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形象 第13章 鳳凰風雲 (2)
    王尚質說:「不錯,孔學在中國已影響了二千多年,但共產黨也還要取其精華,去其糟粕。耶穌教義在世界也影響了千多年,但它是唯心的。只有馬克思主義是人類智慧的結晶,才是唯物的,合乎科學,順乎潮流。近來程潛、陳明仁已經和平起義,還有新疆警備司令陶峙岳、省主席包爾漢,綏遠省主席董其武等都相繼宣佈和平起義,投向共產黨,這可是大勢所趨、人心歸向啊!」

    陳渠珍仍有些遲疑,說:「我一直在關注形勢的變化,蔣介石垮台,國民黨崩潰,這是我早已意料中的事。但黔東施南、湖南新晃一帶有谷正倫所部十九兵團;川黔邊區綏靖指揮部指揮庹貢庭,副指揮歐百川駐在酉、秀、黔、彭、松桃、沿河、銅仁一帶;還有宋希廉的鍾彬兵團已控制鄂西,湖南永、庸、龍、桑;他們已在四圍虎視眈眈,只要我們義旗一舉,他們便可把我們圍個鐵桶也似,豈不反遭其禍?」

    王尚質說:「只要玉公決定起義,究竟何時發表通電,尚可斟酌。至於谷、何、宋、歐之流,他們已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還有什麼可顧慮的呢?但你必須盡早決斷,時局變化之快可容不得你心存半點僥倖,這湘西大片土地、萬民蒼生可全繫於你一念之間啊!玉公,千萬不可憂柔寡斷呀!」

    陳渠珍一下站了起來,打了個趔趄,汗珠一顆顆從額頭上滲了出來。忽地,血一下湧到臉上,心口裡也怦怦地撞了起來,格格地咬咬變成青色的腮幫,毅然道:「好,我起義,走和平自救之路!」

    05

    至夜,風呼呼地吹,撞擊著窗子嚓嚓作響。

    陳渠珍躺在床上,思緒紛紜,身子輾轉不能成眠。

    忽然,電話鈴響,陳渠珍的夢被打斷,他忙披衣起床,抓起電話。

    電話是楊之武打來的,楊之武說:「玉公,大事不好,這林雲嘯要胡來。」

    陳渠珍忙問:「他怎麼個胡來法?」

    楊之武說:「他說要據險抵抗,明日就帶人去破壞公路,將瀘溪的能潭大橋炸掉,阻擊****。」

    陳渠珍說:「你趕緊阻住他。」

    楊之武說:「他哪裡能聽,還說和戴季韜已經商定好,屆時,他將組織隊伍,前來協同作戰,誓與****決一死戰。」

    「胡鬧!」陳渠珍鐵青著臉,像要下雨的罩子天,「這個林雲嘯太不識時務了,我已交待明白,不要輕舉妄動。之武,你以湘鄂川黔四省邊區綏靖司令部名義下個命令,將林雲嘯的部隊調往乾城雙塘、鳳凰鴨堡寨和永綏的雅酉一帶駐防待命,即日執行。」

    「是!」楊之武應道。

    隨即,陳渠珍又與駐總兵營戴季韜通話:「季韜,你與林雲嘯已商定要與****背水一戰是嗎?」

    戴季韜支吾半天:「我雖答應,但我還對他說,這事要請示玉公同意才能施行。」

    陳渠珍說:「這個林雲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關於是戰是和,這可是關係湘西人民生命前途的大事,我有個整體部署,你一定要給我看住林雲嘯,必要時……」

    戴季韜說:「是,我聽玉公的命令。」

    第二天,陳渠珍便召集鳳凰軍政首領和在鳳凰的回鄉軍政人員會議。

    會上,陳渠珍親自宣讀了程潛、陳明仁兩將軍領銜、三十多名國民黨軍政要員簽署的《起義通電》,讀完後說:「現在大勢所趨,人心所向,跟隨程公和平起義,是我鄭重考慮的選擇,我一再考慮,若再要打仗,只能徒使湘西人民流血毀家而已,是故凡我袍澤均應認清時局,和平自救,起義迎接解放。」

    大家都屏息靜聽,從他們側著的耳朵的微微聳動中,顯然可以看出每人都在努力的擴大著自己的收音量,像是在靜聽中期待著什麼。隨著他的講說,不少人緊鎖的雙眉漸而舒展開來,心裡漸有了生機,眼光從晦黯而漸變得光亮起來,雖也慮著成功還在不可知之列,但至少不會有絕望和灰心那樣境地的闇然自傷。

    待他講完,全場靜默了一會,隨即便爆發了一陣掌聲。

    大家一致說:「玉公高見,我們擁護。」

    06

    又一個夜晚,夜已深了,天黑沉沉的緊抱著大地。

    忽然,陳渠珍住宅的周圍響起一陣槍聲,陳渠珍從夢中驚醒。劉夫人忙雙手用力箍住他,嚇得臉孔煞白,身子像彈棉花似的不住打顫:「這……這是怎……怎麼回事?莫是土……土匪來了?……」

    他忙抓起槍,安慰她說:「別慌,幾個小蟊賊,興不了什麼大浪。」並迅速叫醒家人,叫劉夫人領著藏到地下室裡去。他一個人便去了院裡,爬上院牆探頭向外看去。

    院外戰鬥激烈地進行著。只見人影幢幢,一些槍彈呼嘯著飛過。有一些黑影亡命地朝院子大門撲來,另有一些黑影拚死阻擊著。有一個高大的黑影,像是戴季韜,只聽他大吼一聲:「娘的,打,一個也別放走!」身後,長槍短槍便一齊朝敵人掃射,手榴彈也雨點似地朝敵人擲過去,火光一閃,便「轟」地四散炸開。「噠噠噠——」敵人的機槍凶狠地吐著火舌,立時有好幾個士兵被擊倒在地。

    「住手!」像是旱天一聲霹雷,雙方均一愣。陳渠珍已從門裡走了出來,雙眼瞪視著敵人:「我知道你們是憲兵司令谷正倫的人,你們的谷正倫不是要抓老子嗎?儘管衝著我來就是,不得傷我的弟兄!」

    戴季韜忙喊:「玉公,您不可……」

    一語未了,只聽一鴨公嗓嘶啞地吼道:「上,給我抓活的!」

    戴季韜忙飛身撲上,用力推開他,箭也似地朝前衝去,一連扔出兩顆手榴彈,大聲吼道:「娘的,老子非把你們消滅不可!」

    隨著手榴彈的炸響,敵人的機槍啞了。他掄著一把大刀,領著士兵喊著殺進敵人堆裡。刀光過去,人頭削瓜似的滾落。

    有幾名敵人偷偷繞到他們右側,槍管一吐火舌,將他身後的一名士兵擊斃了。另一名士兵一見有人偷襲,怒火中燒,趕忙掉轉槍口,一梭子彈凶狠地掃射過去,那幾名敵人全都應聲栽倒在地。

    「打!狗日的,你們是活膩了!」戴季韜領著士兵趁機縱身躍起,一齊向敵人猛烈開火,子彈嘯叫著追著敵人,掃起一片煙霧。

    敵人膽寒了,扔下十數具屍體,沒命地奔逃。

    陳渠珍被感動了,他含著淚呆呆地怔在那裡。

    槍聲息了,有人來叫門,是戴季韜。入門,他喘著粗氣說:「玉公,讓您受驚了。」

    陳渠珍問:「季韜,多虧了你。你是怎麼趕來的?」

    戴季韜說:「自你決定要和平起義,王尚質就交待我要多長幾個心眼,要絕對保護您的安全。可不,這兩天我就發現有人在您住宅四周鬼鬼祟祟的,便領著人在此巡邏。今日讓我給撞上了,砍了他們十幾個,剩下的全跑了,便宜了他們。」

    「王尚質?共產黨就比我們考慮的周到。」說著,不禁眼裡汪了一掬淚。接著,遂又問:「知道他們是些什麼人嗎?」

    「全穿著憲兵服,準是他谷正倫的人。」

    「哼,我就知道是他谷正倫干的!好兄弟,謝你了!」

    「玉公,這些天您可要多加小心。」

    陳渠珍點了點頭,忽然又問:「林雲嘯呢?」

    戴季韜說:「他走了。」

    「走了?走了多久?」

    「我來您這裡前一刻。」

    陳渠珍歎道:「唉!這個雲嘯,怎麼就不肯聽我說呢?」他一跺腳,忙騎上那匹棗紅馬,一抖韁繩,便縱馬沿著出城的大路飛似的追了去,馬蹄得得,踏得山道上石頭火星亂迸。

    一口氣跑出二三十里,人和馬全汗淋淋的,像水洗過一樣,可哪裡還見林雲嘯半點人影?四圍全是突突兀兀的山巒,只有風在肆無忌憚地搖撼著四圍的樹林,發出啞啞的嘶叫。

    「雲嘯!——雲嘯!——」他大聲地喊叫,山谷便隨著轟然地發出迴響。他站在那裡,雙目中血光漓漓,兩頰的肌肉不住地抽搐,挫著牙,身子僵硬得像釘在了地下。

    07

    這是一個載入史冊的日子。天放晴了,那一彎天蓋藍得迷人,大地散發出潮潤清涼的氣息,陽光下顯現出一片新生的動人景象。

    鳳凰縣城一派節日氣氛。大街小巷人群如同潮湧,只見彩旗飄揚,鞭炮齊鳴。牆上醒目地張貼著臨時治安委員會的告示《關於鳳凰縣和平解放的決定》:

    鳳凰人民,樸厚純良,果敢成性。抗日八年雖於極度困難之中,然以國家民族關係之所繫,當兵輸糧,未曾後人。及抗日勝利結束,求生不暇,****有加無已,年來輿情激奮,****頻生,吾人目及心傷,遂與鄉人團結自衛,得保地方安定。今我中國人民解放軍揮戈南下,鹹慶重生,本縣十五萬民眾,歡欣若狂,援於一九四八年十月二十七日,各界集會,組設地方治安委員會,以作解放之準備,舉凡安定社會秩序,弭平匪類,維護人民生計,保全道路交通及各機關公有財產、文件檔案之責令保管,無不悉力以赴,幸能稍奏事功,實現全縣平靖如垣,板蒼不驚,百業仍舊,各獲安息,茲決定十一月七日,正式宣佈自動起義解放,脫離反動政權統治,擁護中國人民政府,為此佈告。

    中國人民解放軍威武、整齊地列隊進城,沿途,群眾夾道歡迎,填街塞巷,揮舞著花束,敲打著鑼鼓。好幾伙秧歌隊在大街小巷鬧騰,互相叫勁比賽,一夥比一夥熱鬧。

    忽地,一聲「喲呵呵——」的長嘯,從街那頭只見一條三丈多長的金龍舞了過來,「龍身」是錦繡縫製,「龍鱗」是一片片全葉,兩隻大眼睛爍爍閃光。舞龍頭的漢子竟然是戴季韜,三十六名壯漢擎著金龍,踏著整齊的步伐,矢矯起舞。前面另有一漢子舞著一柄杈,杈上有一個圓圓的寶珠。這漢子便是楊之武,雖說已是五十來歲年紀,舞動著一桿杈,縱跳騰挪,決不亞於一個青皮後生,只見他寶珠指向右,金龍便往右舞動,寶珠指向左,金龍遂朝左舞動。金龍緊隨著寶珠舞出種種姿態,時而騰躍如飛,時而伏在地上翻滾。寶珠一陣急舞,那金龍就連續打翻,可是又那樣地恰到好處,沒有一個人閃失一步,三十六個擎龍漢子渾如一體,舞得人眼花繚亂。

    金龍一徑舞去陳渠珍家宅院,陳渠珍早已打開院門,還親自點燃一盤長長的鞭炮,「辟辟啪啪!」炸得一地金花亂迸,煙霧升騰。

    王尚質也特地從長沙城裡趕了來,一見他就說:「玉公,這次你可是功德無量啊!」

    陳渠珍快活地大笑,說:「哪能是我呢,全是你拉了兄弟我一把嘛!」

    王尚質說:「玉公,難得有這麼多人敬重你。古話說,失民心者活著不如一條狗,得民心者活著才有滋有味。」

    陳渠珍笑道:「呵呵!這可不是古話,是你王尚質語錄吧。」

    「呵呵呵!」王尚質遂也大聲地笑,兩個肩膀一顛一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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