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契約(2)
彌留之際,他的目光望向了花汐。其中暗自流轉的,竟是如此複雜的神色,讓人難以承受。
花汐一怔,不禁想起被抓來時和鬼瞳的一番對話。
「你不想問我些什麼嗎?」他問道。
「不。」花汐搖了搖頭,她被鬼梟困在柱上,週身已麻木。在冰冷的柱子前,對鬼淵和鬼瞳,她亦是什麼都不願再想。
「你為什麼不問!」然而鬼瞳突然暴怒了,雙手死死抓住她的肩頭,抓得她本已無感覺的雙肩生生的疼。
「你不該生氣嗎?!我一直在騙你!利用你!甚至在你生辰那夜故意將你丟在了外面!」
花汐錯愕地睜大了眼睛,看向鬼瞳炙熱而憤怒的雙瞳。他從來都不曾這般生氣過。避開他的雙眸,她輕聲道:「不管怎樣,是你在我無依無靠時讓我有了安生之地。之後的事,全當是我在做償還。只請你們放過申屠少爺。」
鬼瞳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眼中像是要噴出火來。他氣她,怒其不爭!太過仁慈!而隱藏得更深的,是說不清的心痛,和——一絲莫名的安心。
驀的,他俯身親吻了她冰冷的雙唇。他的吻連同他緊蹙的雙眉,是這樣的苦澀。
「——你的選擇是對的,我的選擇也是對的。」他站直身,說完最後這句話,便隻身離去。
花汐咬了咬唇,一臉的迷惑與驚愕。
現在她明白了,在權勢與愛的選擇上,他放棄了她,一開始他就做好了決定。只是,他也掙扎過,不是嗎?即便是到了現在還在掙扎,花汐甚至篤定,若是鬼梟對自己不利,他就算是袖手旁觀,也會為她而心如刀絞。
只是,還沒開始,他已經輸了。
他那張狂的笑聲仍舊徜徉在大殿之中,直至消失。
而一旁,殘影眼中的錯愕,卻是誰也沒有察覺的。他可以知道鬼瞳深藏的野心,但是從來感覺不到他那埋葬的情感。脫胎於他,卻陡然發現,他將這隱藏得很好,就連本為同體的殘影也不曾洞悉。這需要多大的犧牲作為代價!
這幕,亦是讓申屠禤一震,他冷眼望著座上的鬼梟,一言不發。
「小兒魯莽,讓申屠少爺看笑話了。」鬼梟笑道,似乎只是捏死了一隻螞蟻般輕鬆。
笑話?他居然拿自己兒子的命當笑話?申屠禤不為鬼瞳的死而感到不值,他是為他因有這樣的爹而死感到不值。
「你的條件呢?」申屠禤淡淡問道,稍稍收住開陽之芒。
「好,夠爽快。」鬼梟「哈哈」笑著,看上去很滿意。「很簡單,你為我掌管十年靈界碑,這期間又可以擁有無上的力量。對你來說根本不算吃虧。」
申屠禤知道,這表面看來的確是樁不虧本的交易,可是他也知道擁有靈界碑就必須交出靈魂之血。也就是說他申屠禤的命會牢牢抓在鬼梟手裡。這不是他來時的初衷,當下便哼道:「可是本少爺是要來取你性命的,只怕你有命讓我管沒命讓我還。」
「申屠少爺,命運不可強求,聽他的。」不經意間,殘影突然插嘴道。
申屠禤愣了愣,殘影好像話中有話,可惜一時間他領悟不過來。來不及深思,便聞得鬼梟一聲歎息,彷彿惋惜道:「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都這麼氣盛呢?看來我兒鬼瞳所言極是……」說著,陡然間身形大亮,原本如煙的身體燃起了的幽藍火焰,鬼梟伸出一手,手中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祈兒?!」申屠禤失聲叫道。
「你看清楚,他是傀儡王。聽說他害死了你的親人,我今日為你報仇可好?」
一旁的花汐和殘影都不敢置信地看著鬼梟手中傀儡王那奄奄一息的魂魄——因為他明明在死靈湖畔已死!
鬼梟笑著,握著傀儡王魂魄的手忽然一緊——傀儡王被突來的力道所傷,痛得驚醒過來,破口罵道:「鬼梟老賊!你、你早晚會遭報應的!」
「是嗎?可惜,就算有那天你也看不見了。更何況,根本沒有那天。」鬼梟肆虐的笑聲充斥整個大殿,猙獰而恐怖。
傀儡王撕心裂肺的嚎叫聲卻在他的笑聲中漸漸淡下去,取而代之的亦是一絲清冷的笑聲。爽心之感,竟好似一個勝者,讓人費解。
鬼梟不禁止住笑,不解得盯著手中冷笑不止的傀儡王,直到他逐漸扭曲,變成一縷青煙。不過這青煙很是古怪,在他手中蠢蠢欲動,最後竟是沿著他的手臂反竄蔓延!直至最後消失,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再看鬼梟,他那強大的青芒稍稍一暗,如洩氣般,然而僅僅只是一刻便很快恢復。
他抬起血紅的雙眼,死死盯著申屠禤,周圍死一般的寂靜。申屠禤緊蹙雙眉,青筋輕暴,緊握住開陽的手指骨節泛白,彷彿劍柄也要為他捏碎,而手心已是滲出汗水。
要知道,那不僅僅是傀儡王的魂魄,他已和祈兒相融,那更是祈兒的!鬼梟這也是在向他示威,告訴他自己不但手握籌碼,就算是兵刃相抗,申屠禤也不過是區區螻蟻。
「申屠少爺,如何?」他笑著,自始至終都這麼笑著。
怒火升起,氣躁於身,申屠禤週身滾燙,握著開陽的手已是輕微顫抖。開陽似乎感應到了主人的憤怒,紅色的劍身,每個紋飾都在燃燒著如血的火焰!
終於,他再也忍不住,大叫一聲橫起開陽一個箭步飛躍上去,狠狠將劍尖指向了鬼梟!
那瞬間,不知何故鬼梟似乎狀態不是很好,無形之體因不支而稍稍一顫。突見申屠禤直攻而來,他揚手一揮,手上乍然間出現紅色絲繩,頃刻在申屠禤眼前出現了一排手連紅線的傀儡人!而帶頭的那個,卻是申屠禤死也不會想到的,花汐!
方纔,鬼梟在捏碎傀儡王靈魂時,卻是一併將他的靈力與傀儡術吸入了體內。
所有傀儡,唯他是從。
申屠禤見花汐,臉色一白,然而收手已是來不及了,開陽劍一劍刺入了花汐的心口。殷紅奪目的血花濺起,花汐白皙的面容上毫無表情,發間斜插著的那支「蝶戀花」在震動中滑落,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花汐!」申屠禤顫抖著放開開陽,接住她纖軟的身軀,面已煞白。
這聲呼喊讓將死的花汐恢復了神智。她長睫微掩,抬起手輕輕拂過申屠禤滿是淚痕的臉,斷斷續續想要說什麼,卻是蠕動著唇說不出聲兒。
申屠禤將頭靠近,才聞得她輕聲道:「不、不要和、和鬼梟斗……答應他的條件……」
申屠禤心口一緊,不知是何感受,他拚命搖著頭,話如擲地有聲:「不!絕不!」
手臂處劇痛襲來,卻見是花汐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睜大了迷離的眼睛,哭著道:「答應我……答應我!要好好活下去!」她全身的氣力已彷彿被抽走,可是竟這般緊抓著申屠禤不放。指甲嵌入肉中,對這種鑽心的痛他卻已麻木。
痛苦地閉上雙目,他不甘地點了下頭。
花汐如釋重負般慢慢地放手,笑了。臉頰邊那一個醉人的酒窩輕輕漾開。
「花汐本就是傀儡,如果說傀儡最鍾愛的是她的主人……那麼,從你將我撿回,讓我看到陽光的那刻起,你便是我的主人。我最愛的人,我的線永遠在你的手中。」
花汐安心合眼,帶著微笑,用最後的靈力說出了這段話,繼而身形慢慢退去,消失在申屠禤的懷中,只剩一隻掉落在地的傀儡娃娃。申屠禤緩緩地將手移向它,將它拾起。
「我什麼都答應你,包括接管靈界碑。而我只有一個條件。」申屠禤怔怔地看著碎在另一旁,變為兩半的「蝶戀花」,喃喃道。
「什麼?」鬼梟饒有興趣,問道。
「你若能做到給花汐十年的性命……」申屠禤抬眼,佈滿血絲的眼中是一股毅然的決絕。那神色,像極了當年為女祈命的父親申屠尊。
「只需十年,我就為你保管靈界碑。沒這個本事的話,我們之間所有免談。即便是要我死。」
鬼梟聽罷,大笑起來:「這點要求不過分,我鬼淵之主這點還是可以辦到的。但是需要你的十年壽命來換。」
「好,你不會食言?」申屠禤沉聲道。
「爹不會。」久久未說話的殘影突然道,接著他又意味深長道:「這都是命。」眼角掠過的儘是自嘲的笑。
「爹?」申屠禤看向殘影,他深邃的眼睛也同樣望著自己。雖然一副漠然的樣子,他卻總覺得他想說什麼,只是不知為何難以啟齒。因此,在他心中對殘影不起半點兒恨意,冷笑了笑,默然地點了點頭。
當那滴象徵靈魂的血從他的眉心滴落時,無冥契約霎時現出一道金光,直直打入申屠禤體內——從這刻起,他便將自己賣給了鬼梟,也擁有了麒麟石與靈界碑的雙重靈力。
鬼梟很是滿意,他爽聲笑道:「你申屠禤為我看管靈界碑,不必履行捉魂拿鬼之事,只需盡看管之責!」
但見他纏著無數紅線的手又向上一揚,想收回眾傀儡。不料,在他得意之際,這些傀儡卻像是有了靈性般紛紛折身,接著數道紅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入鬼梟體內!鬼梟一時吃痛,狂嘯一聲斬斷所有紅線,傀儡人隨之盡數倒地。
殘影、申屠禤二人驚愕望去,鬼梟的氣焰已愈發黯淡,甚至,愈漸扭曲,那原本就不成形的身形一下子模糊開去。他不斷呻吟著,掙扎著努力想要控制著什麼。可彷彿萬蟲蝕心般,他痛苦地縮成一團。
申屠禤見狀,心中波瀾又起,心血上湧,他撿起身邊還粘著花汐鮮血的開陽劍站了起來,紅著眼看著眼前的鬼梟。
這時,只要他再補一劍,鬼梟便消受不起了。咬了咬牙,緩緩舉起開陽,某種慾望支配著他,眼中騰起的是一絲復仇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