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重生(1)
祭台上，詭譎妖異的紫色魔芋花朝著月華，吐露著陰邪的氣息。而花前，是申屠禤重重摔地的聲音。
申屠禤悲愴地抬眼，天眼明眸中映出的卻是申屠尊那張充滿陰沉暴戾的臉以及一臉得意之色的傀儡王。
申屠禤手握利劍開陽，緩緩支起身。他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伸手狠狠擦去唇邊的血。他不想傷了爹，亦是傷不到他身後的傀儡王。有申屠尊在，別說是動傀儡王半分，就是近身也難。更何況，他有著妹妹的容顏！申屠禤一樣下不了手。
「申屠少爺。」殘影的聲音模糊地在耳邊響起。申屠禤拚命地晃了晃腦袋，這才聽清他所說之言：「眼前雖是你爹，然他已成傀儡。傀儡王的傀儡之術甚是厲害，況且他有靈界碑，你斷然不是二人的對手。為今之計先退，再從長計議！」
申屠禤聞言，卻是無動於衷。
模糊的視線中，他望見申屠尊一臉冷漠僵硬的神色。
爹很少笑，對他也總是很嚴厲。第一次見他笑，是在他學會怎樣開啟妖牢之門的那刻。當時，爹背過身去，雙手背後，側過半張臉嚴聲道：「不可驕傲，要繼續努力才是。」
可就在他回過頭去的瞬間，申屠禤瞥見了他的臉上，也會呈現一絲難以捕捉到的笑意。
很溫暖。
閉了閉眼，彷彿還在昨日。
——爹，我不會讓您失望！
但見申屠禤踉蹌著站直了身子，豎起黯淡無光的開陽劍，望著一臉麻木冷漠的申屠尊，心中隱隱的痛。
他忽然猛地割破了自己的手指，鮮血湧出，沾染劍身，開陽劍立刻又恢復了灼灼紅芒。以血養劍，賦予劍身更強的靈力是他最後的賭注。
紅芒中，映著傀儡王猙獰的笑。他驀然合眼，啟齒唸咒，鮮血迅速染滿劍身。
靈魂的火焰在劍身騰起，洶湧難擋，一觸即發！
傀儡王見狀收起了笑容，卻隨即又冷笑了起來。
「火靈咒。」他微微笑著，就這樣站著等申屠禤來襲。
火靈咒，是付諸了自身靈魂的火焰，以重創對方靈魂為目的的猛招。
蓄勢待發，申屠禤怒吼一聲揮劍而來，直直刺向傀儡王的心臟！結果似乎毫不費勁，一招即中。
申屠禤眉宇緊蹙，緊緊握住開陽劍柄，死死盯著仍是一臉笑意的傀儡王。頃刻之間，他便覺事情並不像原先所料。
傀儡王一把反握住入心的利劍，笑道：「早在接任靈界碑的守護職責時我真正的靈魂就交予鬼梟大人了。你這招，對我沒用。」
他笑著，忽然，月牙兒般的笑眼中猛滲出一絲凶狠之色，纖手加勁，將申屠禤打了出去。
再次落地，申屠禤已是筋疲力盡，趴在地上又狠狠吐出一口血來，面色慘白。
想必這傀儡王也是玩夠了，他聳了聳肩，朱紅的雙唇輕輕努了努，狀似無奈道：「唉，瞧你，這麼痛苦。作為妹妹我真是不忍心了。在世多挨這麼多折磨做什麼？祈兒還是送你一程，也算是為哥哥盡點心意。」
說也奇怪，明明是傀儡王在一步一步地靠近，明明是死亡的逼近，申屠禤在愈漸模糊的視線中卻覺得是祈兒走向他，一如從前那樣的音容笑貌。
「哥哥，別生氣了，好不好。」她像只犯了錯的小貓，俏皮又可愛地偎依在他身邊。
「你誰啊，我不認識你。」他故作不聞，別過頭去，臉上卻是暗暗的笑意。
「是我啊，祈兒啊！」她應景地扳過他的臉，指了指自己的鼻頭道。
恍惚間，少時的記憶湧現，白茫茫的一片。
眼見傀儡王就要動手，一記白芒驟然出現，打了他個措手不及。傀儡王臉色一沉，拂袖擋掉那記襲擊。再看時，一個女孩赫然出現在申屠禤面前，白皙的面容上有一個淺淺的酒窩。
「花汐小姐。」傀儡王看清來者後笑道，「你怎會有空來我這兒？」
花汐已經在暗處看了很久，知道眼前的人並非申屠祈，只是有著申屠祈的身子的傀儡王。
眼下她淡淡一笑道：「哦？你認識我？」
「花汐，鬼淵少主身邊的紅粉知己，在鬼淵我可是有幸一睹花汐小姐的芳容的。況且……」他突然頗有深意地看了看花汐額上的鬼淵符，欲言又止。「不知花汐小姐此來有何指教？」
「鬼淵少主說，鬼梟大人召見你。」花汐道，「還有——」花汐冷冷地望著他，又掃了地上的申屠禤一眼。僅是一眼，只在一瞬，卻包含了極其複雜的情感。她指了指申屠禤道：「把此人交給我。」
傀儡王聞言神情變了變，眼角是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抽搐。他滿腹懷疑道：「這也是鬼淵少主的指令？」
這不得不讓他犯疑，因為他也曾經授命於鬼瞳，說是殺了申屠禤。只是他覺著這麼簡單地殺掉他了無生趣，才玩弄至此的。
「當然，對他少主另有任務派給我。接下來的事就不用勞煩你了。」花汐說道。
傀儡王掌有著靈界碑，對鬼淵自是俯首稱臣，而花汐是鬼淵少主身邊的人，說話自是有份量。當下傀儡王乾巴巴地瞥了申屠禤幾眼——本想立個功，眼下卻被這個小姑娘搶了去，心中著實不痛快，早知方才就速戰速決了。
於是，他只得向花汐抱了抱拳，不情願地說了個「是」字，便一招手，與申屠尊一起離去了。
見他一走，花汐回過身，迅速蹲下，用手探了探申屠禤的鼻息，繼而輕輕鬆了口氣——他還活著。才幾日不見，他已是成這般境地，這不禁讓花汐鼻尖泛酸。然而，申屠府與鬼淵注定要勢不兩立的。為了鬼淵，為了鬼瞳，該做的她還是要做的。
輕伸左手，一把匕首憑空而現。刀尖冰冷，閃著銀輝。下了下決心，她咬著朱唇一刀向著申屠禤的眼睛紮了下去！
「花汐……是你嗎？」昏迷中的申屠禤忽然道。他深深地動了動眼珠，眼睛卻怎麼也無力睜開。
刀鋒離他的眼不到一寸處猛然收住。花汐抽出右手，緊緊握住顫動不已的左手，一聲不吭。
又使勁兒閉了閉眼，申屠禤費力地睜開眼。然而映入眼眸的，卻是一把鋒利的刀尖！他怔了怔，隨即又合上眼：「是鬼淵少主叫你這麼做的？」
他居然都知道！花汐一震，道：「你知道了，鬼淵和名門正道的申屠家族相悖，我身為鬼淵之人，決計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少主和鬼淵一絲一毫。」她這番話說得如此篤定，不加半點兒含糊。
由此看來，殘影所言極是。申屠禤終於明白，也確定殘影確實不是鬼瞳。
她的言下之意，為了鬼瞳，即便是殺了自己也在所不惜？申屠禤頓感如跌冰窖般的寒冷，然而比起方纔的打擊，他也不在乎再多一個，這身邊之人終究都棄他而去了！現在多一個少一個又何妨？
突然，他咧開乾裂帶血的唇，兀自笑了。
他淒慘無奈的笑聲，如利刀般直刺花汐的心口。她眼中噙滿淚水，將匕首稍稍移離，顫聲道：「申屠少爺對不起、對不起……花汐實在不知該怎麼辦。可在你眼中的那個人，威脅到鬼淵，你除去他好不好？」
「你覺得可能嗎？敵人的敵人，是我之友。可惜了，鬼淵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敵人！」此話字字擲地，容不下任何商量的餘地。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必當先誅鬼梟父子、再滅鬼淵！」最後一句話申屠禤幾乎是喊了出來。眼淚從他的眼角不爭氣地淌了下來，只是在背著花汐的那面，她看不見。他手中暗暗緊攥「蝶戀花」髮簪，直到捏到關節泛白，幾欲將其捏斷。
「申屠少爺，對不起。」花汐皺了皺眉，滿面淚痕地高高舉起匕首——我不殺你，只是毀你雙目，這樣一來也算是盡了我對鬼淵的職責。然後我陪你歸隱，照顧你一生一世。如若你對這樣的結局並不滿意，或者說我花汐沒那資格，那我以命還你雙目之恨，也解了我對鬼淵和你之間的糾結苦痛。
花汐深深閉眼，一刀刺了下去！
不料，一隻有力的手猛然間死死抓住了她握刀的手腕！她驚愕睜眼。始料未及的，申屠禤緊抓她的手，卻是移離了雙目，朝自己的心窩扎去！
一時間，血如泉湧，噴射開來，濺了花汐一臉！
花汐久久沒有回過神來。鮮血四濺中映出她蒼白的顏，朦朧中，她望見了他漸漸側過的臉。而她看不見的那側，是他的手驀然一鬆，簪子落地的輕響。
花汐愣愣的，跪坐在地上，兩眼空洞，目光渙散地游離在他的面容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