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契約(1)
鬼淵,這恍如異界的地府鬼洞確實有著另一番景致。
巨石林立,漫布眼前,目及之處皆是一片幽綠之境。詭異而又神秘的藍綠光輝亦是互相交錯,投映在地面。上方垂下無數紫色透明籐蔓,飄飄蕩蕩無風自動。
鬼淵本無燈光,在地上卻是每隔數步便有一狀如浮萍植物,約摸半人至一人之高,瑩瑩放著暖白色的光。
還有四處可見的是那一團團飄忽不定的淡藍色冥火,悠然地圍繞在周圍,不停地上下飛舞,好似挑逗著眼前之人。
申屠禤不禁放慢了腳步,目光警覺地掃過這些不知好歹的傢伙。然而這些冥火卻只是在他身旁飄來飄去,不敢再靠近半步。究其原因,想必是怕了開陽劍這至剛至陽的銳氣。
行至前方,路突然中斷。這是一道懸崖,底下是望不盡的深澗,就是用其天眼,也看不到深處。
申屠禤蹙了蹙眉,腳下離對岸約有十餘丈之遠,若是貿貿然過去,定是在半途便會不支而墜。遙觀對岸,一片漆黑,只有在筆直的深處,有兩點依稀可見的幽綠色亮點,如同暗中的貓眼,詭異而神秘。
且不管那亮點是什麼東西,也不管深澗之寬,當下,申屠禤便橫下一條心。可剛欲起身飛越過去,卻在那一刻又戛然止步。他心下尋思道,說來也怪,從進入鬼淵到現在,不見任何阻攔,一切都太過順利。難道鬼梟另有計謀?
念及此,申屠禤不得不小心行事。
申屠禤後退兩步,將劍歸鞘。他從懷中摸出一張符咒,輕聲念了幾句後,便將這張霎時燃起火焰的符咒丟下深淵之中。
符咒隨火焰燒成灰燼,灰燼飄灑開之後竟然「騰」地一下重新燃燒起來,化作點點火星朝黑色的淵底落去……
申屠禤上前,低頭凝神看向這些零碎的火點,火光在他的雙瞳中漸漸變小、變弱,直至消失不見。約有半晌工夫,深澗之下仍無半點兒回音。申屠禤緊鎖的眉宇緩緩舒展,看來底下並無妖邪之類。
高懸的心稍稍定了下來,他重新拔出開陽劍。紅色的劍輝為申屠禤被鬼淵內的藍綠之光映照得異常猙獰的面容之上又添一絲血紅。
忽然心生一計,他單手橫架著開陽,劍尖筆直的朝向對岸,凝神屏氣,死死盯著那兩個綠點。
所用之法不知是否奏效,姑且一試而已。但見他猛地將劍送出,開陽如光般一閃而過,朝對岸急速飛去。就在那刻,申屠禤同時起步,重重踏了一下崖邊繼而騰起,腳下生風般追著劍飛離的方向而去。
飛至一半,眼見氣力已盡,再無任何落腳點借力時,開陽劍柄恰到其腳下,申屠禤見準時機腳點開陽,借開陽之力一個翻身,順手接住因一頭受力而上騰下墜的開陽後再次躍起,向著對岸飛去。
這一過程說來話長,卻只有一會兒工夫。再看去時,申屠禤已是穩穩落在對岸,手中握著那把不可一世的開陽之劍。
他回頭,斜睨著那深澗和對岸不斷掉落的碎石,輕蔑地揚了揚嘴角。不再多待片刻,他又回過頭,朝著那兩點黑暗中的綠光走去。
這一段路很漫長,周圍是無盡的黑暗,除了那點搖曳的綠點。可它們彷彿近在咫尺,卻永遠都只是那麼個點。這不禁讓申屠禤心生浮躁,料鬼梟早該知道自己已經闖了進來,然而卻遲遲未有什麼行動,難道就是這樣,給他一條永遠也走不完的路,將他困死在這兒嗎?!鬼梟究竟打著什麼算盤?
越想腳步越是加快,腳步越是加快,心中卻越是疑惑焦躁。
心情狂躁之際,一道黑影從眼前迅速擦過。這點異動倒是打破了久違的死寂,正是申屠禤所要的。他未曾多想,開陽已是帶著凌厲之勢刺了過去,不帶半點兒猶豫。然,這致命的一擊落空,來者側身劃過,手中一硬,卻見是他一手緊緊抓住了方才快如閃電的劍身。他側過臉,帶著一抹笑,聲音磁性十足,讚道:「申屠少爺,好劍法。」
申屠禤一怔,定定地看了看眼前之人,卻是即刻反應過來,眼中閃過一絲輕笑:「過獎了,鬼瞳少主。」
鬼瞳一窒,然而這神色只是一閃而過,隨即亦是爽朗笑道:「好眼力。」這般仰天笑著,全然不顧鋒利炙熱的開陽灼傷了他握劍的手。
「雖然在鬼淵,你看似有實體,不過在我眼裡你就只是個魂魄而已。」申屠禤笑道,嘴角帶著玩弄的戲謔,把持著劍柄的手暗自緊了緊。「你這算是自動送上門嗎?」
「我是來幫你的。」鬼瞳鬆開手,走到申屠禤身邊。
「哦?此話怎講?頭次見面,我可消受不起。」申屠禤冷冷地笑了笑,暫時收劍。然而開陽盛光並未減退,鋒芒隱隱地對著鬼瞳。
鬼瞳眼盯開陽劍,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異色,面上卻仍是帶著笑意:「你要殺的不是我一個,不過僅憑你是不可能走得到鬼殿的。」說完,鬼瞳偏過頭,頗有深意的望了望那兩點可見卻不可近的綠點。
鬼瞳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他要帶申屠禤進鬼殿。可是他出自何意、有何陰謀確實難揣摩。眼下申屠禤只是望著他,不說話。
鬼瞳也沒再多說半句,折身向前走去。邊走邊道:「這是鬼廊,除了鬼淵之人,常人在無人帶領的情況下根本走不完。」他自顧自走著,根本不顧後面的申屠禤作何想法。申屠禤站在原地,看著他一副「信不信隨你」的樣子,決定先跟著他,到時隨機應變。
打定主意,他大步跟了上去。
不知鬼瞳運用了什麼方法,他赫然發現那兩綠點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大,到後來竟是殿前階口的兩盞燈火而已。這是點在石柱燈台上的幽綠火焰。往後看,隨著階梯而上,每五層兩盞,共有數十盞之多。
看來鬼瞳沒有騙他,確實將他帶到了鬼殿。
進入鬼殿,除了燃著冥火之處可見一方幽綠,其餘便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了。
申屠禤剛進入的那刻,殿門便沉重地合上。申屠禤沒有感到驚訝或是害怕,既然來了就不會覺得大驚小怪。當然,也沒打算活著回去。
「爹,申屠禤來了。」鬼瞳的聲音傳來,隨著他的一聲,眼前五步開外的那方黑暗突然亮了,數支藍綠色火把相繼點起,照亮了視野。
一方王座目空一切地安置在正中,王座皆是黑石所造,背雕鬼頭骷髏,亦有雙蛇吐信環繞椅把,透著陰森鬼氣。
這王座之上坐著的便是鬼梟。他如傳說中一樣,並無實體。相比鬼瞳之下或許更可憐,連具體的形體都不復存在,只有一團似有若無的青色煙氣。而在他旁邊另立了二人。
「很好,你倒是很自覺嘛,省去了為父很多心。」只聞鬼梟笑著,卻不見其表情。
「你們怎會在此?」
待看清鬼梟身邊二人之時,申屠禤喊出聲來。在鬼梟座邊赫然立著的竟是殘影、花汐二人!殘影默然而立,眼神淡然,看不出什麼心態;花汐眼含深意,微微掠過的是一絲因看見申屠禤無恙的安心。
他們彷彿都被定住般一動不動。
「他們是我請來的見證人。」鬼梟聲音陰沉道,「申屠禤,我不願和你兵戎相向,我們不妨靜心相談。若是條件可行,你我都各退一步如何?」
申屠禤不怒反笑:「我哪敢和您談條件?況且我身無半點兒籌碼,而你已經備好了兩個不是嗎?」說著他忿忿地看著殘影,那眼神彷彿在說:「我明明叫你帶著花汐走,現在被困在這兒算是什麼事?!」
「不,你手中握有最大的籌碼。」鬼梟音色乾啞道,「靈界碑。」
「爹是說,繼傀儡王之後靈界碑的掌管者——也就是寄主,是你。」鬼瞳走到鬼梟身邊,站於另一邊雙手抱臂道。
這個消息對於申屠禤來說無疑是一個意外,他相信這是個無價的籌碼,是鬼梟的咽喉,掐住了它就可以置他於死地。報仇為要事,但他也得為這頭等之事準備點兒相應的賭注。
心中雖如此盤算,申屠禤卻是挑了挑眉,道:「如果本少爺不屑與你談呢?」
「你以為你還在景異城嗎?你當你還是坐等事成的大少爺嗎?」不待鬼梟說話,鬼瞳插嘴道,「爹,這等小人何須與他多費唇舌?先給他點顏色看看。」鬼瞳手中黑氣繚繞,看著鬼梟,餘光卻暗暗地在申屠禤臉上劃過。
鬼梟和聲道:「嗯……的確,黃毛小兒,不通世故,口無遮攔啊。」
話間,已是青光大作,耳邊驚雷陣陣,勁風起,如刀割般劃過臉頰。
申屠禤不料鬼梟原來如此暴躁,不由得全神戒備,架起開陽,而身體向殘影二人方向微斜,預備順勢救出二人。
眨眼之間,一道青芒從鬼梟體內猛然竄出!
申屠禤眉峰一顫,卻是漸漸睜大了眼睛——那道青芒陡轉方向,猛然間刺進了鬼瞳的身體!
鬼瞳慘叫一聲滾到在地,魂魄因受重創而愈漸消散。他驚恐而不解地瞪著眼,一手伸向鬼梟,嘶啞著聲音道:「爹、爹……你……」
「是你該死,得罪了我的貴客。」鬼梟輕描淡寫道,「這些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就帶著你的那肚子鬼胎享受魂飛魄散的滋味吧。」
鬼瞳的面色因劇痛和憤怒而變得猙獰。他窒了窒,繼而忽然狂然大笑,笑得如此慘烈。
眾人驚愕地看著他,看著他愈漸透明,在笑聲中轟然而逝。
或許別人沒有發現,但是花汐清楚地看見他眼角有滴淚。那不是什麼心冷的哀怨,而是成王敗寇的歎息與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