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弒殤(1)
魔芋村的那條湖與死靈湖是相連通的,花汐隨湖岸一路便也到了魔芋村。
腳底被冰涼的湖水浸透,濕冷的寒讓她覺得渾身顫抖。緩緩而行,眼前漸漸出現了四個人。年邁些的是個老嫗,坐在湖邊的方凳上,向身旁另一個少婦裝扮的女子遞著些什麼。在他們一邊,是兩個正在湖畔嬉笑打鬧的稚子。
這樣看去,像是一家子。
到了這裡,湖水便和申屠禤所見的一般了。說是水,還不如說是如雲如霧。兩小娃伸手把玩著湖中雲氣,不斷發出「咯咯」的笑聲。
走近了,才看清老嫗手中所拿之物,那是一根根的木條。兒媳接過木條,將其浸在這湖水中,片刻後再取出置於一邊。
好奇心不覺升起,花汐笑問道:「婆婆,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呢?」
老嫗微微抬頭,看了花汐一眼,亦是笑答道:「洗木條啊。洗乾淨嘍好做傀儡支架。你知道嗎?用『死靈湖』湖水浸泡過的木條做的傀儡,才有靈性。」
傀儡也可稱木偶,這木頭自然是少不了的。花汐明白地點點頭。
此時,兩個小娃從口袋中摸出兩個小木偶,相互嬉鬧著玩起了遊戲。
花汐出神地望著他們不太嫻熟地操控著細線擺弄著木偶,雖是笨拙卻也是玩得不亦樂乎。那兩個小木偶在他們的手中上下笨拙地揮舞著手足,應著小娃自己稚嫩的配言,可愛至極。
可是說到底,它們本無生命。這樣沒有自我意識,如同一個替身般盡由人牽扯,無痛無恙,無歡無悲。
「婆婆,傀儡娃娃存在的意義是什麼?」花汐突然這樣問道。這位老嫗做了一輩子的傀儡木偶,從她口中應該能得到她怎麼也想不通的答案。「僅僅是為了給人帶來歡愉嗎?」她繼續目不轉睛地看著兩個小娃出神。
「傀儡存在的意義,是為了它鍾愛的主人。」老嫗道。她不緊不慢地幫兒媳將洗完的木條收拾好,「沒了主人,它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姐姐,姐姐,你和我們一起玩吧?」兩個小娃不知何時跑了上來,一個高高舉起手中的傀儡娃娃,興奮地叫道。
花汐揚起唇角,對他們笑了笑,拿起那個娃娃。看著手中精緻小巧的娃娃,若有所思。
傀儡生來便是給人駕馭,本就無人世間的情感。老嫗說的話也不可否認,如果沒了人的驅使,即便這個傀儡做的再好看,被棄於一旁也是無價值的。但是老嫗所言也並非完全正確,如若是人,如傀儡般的生活著,那麼主人只會為他帶來恨和痛苦。
這時,老嫗忽然顫巍巍地站起身,遞給花汐一個娃娃,道:「姑娘,這個送你。」在花汐詫異的目光下,她笑道:「我做了一輩子的傀儡娃娃,只賣有心之人。雖說這些小玩意兒沒有生命,但是我都希望給它們找個好主人。老婆子我活了一把年紀,自恃看人不會錯。我看姑娘生性柔和,相信你會照顧好它的。」
花汐雙手接過,還未來得及道聲謝,老嫗便接著道:「孩子,做凡事,三思而後行,要跟對人。」說罷,她搖搖晃晃地轉身,「謐兒,走,我們回家。」兒媳見狀收拾好木條條招呼上孩子,扶住了老嫗。
做事要三思而後行,跟對人。此話的意思是什麼?答案彷彿呼之欲出,又如生生卡在喉口吞嚥不得。花汐怔怔地看著手上的娃娃,一陣茫然。
久思不得結果後,她邁步朝村中走去。
這邊,申屠禤也正好奇心大作,他很想看看「血祭時分」究竟會出什麼事兒,更想看看這個「血祭」所祭「何物」。因此不管老叟的警告,朝村內走去。
一路上難得遇上個人,隨處可見的倒是魔芋花。難怪,這裡倒真是種這種鬼花的絕佳之地,一樣的陰森神秘。多數魔芋暫未開放,在清冷的月光下妖嬈而詭譎。
「喂,影子兄,你可知何為血祭?」行走間甚覺無趣,申屠禤突然想起許久未說話的殘影,於是想找個伴聊聊天。
「以活人之血祭祀。」殘影冷冷地丟出這句話,對這個無知的申屠少爺態度彷彿很不屑。
申屠禤皺皺眉,繼而嘻嘻笑起來,道:「原來你沒睡著啊……不過,廢話,我當然知道是以活人的血祭祀。關鍵是祭什麼?怎麼祭?」
「我說過,傀儡鎮的傀儡除了平日把玩的木偶,還有人。這個你已經見識到了。魔芋村便是盛產傀儡的村落。這血祭是為活人傀儡所準備的。」雖然殘影很不屑,但是卻不得不跟他說清楚,「製作活人傀儡有兩種,一種是村內有靈力的巫師以木為骨架幻化而成,成形後便要血祭;一種是將傀儡種植入活人體內——這後者只有傀儡王可以辦到。」
聞言,申屠禤吐了吐舌頭,倍感噁心。這種殘忍的做法,居然還是這個村落的首要產業,這怎能不讓他覺得瘮得慌。正這樣想著,忽聞「當、當、當」三記清脆聲響,就像號令般,家家戶戶屋內本就微弱的燈火驟然間盡數熄滅,原先還開著門的人家不約而同地將門窗緊鎖。
隨著「噹」聲過後,側耳細聽,接著便聽到隱隱約約的歌舞之聲。申屠禤閉了閉目,聽了小會兒,發現這聲音出自村落的一角。又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想都沒想便邁步朝歌聲方向奔去。
村莊南邊是一塊空地,此時在空地正中搭好了祭台。祭台不高,粗木而建,看去甚是簡陋。身著黑色紗袍的數人,舉著火把圍著祭台載歌載舞。紗袍從頭到腳將他們裹了個嚴嚴實實,乍一看還真看不出男女。
祭台正中是一朵碩大無比的魔芋花,在月光下吐露著妖艷的氣息。一股股屍體腐爛的惡臭傳來,而週遭的人卻似乎毫不在意。祭台之上齊齊排放著十張草蓆,草蓆上是十個幻作人形的木偶,草蓆之後卻是五個神色凝重、惴惴不安的年輕壯丁。
這時,空地附近的某棵樹後,一個身影閃了閃,隨即有聲驚叫道:「啊呀,臭死了!!」此人便是申屠禤。
但見他緊緊捂著口鼻,露出兩隻晶亮的雙眼看著外面的動靜。「他們在幹嘛?」
「進行血祭。」殘影現在如同隨身侍衛般緊緊跟著申屠禤,這種「有問必答」一來二去彷彿已成習慣。
「將人血灌輸給那些個木偶?」申屠禤瞪大了雙眼,「太殘忍……都是年輕壯丁,這村子大概剩下的都是些老弱婦孺,毫無戰鬥力。」
「魔芋村根本不在乎壯丁的多少。」殘影答道,至於為什麼,他懶得跟申屠禤解釋。幸好,申屠少爺也沒問。此刻他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前方。
只聞又一聲「噹」的聲響,全場皆靜,所有舞著火把唱歌跳舞的人都停了下來,紛紛就地朝著魔芋花的方向虔誠跪拜。
這「血祭」對他們來說似乎更像是一種節日,而這種節日又好像並不是所有的村民都可以參加的。剩下的那些,估計就在家裡頂禮膜拜吧。熄滅了家中的燈火,看似也是對祭祀的一種尊重。或許此刻,唯有這祭祀之處才配擁有神聖的火光。
然而,這種所謂的唯一一處「聖潔的光明」,卻是申屠禤不敢苟同的。
這時,從祭台上走出一個同樣被一襲黑色緊緊包裹的人,此人看去更像是一個族群的巫師或長老。他並沒有多作任何言語,只是朝著魔芋花深深地拜了一拜,隨後一招手。即刻,他手間綠芒大作,但見這道詭異的幽綠光芒如火焰般竄到五位壯丁之身,下刻便聽得這五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一聲一聲如此慘烈,彷彿整個魔芋村都被震動了。從他們身上,殷紅的鮮血緩緩注入木偶體內。
「對於這個村的人來說,以自己的血鑄成傀儡,是一種無上的榮耀,是永生。」殘影道。
「簡直慘無人道!」彎腰蹲身藏匿於樹後的申屠禤卻再也看不下去了,猛地站了起來。「太過分了!」口中這般說道,他已是衝了出去。沒跑幾步便飛了起來,直直逼向祭台。
「你不要多管閒事!」耳邊是殘影的警告。然而這句話完全被申屠禤當做了耳旁風。但見他腳步如風,眨眼間已是跳上了祭台,揮起劍狠狠刺向巫師。
巫師受其影響,斷了手中的力道,祭台之上的五個壯丁應聲倒地。
這突如其來的變數讓台下之人慌了神,紛紛憤怒地舉著火把不斷向申屠禤示威。然而礙於禁忌,沒有一個人敢衝上祭台。
「吵什麼吵!你們還有沒有良知啊!」申屠禤怒了,轉臉對台下眾人吼道,「閉嘴!」
此聲剛落,眾人竟真的住了嘴,並且盡數跪了下來!
申屠禤舉著劍,驚愕地看著台下的變化,一時間不知所以。尋思間,凌空卻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
「哥哥,多日不見,你好生威風啊。」
此聲甚熟,申屠禤循聲猛然抬頭。就在頭頂正前方,一個身著鵝黃色衣裙的女孩乘風而來。身姿輕盈曼妙,如飛燕劃空。
此女徑直飛到祭台之上,雙腳沾地即點數步,最後亭亭立於跟前,睜著大眼看著申屠禤盈盈地笑。不顧申屠禤一臉吃驚的神情,她慢慢走近,啟齒笑道:「你可倒好,一來便壞了我的好事兒。」
「祈兒?」愣了半晌的申屠禤這才回過神兒來,兀自喊道。
待祈兒走近了,申屠禤依舊覺得不可思議:「你真的是祈兒?!」他一把抓住她的雙臂緊緊抱住了她。
祈兒雙手環抱住他,滿目陰寒,微笑道:「我是。」
她的聲音很清冷,沒有一絲溫度。申屠禤放開她,狐疑地看著她:「你怎麼會在這裡?」
自真戎巷失蹤之後,他斷然不會想到在這裡遇上她,況且還是這等詭異的境地!再看這祈兒,除了音容笑貌還是原來的申屠祈,渾身上下總透著一股隱隱的陰冷煞氣。
見狀,申屠禤眼中突然不見了悲喜,更多的卻是疑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