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形象 第6章 一支不能忘記的歌 (1)
    離開家的日子,對故土的眷戀之情與生於斯、長於斯的土地相廝相守,永遠握著鋤頭和犁耙是迥異的。身在其中的視角和跳出鄉野看春晨的感覺也不可能一樣。將軍就是懷著這種情感回到老家文家市鎮來的。

    這天天氣極好,絢麗繽紛的秋色使人眼花繚亂,山野、森林帶著一種成熟的色調,顯得蒼鬱、豐富和深沉。

    吃過早飯,將軍便要去爬山,去爬高昇嶺。高昇嶺是文家市鎮後群山中最為高峻的一座山,佇立天表,俯視大地,有如一位莊嚴的老人。

    將軍是位九十多歲滿頭髮華的老人,但仍顯得精神矍鑠,臉色紅潤,腰板挺得很直,看得出,他是個長期過慣嚴格軍隊生活的人,仍是一身洗得發白的綠軍服,只是沒有帽徽、領章,站在那兒像一堵鐵牆,給人一種堅定、自豪的感覺。陪他一塊爬山的是他的孫子、孫媳婦,還有一個五六歲的叫佳佳的重孫。孫子、孫媳婦都已是三十多歲的人了,他們都是部隊上的人,孫子是一位團長,孫媳婦是部隊醫院裡的一位軍醫。孫子、孫媳婦要攙扶他上山,他卻不讓,要堅持自己往上攀,臉上有一種沉著而剛毅的軍人氣概。

    佳佳是在都市裡生活慣了的孩子,他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山,在他看來,這裡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新鮮、好奇,一路上蹦蹦跳跳,看到一隻小鳥、一朵野花什麼的也會發出歡呼。終究年紀太小,上到半山腰,就喊走不動了,嚷著要坐下來休息,大人們也就只得停下來。

    一條石板小道,舒展地鋪進幽深茂密的樹林,斑斑點點的秋日的陽光,落在青色的石板上,落在石板縫中那些粉紅、淡紫、鵝黃色的野花上,帶著一種光彩交映的生動景象。

    站在這裡,便可以看到這座小鎮的全貌。說是小,其實比當年的小鎮相比已不知大了好多倍,展現在將軍面前的,是一個他幾乎不認識的完全嶄新的湘贛邊界的重鎮。這個鎮也是連接湘贛有名的交通要衢,一幢幢新建的水泥建築,掩映在茂密的綠樹叢中;街道拓寬了,全鋪上了水泥,各種商舖、商場,顯示出這座重鎮今日的繁榮。這裡,再也找不到記憶中那個千瘡百孔的小鎮。將軍瞧著,瞧著,便不禁激動起來,穿越歲月的時空,咀嚼著故鄉的歷史,這中間,有甜蜜的回憶,也有苦澀的痛楚。將軍的眼睛忽然定格在一所學校那裡,他不禁渾身一震。學校叫裡仁學校,現在是國家的重點文物單位,原為清時的文華書院,1912年改為裡仁學校的。學校有個大操坪,是當年起義部隊會師的地方。將軍眼裡立時便興奮得發亮。

    那年,將軍才14歲,四肢細瘦,剃了個光葫蘆頭,村裡人都叫他「牛伢」。那天一早,嘹亮的軍號吹得鎮子周圍的人全都熱血沸騰,工農革命軍第一團,第三團和第二團的部分以及安源爆破隊共1500多人集合在裡仁學校操坪,舉行會師大會。許多群眾站在後面的圍牆邊,看著自己的部隊。牛伢子人小,站在人背後看不到,便和村裡與他同齡的一個叫狗伢的孩子一塊爬到了圍牆上,這回他看清了,不僅看到了整整齊齊站著的部隊,而且還看到了身著灰布長衫的毛委員。毛委員身材瘦長,兩眼炯炯有光,顯得又英武,又堅毅,有主張。毛委員講一口湘潭話,一手叉腰,一隻手舞著,高亢激昂地說:「同志們,我們的鬥爭剛開始,我們現在好比是一個小石頭,那蔣介石就好比是一口大水缸,但是這個小石頭總有一天會打爛那個大水缸的……」

    「牛伢,」狗伢說,「這個毛委員好會說話的。」

    「那是的,」牛伢說,「毛委員是讀了好多書的人,講的每句話都好有道理。」

    兩人就都定定的看著穿灰布長衫的毛委員,眼睛裡充滿了景仰。

    太陽升高了,照得滿世界一片燦爛。

    兩人的心情也就如陽光般燦爛。

    部隊會師後就向江西進發,鄉親們都趕來相送,牛伢和狗伢也尾隨送行,直送過高昇嶺才回來。

    起義部隊走後,白狗子又跟著來了,他們挨家挨戶搜查,看有沒有藏著起義部隊的人,他們叫起義部隊的人為紅腦殼鬼。有一個傷病員留在村西頭藺石頭屋裡,給他們搜查出來,綁著拉到河灘上砍了腦殼,鮮血濺了一地,好些日子河灘上還有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藺家大屋有個大惡霸地主叫藺金彪,是文家市反動民團的大團總,老百姓對他深惡痛絕。這天,文家市鎮趕集,牛伢下了課便和狗伢邀了幾個同學一塊出來看熱鬧。忽然,聽見前面有打鬧聲和斥罵聲傳來,他忙趕過去,原來是藺金彪領著幾名團丁在一家飯鋪酒足飯飽後,嘴巴一抹便想撒手而去。老闆忙問:「藺團總,這飯……飯錢?」「這就給你錢!」藺金彪陰險地奸笑一聲,甩手就是一巴掌,老闆臉上頓時紅腫了半邊。老闆摀住臉說:「團……團總,您行行好,我小……小本經營,實在虧……虧不起……」藺金彪黑著臉子朝兩個團丁一使眼色,那兩個傢伙便衝上前去,用力一掀桌子,「唏哩嘩啦——」一陣響,桌上的碗碟全砸了個稀爛。藺金彪冷笑一聲道:「老子來吃頓飯是看得起你,不識抬舉的傢伙,敬酒不吃吃罰酒,哼!還要錢嗎?」說著便領著團丁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店舖。

    牛伢恨得牙癢癢的,狠狠地朝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心裡說,我總要想個法子懲治你這個大惡霸!回到學校,他想好一個主意,他和狗伢悄悄商議,策劃去藺家大屋「盜」槍的計謀。

    晚上,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月亮和星星都叫烏雲遮得一點兒也不漏,好像全消失了一樣。天像要下雨,電光偶爾一閃,照見的只是狂亂地擺動在大風中的樹木和黑黢黢的房舍。牛伢和狗伢埋伏在藺家大屋的圍牆外的樹叢裡。夜深了,大屋裡的人都睡得靜悄悄的,連狗吠的聲音也沒有。

    他倆悄悄地靠近圍牆,把事先準備好的包著毒藥的飯團扔進院內,藺家的看門狼狗見有動靜,便竄了過來,一口吞下了飯團,不一會兒大狼狗就無聲無息地倒下了。這時,牛伢見院內沒有動靜,就踩著狗伢的肩膀翻過圍牆。進入院內,他躡手躡腳地摸到大院東側的廂房邊。廂房的窗戶還透出微弱的燈光,四個看家的團丁橫著倒在床上,睡得像四頭死豬一樣,牆角架著四支槍。牛伢輕輕推開窗戶,剛要爬進屋去,「啪」的一聲,不小心絆倒了放在窗戶下的一根木棍,他趕忙矮身蹲下。

    一個團丁被驚醒,推了推身旁的團丁說:「你聽,什麼東西響?去看看吧。」

    「喵——喵——喵——」牛伢學了幾聲貓叫,又「吱吱」地學著老鼠打架的聲音。

    只聽旁邊那個團丁說:「你是沒事尋事,貓捉老鼠嘛,這也大驚小怪,睡吧,睡吧。」

    一會屋內又響起了團丁們陣陣鼾聲。

    牛伢輕手輕腳地從窗戶爬進去,把牆角的四支槍抱在懷裡,四支槍怕有幾十斤重,他咬著牙一使勁把槍緊緊地抱著,又神不知鬼不覺地爬出窗戶。來到圍牆邊,他先把槍一支一支地扔出牆外,然後爬上靠牆的一棵大樹,翻過了圍牆。等候在外面的狗伢接下了槍支,兩人把槍支背上,又連夜摸黑上了五神嶺。

    五神嶺有座將軍廟,是瀏陽八區第十三鄉蘇維埃政府及工農赤衛隊、農民協會的秘密辦公地,廟主持叫李延釗,字子亮,號元階,人們尊稱他為「元階先生」。

    元階先生一見他倆,吃了一驚,忙問:「你們怎麼半晚三更跑嶺上來了?沒出什麼事吧?」

    牛伢嘻嘻一笑,轉過背亮出背著的槍支說:「您看我們背著的什麼?」

    元階先生吃驚得眼睛瞪大了一倍,接著又高興得把他抱起來:「牛伢,快說,你們是怎麼弄到手的?」待牛伢說完原委,元階先生又驚又喜,望著他倆,一手捋著鬍鬚說:「好,好,牛伢子,你們可是吃了豹子膽啊!」

    第二天,藺家團丁槍支被盜的事傳遍了文家市,四個團丁都挨了一頓毒打,藺金彪也為此遭到了上司的處罰,撤了他團總職務,他就再也神氣不起來了,整日哭喪著一張臉。老百姓都個個拍手稱快,紛紛奔走相告:「紅軍又回來了哩,你不知道吧,昨晚上紅軍一下就繳了藺金彪團丁的槍。」……

    山風下來了,樹葉子流水一般地響。

    將軍又要往上攀登,他對佳佳說:「佳佳,敢不敢和佬爺比賽爬山呀?」

    佳佳撇一撇嘴說:「佬爺,還歇歇嘛!」

    將軍說:「佳佳,你是不是害怕了?你不是說將來也要像佬爺,像爺爺,像爸爸媽媽一樣當一個軍人嗎?當軍人就得要勇敢。」

    佳佳從地上跳起來:「佳佳不害怕,佳佳像佬爺一樣勇敢。」說著便往前面跑去。

    將軍便止不住呵呵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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