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交手,謝小樓完敗。(1)
簡繁實在是太厲害的對手,一眼就看穿謝小樓故意當著他的面向夏娜了表白就是為了製造事端,挑起波瀾後,然後他就有機會渾水摸魚。
謝小樓甚至都準備好了被簡繁衝上來暴毆,但人家雲淡風輕,那氣度簡直就是諸葛亮談笑用兵姜太師釣無餌魚。
謝小樓打量眼前這個幾乎沒有辦法戰勝的對手,簡繁比那次他在琴行看到時又瘦了好大一圈,簡直快要成為真正意義上的紙片人,真不曉得他用的什麼減肥方法,如此的有效。因為消瘦的緣故,簡繁的五官更顯得立體,整個人有種說不出的頹廢的美,就像燃燒的紙張在化為灰燼前的那一瞬間總能蜷縮成美麗的形狀。
「小娜,我們走。」簡繁疲憊的眼神一落在夏娜的身上,立即就會變得明亮,就好像——謝小樓想到了他自己,就如同將鈉加入水中一定會有一場小小的炸裂,現在只要他看見夏娜,他的心裡就會放出小型的煙花盛宴。
上課的時間,對謝小樓而言從來都是用來打盹發呆胡思亂想的,他不耐煩聽老師講課,那點小知識,他隨便翻翻書就弄懂了,也難為老師們可以講的那麼冗長破碎,真的是掰開了揉碎了,就像那些溺愛子女的媽媽,將食物嚼碎了然後再嘴對嘴餵給孩子。
如果將填鴨式教育配上這樣一副畫面的話,那還真的不是一般的噁心,謝小樓打了個寒噤後,將目光悄悄放在了專心致志地聽講夏娜的臉上。
老師已經這麼嘔心瀝血鞠躬盡瘁地教導了,卻還有學生沒有辦法完全聽懂,夏娜就是其中之一。
實在算不上聰明的夏娜之所以能考入這所赫赫有名的重點高中,和她過硬的心理素質和郭靖式的死記硬背的能力息息相關,只可惜初中的學科靠勤奮還能取得不錯的成績,但到了高中就是完全不同的故事了,如果智力不足,那麼再努力也是枉然,尤其在強手如雲的Z中,夏娜入學至今無論大測小測從未突破過年級後二十名。換做別的女生,可能早就連想死的心都有了,可夏娜,在整班因為學習壓力而精神倦怠的同學中間,她卻是最元氣飽滿神采奕奕的一個,她的眼睛明亮澄澈,真的就像兩面小小的鏡子,乾淨得可以映出世界上的一切。
夏娜可能是天底下為數不多的幾個真的把學習當做學習的高中生之一,她用她自己方式汲取著知識,而不是斤斤計較於將在考試中獲取什麼樣的分數。心理素質好到不行,學習態度更是端正到不行。心無旁騖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對此謝小樓又妒又羨,夏娜這個笨蛋好像總是有一種天賦的神力,令她永遠走在最正確的路上。所以即使她龜速爬行,也比會比那些因為三心二意而誤入歧途的人走得更遠。
也許,滿班的學生裡,最聰明的不是他謝小樓,而是笨蛋夏娜。
「喂!」午休時間,謝小樓用手指戳了戳夏娜的肩膀,「我現在要開始履行我曾向班主任承諾的『因為實在看不慣夏娜同學那種可憐兼無效的學習方式,所以決定幫助她』。」謝小樓清了清嗓子,在夏娜費解地注視下繼續說下去:「我問你,我們現在接受的是什麼樣的教育?」
「……呃,高中教育!」
「應試教育啦!」笨!真是好想敲她的頭,好想敲,好想敲!謝小樓曲起的食指躍躍欲動,瞪圓眼睛誠心聽教的夏娜看上去實在可愛到不行。「應試教育最終的目的就是為了應付考試。所以所有懂得考試的學生都可以在這個系統中勝出,就算他們並不是真的掌握了所有的考點。」
夏娜咬了咬嘴唇,表情繼續迷惑,無聲地反問著,是這樣麼?真的是這樣麼?
「而在應試考試中最至高無上的法寶就是——」謝小樓為了賣關子而停頓下來,「就是,你永遠不能站在答題人的角度來答題,而要站在出題人的角度來答題!」
夏娜清亮的眼睛裡產生了兩隻小小的漩渦,她已經完全聽暈了。
「正確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出題人想要你答出的標準答案。」謝小樓將自己的考學秘籍傾囊相授。
「正確答案和標準答案難道不是一回事麼?」夏娜很小聲地提出異議。
「怎麼會一樣?笨蛋啦!你真是沒得教!」想要敲打夏娜的慾望終於再也沒法控制,一個爆栗子敲上了夏娜的額頭。
「你就很聰明麼?!」夏娜摀住額頭,開始生氣。
謝小樓失笑,就像夏娜從不覺得自己笨一樣,她也不會覺得誰特別聰明,從這個少根筋的笨丫頭眼睛裡看出去任何人都是平等。而這種看待世界的目光決定了她的心裡永恆地充滿光明,纖塵不染,毫無芥蒂。
「不,其實本質上我是個笨蛋。」謝小樓用極低的音調說,像在講述一個秘密。
夏娜疑惑地看了謝小樓一眼,他剛剛說他自己是笨蛋時的語調,聽上去是帶著傷感的呢。「那個——」夏娜從書包裡取出一隻樂扣保鮮盒,「我媽媽親手做的淡奶蛋糕,你嘗嘗看,好麼?」吃甜的,總會開心起來的。夏娜想安慰一下謝小樓。
謝小樓看見了保鮮盒內擺放著兩隻調羹。兩隻?顯然夏娜原本是要將這盒蛋糕帶給簡繁分享的。
謝小樓抓起一隻調羹,隨便說了句,「那我不客氣了!」
本來抱著「要很大方地和同學分享」這種友愛的心情的夏娜看到謝小樓一調羹挖去了大半個蛋糕,她終於沒法保持淡定了,抓起另外一隻調羹,搶在謝小樓沒把蛋糕消滅光之前吃上幾口。
兩人搶食的結果就是,當,兩隻調羹碰撞在一起,而蛋糕已經完全吃光了。
「你……」夏娜舉著落空的調羹,她一共才吃到兩小口而已!
好吧,夏娜又開始憎惡他了,雖然這樣的情緒持續不了多久,但謝小樓還是很慶幸自己又被夏娜討厭上了,因為只有在這樣的時刻,夏娜的眼裡、心裡才會有他。
他們之間的關係就像鏡子和移動的物體,只有照見那一刻,目光才能相遇。
夏娜趴在桌上睡著了,謝小樓忍不住伸手去輕敲她的額頭,「討厭啦!」完全用「一面鏡子」的態度來對待他。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漠視他?難道她到現在都沒發覺他對她是出奇的好?!給予了無限的關注、包容,還有愛……
為什麼她就是看不見,就是聽不見?
謝小樓學簡繁那樣輕輕撫摸睡得沉沉的夏娜的頭髮。她是他遇到的唯一一個不會拿他當外星生物,不會計較他過分聰明,事實上她也根本沒意識到他過分聰明的傢伙,可是這個可愛的小傢伙總是將他當做可以隨時遺忘的細枝末節。
他是永遠不可能將簡繁從她心裡推開,然後取而代之的。因為夏娜最大的優點最大的缺點都是她的實心眼。被她喜歡上的人,是永遠不可能被取代替換的。
作為旁觀者,謝小樓清楚地看到,每次簡繁看到夏娜,眼睛都會像黃昏的街燈驀然而亮,而夏娜,亦是如此。他們可以互相點燃對方的生命之火,然後在炯炯有神的四目對望著光芒亂綻。他們真的是互相喜歡著彼此的。很喜歡,很喜歡。
沒有他的位置了,一點都沒有了,謝小樓知道。有時太聰明了就是杯具,連給自己一點幻想的餘地都不能夠。
命運是個狡猾的妖精,為了形容它的狡猾程度,人們造出了一個成語,人算不如天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