一千大洋陪嫁遠渡重洋。廖在船上就得了盲腸炎,到美國後不久發作,只能到醫院動手術。手術過程竟然長達三個小時,動手術的醫生大概沒有見過中國女人,將廖的內臟仔細搜索了一番才割除了盲腸。出院後不久,廖由於受了感染,必須動第二次手術,又只能入院。林無奈,只能向廖家求助,廖的二哥匯給他們一千美元,才渡過難關。

    在哈佛讀了一年,儘管林語堂的每門功課都是甲等成績,助學金卻被留學生總管施贊元停了。林語堂沒法再待下去,恰逢美國的基督教青年會招募華工去法國樂庫索城,他只好前往應徵。在法國,林語堂用常見的一千字,為中國勞工編了一本教材,教中國勞工學文化。廖翠鳳向一位法國女士學習法文,變成了莫逆之交。他們打工儲蓄了些美元,這時德國馬克貶值,他們便到了德國。林語堂先在歌德的故鄉耶魯大學攻讀莎士比亞,獲得碩士學位,又到萊比錫大學攻讀比較語言學。經濟困難時,廖翠鳳只得變賣首飾以維持生活。林語堂除上博士課程外,還與廖翠鳳一起上英文課程,二人宛若兄妹。當時他們住在郊外,房東太太是個寂寞的寡婦,靠啤酒和醃肉過活,成天抽煙。寡婦拿自己寫的詩給林語堂看,存心勾引他。有一次林語堂經過她的門口,她突然暈倒,要林語堂扶她起來,林語堂看出她的用意,連忙喊翠鳳,寡婦就假裝清醒了,二人會意而笑。

    結婚快四年了,廖翠鳳才敢懷孕。由於經費不足,他們不得不決定回國分娩。此時,林語堂正在準備著博士考試。林語堂上學以來,從不把考試當一回事,他的老主意就是只求及格,不臨時抱佛腳,所以絕不驚慌;而廖翠鳳卻膽戰心驚,替他著急。

    博士論文考試的最後口試,林語堂要從這個教授房間跑到另一個教授房間,輪番答辯,挺著大肚的廖翠鳳在外面焦急地等待著,倚閭而望。已到十二點了,林語堂才出來,廖翠鳳問:「怎麼樣啊?」林語堂說:「合格了!」廖翠鳳就在大街上給了他一吻。這一吻,宣告了林語堂學生時代的結束,他獲得了萊比錫大學的語言學博士學位。

    林語堂討厭束縛,如領帶、褲腰帶、鞋帶。廖翠鳳每次出門卻非得打扮齊整,胸針、手錶、耳環,連衣服邊腳的皺褶也得熨帖,一絲不苟。她也如此要求林語堂。林語堂時時出怪主意,作弄老實的廖翠鳳。林語堂把煙斗藏起來,叫著:「鳳,我的煙斗不見了!」廖翠鳳急忙放下手中的活,滿屋子地找,林語堂則燃起煙斗,欣賞妻子忙亂的神情。

    有女兒後,林語堂就隨著女兒管廖翠鳳叫「媽」。他從書房出來,總是像小孩子般地問:「媽在哪裡?」有時膩煩廖翠鳳的管教,林也會說:「我認為我早就小學畢業了。」廖翠鳳不說話,笑瞇瞇地看著林語堂,林就乖乖地做廖翠鳳交代的事。

    廖翠鳳是家中的總司令,她管理家政,指揮所有人的行動。不愛做家務的林語堂也必須負責飯後的洗碗碟工作。不過,林每次洗碗都是大陣勢,打碎碗碟的聲浪不絕於耳。廖翠鳳算算賬,發現讓林洗碗實在不合算,就不再讓他洗了。林語堂於是高興地去捏廖翠鳳的鼻子,廖也笑起來,可看見林興高采烈的樣子,又不禁狐疑,他是不是故意打碎的。

    廖翠鳳喜歡談論家事,回憶過去,林語堂就坐在椅子上,點燃煙斗,不出任何聲音,靜靜地聽妻子的嘮叨。他笑稱:「怎樣做個好丈夫?就是在太太喜歡的時候,你跟著她喜歡,可是太太生氣的時候,你不要跟著她生氣。」

    林語堂夫婦二人的性格不同。三個孩子常說:「世上找不到兩個比爹媽更不相像的人。」林語堂外向,廖翠鳳內向,林語堂是氣球,廖翠鳳是壓載物。沒有壓載物的氣球會碰到災禍。廖翠鳳生性嚴肅,有條有理,隨時穿得整整齊齊,餐桌上總是挑方方正正的腿肉和胸肉吃,不吃肫肝之類的玩意兒。林語堂一向喜歡翅膀、肝腸、脖子之類的雜碎。他樂觀,任性,總是魂不守舍,對人生抱著頑皮的看法,討厭一切拘謹和約束。林語堂認為廖翠鳳屬於接納萬物、造福人類的「水」,而自己卻是鑿穿萬物的「金」。

    當時的文化名人大多拋棄了髮妻,另找時髦的知識女性。林語堂成名以後,廖翠鳳擔心他也會喜新厭舊。林安慰她:「鳳啊,你放心,我才不要什麼才女為妻,我要的是賢妻良母,你就是。」

    林語堂曾對朋友說:「我像個氫氣球,要不是鳳拉住,我不知道要飄到哪裡去!」廖翠鳳也點頭說:「要不是我拉住他,他不知道要飄到哪裡去!」

    1969年,林語堂和廖翠鳳結婚半個世紀,親朋好友為他們舉辦了盛大的金婚紀念晚會。林送給廖一個手鐲,說是為了表彰她這麼多年來堅定不移守護著家,以及多次的自我犧牲。廖翠鳳想起結婚伊始,林語堂撕婚書時的堅決,百感交集。手鐲上刻著林翻譯的雪萊的《老情人》(AnOldSweetheart):「同心如牽掛,一縷情依依,歲月如梭逝,銀絲鬢已稀,幽冥倘異路,仙府應淒淒,若欲開口笑,除非相見時。」

    林語堂過世後,廖翠鳳一直住在香港小女兒家中,用心整理出《京華煙雲》和《林語堂當代漢英辭典》等巨著的手稿,存放在台灣的故宮博物院,直到1985年陽明山故居原址改為「林語堂先生紀念圖書館」,這些著作和遺物才捐給台北市政府供公開展示。1987年,廖翠鳳於香港去世。

    (39)反目林語堂和魯迅因在女師大任教而結識,在「女師大事件」發生後的1925年12月5日,魯迅主動給林寫信,開始了二人的交往。林後來公開表示,當時北大教授分為兩派,一派是以胡適為領袖的現代評論派,一派是以周氏兄弟為首的語絲派,而他「是屬於後一派的」。

    張宗昌上台後,沒有報紙敢發表林語堂寫的文章,軍人打扮的人還時不時地在林家門口溜躂一圈,美其名曰「保護」。報紙上還流傳著一張北洋政府準備第二批通緝的名單,其中,林名列17位,魯迅排在21位。林在友人家中藏匿三個星期後,接受了廈門大學校長林文慶的邀請,到廈大任教。臨行前,林語堂還特地去向魯迅告別。之後,林語堂將魯迅、孫伏園、沈兼士、章川島等在京受到迫害的一幹好友邀到廈大。

    廈大靠理科起家,經費、校舍資源等各項政策都向理科傾斜。林語堂到校後,分去近一半的研究經費,遭到理科部主任劉樹杞的忌恨。劉利用自己掌管財政之便,三次讓魯迅更換住所,最後竟讓魯迅搬到了理學院大廈的地下室。更過分的是,魯迅的屋子裡有兩個燈泡,劉樹杞說要節約電費,非讓人摘下一個。魯迅氣得目瞪口呆,鬍子都立了起來。魯迅又是一個人在廈門生活,無人照料日常起居,有時只能在火爐上用水煮火腿度日。但魯迅為了林語堂還是留了下來,他說:「只怕我一走,玉堂要立即被攻擊。所以有些彷徨。」由於在廈大備受排擠,最後魯迅決定去中山大學任教,他說林語堂「太老實」,勸他也離開廈門,同往廣州。廈門是林的家鄉,況且此地還有其他朋友兄弟,林沒有隨魯迅離開。

    魯迅與林語堂曾同住在上海北四川路橫濱橋附近,一次魯迅不小心把煙頭扔在了林語堂的帳門下,將林的蚊帳燒掉了一角,林心中十分不悅,厲聲責怪了魯迅。魯迅覺得林小題大做,因為一床蚊帳這麼大火氣,便回敬說一床蚊帳不過五塊錢,燒了又怎麼樣,兩人就這樣爭吵了起來。

    魯迅和北新書店的老闆李小峰鬧版稅官司,郁達夫作和事佬為二人調解。此後,李小峰宴請魯迅,林語堂夫婦也被邀請參加。席間,林提到魯迅的北大學生張友松請客之事(張曾請魯迅和林語堂吃飯,說也要辦一個書店,並承諾決不拖欠作者的稿酬),並說「奸人」在跟他搗亂(指張友松傳播他在漢口發洋財一事)。李小峰便懷疑自己和魯迅起糾紛是張從中作梗。魯迅聽罷,則疑心林譏諷自己受了張的挑撥,當即臉色發青,站起來大聲喊道:「我要聲明!我要聲明!」一拍桌子,「玉堂,你這是什麼話!我和北新的訴訟不關張友松的事!」林辯解道:「是你神經過敏,我沒有那個意思!」兩人越說越上火,互相瞪著對方,如鬥雞般足足對視了一兩分鐘。郁達夫見勢不妙,趕緊按魯迅坐下,又拉著林語堂和廖翠鳳離開。宴席不歡而散。

    郁達夫回憶說,魯迅後來也明白了這次是誤會,但二人之間已經產生了裂痕,之後,大約有三年時間,二人沒有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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