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形象 第33章 獲獎 (1)
    01

    誰叫我幹上辦公室呢,事情又雜、又累,整天忙忙碌碌的,尤其是精神壓力大,晚上睡不好,就老做夢。

    有人說,一個人在世上,總得做一個屬於自己的夢,不然,這黑夜就顯得太長。我又做夢了,夢中我又回到了雲霧山,那是當年我插隊落戶當知青的地方,我又夢見了第一次走進雲霧山時的情景。

    車子是開往平陽縣去的,一輛接一輛的解放牌汽車披紅掛綵,車廂兩邊懸掛著長條的紅色橫幅,上寫著:「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裡是可以大有作為的」……等字樣。車子沿著一條砂石公路向前急駛著,揚起一路黃色的塵霧,而天上,一些似雲非雲,似霧非霧的灰塵低低的浮在空中,與黃塵連接在一起,讓人感到壓抑,壓抑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而且車子又顛簸的厲害,尤其進入山區,彎道多,車子十彎八拐,人就覺得暈眩,覺得天和地都在眼前晃動,覺得天地的盡頭彷彿在慢慢地動著動著似的。

    到了縣城後,知青們又被分配到各自的鄉鎮去。我被分配到雲霧山鄉,一同去的有四十多個人。雲霧山鄉聽名字就知道是個山區鄉,究竟是什麼樣子,對於我們這些十幾歲的城市青年來說誰也不清楚。

    來鄉上接我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漢子,高高瘦瘦,雖瘦卻骨架很大,顯得很剽悍,是個地地道道的山裡漢子。他自我介紹說:「我叫李青雲,是雲霧村的,以後你叫我老李就是。你是不是叫李宇軒呀?」

    「我是。」

    「這就好了,」漢子笑了一下,「我們可是本家。」

    這時,鄉上一位負責人介紹說:「他是雲霧生產隊負責政治宣傳的副隊長,以後你就叫他李隊長。」

    「李隊長,以後還得您多關照,給您添麻煩了。」我就抬眼看著李隊長,心時忽然沒來由地有些忐忑和不安。

    李隊長就笑呵呵的做著手勢,將我引向左邊一條山路,並且將我的行李搶過,一把扛在肩上。

    我跟在李隊長的身後,在盤旋曲折的山路上向上攀爬。路旁的松杉和不知名的樹木在秋日的山風中簌簌作響,山野、森林,帶著一種成熟的色調,顯得蒼鬱、豐富和深沉。雖然沒有夏日的炎熱,而且路兩旁全是樹木,綠蔭重重,可我仍走出一身大汗,一件背心居然汗得沒一根干紗。我從未爬過這麼高的山,人疲憊得要命,不住地東搖西晃,有兩次幾乎跌倒。

    「李隊長,還遠嗎?」我喘著氣問。

    「不遠,再走幾步就到了。」李隊長說:「怎麼,走不動了嗎?那就歇歇吧。」

    「我能走的。」我強撐著,並且用力咬了咬牙。

    李隊長有些詫異地看了我一眼,眼裡就有了幾分滿意的神色。

    「到了!」爬過一道梁,李隊長朝前面一指說。

    前面半山腰上,是一片麋集的農舍,屋頂蓋著茅草,牆壁露著石基,大概有好幾十間吧,顯然是一個並不富裕的村落。

    這裡叫雲霧村,確也名副其實,雲呀霧呀,不知是從哪裡溢漫過來的,纏繞在林木梢頭竟然不肯散去。再瞧瞧四圍,一重重全是山,山連著山,山疊著山,山上面還有著山,千峰萬嶺直插雲天。再往遠處瞧,在一片白茫茫的雲海之中,數點高峰露出嶙峋尖端,猶如礁石浮現在大海之上一般。

    我從未見過這麼多的山,也從未見過這麼大的山。正驚疑間,李隊長已將我帶到一排土築泥牆屋前,說:「進去吧,這便是你們的知青點。」

    這裡有七個知青,五男二女,去年,他們就已安排在這裡了。

    一進屋,李隊長就大聲衝他們嚷:「又給你們添來新夥伴了,大家歡迎呀!」

    只有稀稀拉拉的幾下掌聲,這讓我一愣。我本想向大家打聲招呼的,一看到大家根本無視自己的到來,竟窘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為了避免舉止失措,便跟著李隊長去了南邊一間屋子裡。

    屋子不大,僅放著一張木板床,靠窗子放著一張用木板釘成的極為簡陋的桌子,窗子還不算大,倒覺得房裡光線充足。李隊長替我把行李放到木板床上,搓了搓手說:「小李伢子,我們隊裡就這個條件,你就只能將就將就了。待以後生產隊搞好了,我們再給你們蓋過新房。」

    我忽然覺得眼睛有些發澀,但仍笑了笑說:「能有這樣就蠻好的了,李隊長,謝謝你了。」

    李隊長走後,我便兩隻眼睛發紅,又有點發直,坐在床沿上,只是發呆。

    知青點裡有個男生叫熊一兵,長得矮墩墩胖乎乎的,就像一隻黑茶罐,大伙就都叫他「罐子」。這罐子人怪怪的,是高中畢業生,年紀比幾個知青大一點,我未來之前,幾個知青都圍著他轉,將他當成了「精神領袖」,這是我後來知道的。我的到來,不知為什麼似乎就為他所排斥,竟然讓他覺得心裡很不舒服。

    還有三個男生,何建國、張自強和許春生,都是高中畢業生,罐子對他們三個說:「這個李宇軒我看著就不順眼,瘦得像根麻桿,一副漢奸相,你們可都得當心點啊,呵呵!」

    這話讓我聽到了,心裡頓時就像讓一團秋草紮著一樣生疼。

    02

    我剛走進辦公室,電話鈴就響了,是廠長叫我趕緊去他辦公室一趟。

    廠長便是熊一兵,這傢伙能耐不小,不知怎麼他居然當上了市紅星機械廠的廠長,管理著一個擁有數千人的大廠子。他還算是念及舊情,沒忘我這個當年的老插,居然安排我進了廠辦。

    我一徑去了廠長室。廠長室佈局精緻,寬敞明亮,早上的陽光抹在玻璃窗上,整個房子鍍上一層橘黃色。兩側牆上掛滿了寫著「先進企業」「紅旗企業」「明星企業」「市十佳企業」……等好些獎牌和錦旗,可以看出這家企業與主人的輝煌。熊一兵正坐在窗邊,目光越過黑蒼蒼的樹梢向喧囂嘈雜的街道望去,不知在想什麼。他還是那麼一副罐子身材,不同的是更為顯得富泰,圓臉,重眉毛,細眼睛,額上卻多了好幾條皺紋,右邊臉上有一塊巴掌大的疤痕,觸目驚心的,那是那次隊上發山火他在撲滅山火中落下的,沒有人譏笑他,反倒讓人對他添了好些敬仰,像一枚碩大的徽章。這刻,這枚徽章顯得又紅又亮,他激動時便往往是這樣。

    屋子裡很靜,他支開了一扇窗子,風從窗口吹了進來,把那淡藍色的落地窗簾吹得一掀一掀的。

    我問:「廠長,有什麼事嗎?」

    他兩隻小眼睛忽地瞪大,看著我說:「來來,宇軒,現在有一個國際工程機械展,在瀋陽舉辦,我們要想辦法上。」

    我小心翼翼地問:「我們能上嗎?」

    「所以,我說要想辦法,」他說,「我己經爭取到市局今天來驗證,由侯局親自帶隊。」說到這,他又不禁高興起來,激動得氣都要透不過來。這是一個充滿慾望的社會,具有讓每一個人心態浮躁起來的能力。

    「好吧,我去準備一下。」我說。

    「你只需去找一個高檔的賓館,把人家陪好就行。」他頓了下,又壓低聲音且有幾分嚴肅地說:「一定要陪好,千萬馬虎不得。侯局是一局之長,這個審批權還是有的。」

    「知道了。」我說。

    「快去辦吧,只要這次能去參展,今年就一準能拿下『全省十強』這個獎。」他滿面放光,腮幫子上的肌肉死命地緊了緊,兩隻拳頭關節也「咯咯」地響了響,簡直像一匹聽到衝鋒號的戰馬,早就焦躁地蹬蹄子了。

    我知道,他最看重的就是獲獎,獲獎已成了他一大嗜好,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個重要部分,我不敢怠慢,遂趕緊走了出去。

    03

    我又多夢。奇怪,今晚做的夢竟然是連接著上次那個夢。

    夢裡,我還是在雲霧山村。應該是半晚時分吧,突然,一陣緊急的集合哨聲劃破夜空。「全體民兵集合!」這是李隊長在大聲喊。知青點裡的幾個知青雖然都不是基幹民兵,但也屬於民兵之列,這對我們來說是唯一的光榮,我們也就格外珍惜這份光榮,聽到喊聲,便一個個一躍而起,敏捷而快速地跑到了集合地點,迅速排好隊。

    基幹民兵都是肩扛長槍,一個個威武極了。知青們每人抓了根扁擔,緊緊地挨在他們身後站著。

    民兵連長是位姓陳的黑臉漢子,是從部隊復員回來的,只聽他喊著口令:「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稍息!」

    李隊長很嚴肅地對大家說:「剛才接到公社的緊急命令,今晚有一夥偷運花炮的壞分子要從我們這裡經過,公社命令我們雲霧山隊的全體民兵去完成任務,捉拿這伙偷運的壞分子。這可是一場十分嚴重的階級鬥爭,大家務必不能心慈手軟,不能漏掉一個,下面我分一下組。」

    這階級鬥爭說來就真的來了,知青們是第一次面臨這種情況,一個個既緊張又興奮。

    分好組後,每個組迅速行動,分別隱藏在山裡的幾個主要路口。知青們是一組,我們八個人由李隊長親自帶領,守候在離村口200米遠的一處巖墈下。

    今晚的星星沒有平日那麼顯眼,一彎下弦月撒下銀色的淡淡的光。白濛濛的夜霧,不知從哪裡溢漫過來,在樹梢、草棵間留連,陳年的腐葉、堅硬的青石被打濕了,搖曳的樹枝、抖瑟的草莖被打濕了。人的臉、手、頭髮和衣服不一會也全被打濕了。山裡的夜晚有些冷,周圍沒有一點聲響。一陣山風拂過臉頰,使我們感覺到了一種令人振奮的凜冽。

    好久都沒有見到有人過來,莫非這些傢伙是聽到了風聲不會來了嗎?平陽是個盛產花炮的縣,縣裡的財政主要就是靠花炮支撐。但總有一些不法分子把花炮偷運到外地去。這裡是湘贛交界處,不法分子常常要走這裡經過,他們應該不會常來。這可是一場保衛無產階級革命成果,打擊資產階級反動氣焰的一場戰鬥,大家都伏在地上一動不動,警惕地瞪大著雙眼,好像準備迎接一場撕殺似的。

    天快亮了,我伸手一摸腦門,好似觸到一塊冰似的。我大膽地伸了伸酸疼的兩條腿,但又趕快縮了回來。

    這時,我們聽到了撤哨的口令。

    我們這才站起身來,伸了伸腰。正要走時,李隊長卻輕聲叫了聲:「別急著走,有情況!」

    只見前面不遠處,山路上有兩個黑影一前一後地晃動,因霧太大,看不清晰。該怎樣形容大家當時的心情呢?是激動,緊張,害怕抑或憤怒?每個人都是覺著一顆心在胸膛裡怦怦地劇烈地跳動。

    我安慰兩個女生說:「別慌,也別怕,他們只兩個人,我們有這麼多人,他們肯定是打不過我們的。」

    黑影越來越近。可以看清楚他們,兩個人,一高一矮,全是黑黧黧的山裡漢子,他們一人挑一擔花炮簽,一邊四處張望一邊向我們這邊走來。

    眼看離他們只有幾米了,李隊長領著幾個男生突然跳了出來,大吼一聲:「站住,不許動!」

    那兩人一愣,驚訝得像頭頂炸了個響雷,一時手足無措,繼而丟下擔子,一掉頭忙慌不擇路地奔跑。

    大家便都颼的一聲追了上去。罐子居然跑得最快,就像一發炮彈一樣快速地射了出去。那矮個子黑臉漢子眼看要被抓著了,忽然,他竟轉過身來,朝著飛速撲來的罐子臉上就是狠狠的一拳,罐子身子晃了一下,但仍然不顧一切地向他猛撲過去,死命地抱住他的兩條腿。矮個子又急又怒,揮著手正要狠勁往下劈斬,李隊長與我已從左右兩邊猛撲上去,一人抓住他一隻手,矮個子這才沒法動彈。高個子黑臉漢子也讓前邊的民兵堵住,抓了個正著。兩個傢伙,全都被捆了個嚴嚴實實。

    回來的路上,李隊長特別表揚了罐子:「這次知青們都表現不錯,尤其是熊一兵同志,在鬥爭中很勇敢,挨了打也不鬆手,拚命地抓住壞人,希望大家向他學習。」

    罐子就很高興,決不亞於一個打了勝仗凱旋歸來的將軍。

    這天隊裡就沒有安排出工,放假一天。

    我正要進屋裡去休息,罐子遲疑了一下,卻也跟了過來,漲紅著臉,顯然有什麼話要說。

    我停住腳問:「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是,是這樣,」罐子忽然有些口吃起來,「我想……想請你幫……幫忙,但不知你肯不肯?」

    「什麼事,你說吧。」我笑了笑。

    「我想請你給我寫個材料。」罐子說,乞求地望著他,目光可憐巴巴的。

    「什麼材料?」我一時未弄明白,便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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