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蓋頭 第27章 特種突擊
    鍋蓋頭

    第二年年底,我被選為了士官。我剛把這個好消息寫信告訴了米小陽,還沒收到她的回信,我們所在的紅軍團就發生了一件大事:全軍整編,我們團被裁掉了!

    各個連隊命運都不一樣,有的被編入兄弟部隊,有的乾脆被解散了,我們「紅四連」的命運還好些,但也好不到哪裡,我們被編入了另外一個集團軍的特種大隊了。

    唯一讓我高興的是,一到特種大隊,我和老李就和解了。也許是他主動,也許是我主動,我已經記不清了,我們自然而然地就像親兄弟一樣了。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我們這些紅軍團來的兄弟只能緊緊地抱在一起,是整個團隊的榮譽感把我們捆在了一起,雖然它已經遠離了我們,但我們不能給它丟臉。時間真的可以解決一切。後來我就叫他老李了。他已經是個三級士官,前年都當爸了,叫他老李應該沒錯。

    我們這些特種兵並不像一些影視作品中說的那樣是從戰士中選拔出來的。我們一鍋端地被從步兵第四連改編到了這個特種大隊。那個紅軍團只有我們一個連隊成建制地編入了這個特種大隊,首長說,我們是軍事訓練模範連,編到其他部隊有些可惜了。首長這話誤導了我們,讓我們覺得我們將要去的那個什麼特種大隊也就那麼回事,我們「紅四連」的兵照樣可以很牛。實際上我們都錯了。

    現在回憶往事,我得承認,我的真正當兵生涯應該是從特種大隊開始的。我並不是說步兵第四連時我當的不是兵,但我們那時都是步兵,沒有參照物,只有到了這裡,和特種大隊對比以後才覺得這才叫當兵,是那種可以讓人熱血沸騰的兵,也是自己夢想中的軍人。

    我和你們一樣,剛開始並不知道特種兵是什麼玩意。這幾年有了幾部關於特種兵的電影,小說也出版了不少,但我都不大喜歡。我覺得都很假。當兵的兄弟們其實都不大喜歡看那些玩意。

    我來介紹一下我們特種大隊的一些奇聞逸事吧。

    先從潘連說起。潘連就是我們連長潘鐵軍的簡稱,說是綽號也行,特戰營一連的兄弟們都是這麼喊的,剛開始我對他很不服氣,偏不這樣喊,人多時我說「我們連長」,人少時我說「潘鐵軍那個鳥人」。對不起,我說髒話了。特種兵就是這個熊樣,一句話如果沒有個髒字,那就不叫特種兵了。潘連的愛人,我們喊潘嫂,她第一次來我們部隊呆了不到半天,回去就給潘連講:「你手下的兵都挺可愛,就是髒話多得不得了。」潘連不好意思地嘿嘿地笑了:「他們是有點操蛋!」

    我現在在寫小說,會盡量注意點,說話一定文明,能不帶髒字就不帶髒字。我知道這很難,我們特種兵就喜歡直來直去,有啥說啥,我們喜歡的巴頓將軍不也是滿嘴髒話?他寫個回憶錄,書名就叫《狗娘養的戰爭》。老外咱就不說它了,國內現在有部很火的電視連續劇《亮劍》,那裡面的主人公李雲龍就喜歡說髒話,我們特種大隊的李大隊長就特別喜歡他。有個軍隊作家來採訪他,回去後寫了篇關於李大隊長的報告文學,說他是現代「李雲龍」,他看到後,高興得一個勁地誇人家寫得好。有這樣的大隊長,如果下面的兵們像秀才一樣溫文爾雅,那就怪了。

    我扯得有點遠了,沒辦法呀,我幹過許多事情,特種兵的傳奇故事幾天幾夜都說不完,但我還真沒寫過小說。我想,寫小說也和我們特種兵的訓練一樣吧,玩花架子都是沒出息的表現,扎扎實實才行。如果誰敢耍個小聰明,大家看不起不說,弟兄們要是脾氣一上來,說不定拳頭就跟著出來了。特種兵就是這麼野。

    去年我們在駐地附近參加一次重大軍事演習,明明說好了,演習區域全面警戒,老百姓不能進來,就是軍人也要在胸口上掛個演習證的小牌牌才能通過。本來負責警戒的是集團軍裡一個炮兵團的兄弟。這幫兄弟蠻好的,文明執勤,很有禮貌,來個老百姓,他就以標準的「起步走」的姿勢來到人家跟前,「啪」地立正站好,「唰」地敬個軍禮,然後「請」、「謝謝」就來了。遇到懂事理的老百姓還好說,遇到操蛋的,他才不管你,反正知道解放軍好欺負,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你敢攔他,他抓住你的手就甩一邊了。有個兄弟就因為攔一個騎摩托車的,那個傢伙一踩油門,把他帶倒在地上,胳膊當場就脫臼了。演習場上真槍真炮在動真格的,老百姓想進來就想進來,那還了得?軍裡首長很生氣,把臉一沉:「把特種大隊抽出一個連去搞警戒!」

    於是我們就來了。剛開始那些操蛋傢伙還不知道已經換了個部隊,還要往裡面跑。你拉他胳膊時,他就用充滿蔑視的眼神斜著你:「你想幹嘛?我從這裡走慣了,我幹嘛要繞路?」弟兄們很惱火。不知道從什麼時間起,社會上有些傢伙總是看不起當兵的,不拿兄弟們當回事。可能就是搞活市場經濟以後,他們口袋裡有錢了,而當兵的依舊拿著那點幾十塊津貼費開始的吧。

    他們對人民軍隊的那種蔑視的表情很快激怒了我的特種兵兄弟,橫勁也上來了,過來就吼了一嗓子:「知道不知道裡面在打仗,你他媽的想找死啊?滾出去!」那邊就比我們更凶了,從摩托車上跳下來,把袖子捋起來,手指戳在了弟兄們的鼻子上了:「我天天從這裡走,今天我還要從這裡走!你們能把我怎麼著,你們有本事打我啊!」兄弟們哭笑不得,真還沒聽說過有人敢當場向我們特種兵叫板讓我們打他的,現在有人叫打了,當然廢話少說了,揪住他領子,一把把他摔到了警戒線外面。出手的是我們連的文書趙志剛,他就因為訓練成績不是那麼好才當的文書,要是換了從小練過硬氣功的陳衛星班長,一把揪住他領子能把他舉過頭頂再扔出去。這招很管用,那個傢伙從地上爬起來,忙很識相地扭頭就跑。要是不識相,弟兄們把眼睛一瞪,他們也就識相了。最刺頭的是旁邊一個村子裡一個小年青,這傢伙因為打群架進過監獄,出來後更壞了,渾身都是紋身,胸前背後都刺滿了張牙舞爪的龍。據說,連村支書都得讓著他。他覺得我們解放軍也應該讓著他。他本來從來都不從這條路走的,但他發神經非要從這條路走。還沒接近我們的警戒線,他就把摩托車開到最大油門,直直地衝了過來。

    那天正好是我在站崗,我當然不會心軟的,當摩托車從我身邊竄過去的一剎那,我飛身上去抱著他,把他從摩托車上弄了下來。我不會把這事說得再詳細了,對我們特種兵來說,就這麼簡單,這是我們訓練的一個基本科目而已。那輛摩托車往前又衝了兩三丈,一頭栽倒在路邊。那個傢伙臉上被擦掉了一塊皮,鮮血把臉弄得花花綠綠的,褲子也被磨破了一大塊,裡面的皮膚也滲血了。他躺在地上,有點反應不過來的樣子,愣愣地看著我。我把他拉了起來,笑嘻嘻地問他:「小子,你服不服?」他這時反應過來了,叫了起來:「你把我打殘了,你們得賠償!」他還不服氣,我剛想再給他一拳,潘連聽到動靜出來了,他一看就明白是咋回事了,他站在旁邊,把手放在了挎在腰上的手槍套上,滿臉殺氣地對那個小流氓說:「你還有理?這裡是在打仗,你擅闖警戒區,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五分鐘之內,你從我眼前消失。如果你不消失的話,你信不信,我敢一槍把你摞倒在這裡!」他這次真把這個小流氓鎮住了,他遲疑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潘連,知道潘連雖然是在嚇唬他,但同時也是一個最後通牒,如果再不走,那就有他好看的了,他很識相,屁也不敢再放一個了,忙慌慌張張地跑去推著摩托車溜掉了。

    潘連看了我一眼,沒有表揚,但也沒批評,我這是在值勤,做什麼都是應當的。潘連平常就沒什麼廢話。

    特種兵就是這樣敢說敢幹,但你們放心,我們不會無事生非主動找碴的,我們經常講「一招制敵」,身上的本領是對付我們的敵人的,不是用來對付老百姓的。部隊把我們訓練成了一群像狼一樣兇猛的士兵,同時也教會了我們如何成為一個頑強正直的男人。

    我還聽說,特戰四連連長田建設去年帶著特種大隊的十多個兄弟到軍部所在的那個大城市考軍校時,他們在火車上遇到了一起鬥毆事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就是一個民工兄弟上廁所時,踩到了一個傢伙伸在過道的臭腳,那個傢伙一下子跳起來,揪住了這個民工兄弟的領子叫了起來:「你他媽的沒長眼啊,給我道歉!」那個民工兄弟也是條漢子,他當然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道歉了,口氣也很橫:「你叫什麼叫?叫了我也不會給你道歉,你想幹什麼?」那個傢伙拳頭就出來了,民工兄弟也回擊了一下,這下好了,突然有一二十個人站了起來,但他們還沒衝到民工兄弟身邊,又有二十多人衝了過來,他們是和民工兄弟一起出來打工的。於是就開始打在一起了。

    四十多個人的混戰,四五個乘警根本就沒辦法控制,車廂裡亂成一團,小孩哭喊,女人尖叫。特種大隊的兄弟們本來在另一個車廂,聽到動靜,田連長第一個跳了起來,帶著兄弟們跑了過去,他站在那裡,吼了一嗓子:「不要打了!」那吼聲真是地動車搖,估計車廂外面的人都能聽到了。兩拔人都愣了一下,停下手打量著田連長他們,有些打紅眼的傢伙甚至躍躍欲試地想向他們動手。田連長帶著這十多個特種兵擠進去,把他們拔到一邊,然後田連長一聲不吭,拿起他們桌子上放的啤酒瓶,往自己三面剃得光光的「鍋蓋頭」上掄去,啤酒瓶嘩嘩啦啦地全碎了。弟兄們按田連長那樣,一個個地把啤酒瓶在腦袋上開了花後,拍了拍手,沒一點事。田連長瞪著那些鬥毆的傢伙,狠狠地說:「你們還打嗎?誰想打就跟我們打!」

    結果,兩拔人都不想打了。

    潘連的故事也不少。有次我們在武裝奔襲時,驚動路邊的一隻野兔,「嗖」地竄了出去。潘連背著六七十斤重的背囊,撒腿就追,硬是把那只野兔追上了。我後來把這事給我幾個高中的同學說了,他們說什麼都不信,他們說,野兔跑得那麼快,連狗都追不上,你們潘連是神仙啊。搞得我很鬱悶,但這的確是真的,那天,還是我用匕首把這只野兔剝的皮,弟兄們好好地美餐了一頓。

    每個特種兵都有這樣的故事,要不要我再說一個?

    我說說和我玩得最好的一個兄弟吧,他就是那個城市兵周志軍,他在「紅四連」時一點都不顯山露水,在特種大隊呆了一年,就成了大隊最好的狙擊手。他是我們同年兵中年齡最小的一個,也就十八歲。他是十六歲當的兵,這個年齡本來是不能當兵的,但家裡通過關係在派出所把他的年齡改了一下,這才當上了兵。我們特種兵狙擊手訓練時用的都是人頭靶,周志軍能在480米的距離內指那打那,說打鼻子,決不會打到眉毛上,說打左眼,他就不會打右眼。他打得最準的就是人中。這一招很狠。如果遇到一個拿著引爆器的恐怖分子,你要擊斃他時,無論打到哪裡,他的手都有可能猛地一攥,把引爆器引爆了,但如果你打的是人中,一槍斃命,手是什麼姿勢還是什麼姿勢,就是倒下去了,他還會緊緊地抓住引爆器,不會鬆手,也不會摁下去。有次軍區首長來視察我們特種大隊,看了周志軍同志的射擊表演後,當場豎起大拇指說他是「槍王」。可惜沒有哪個記者來寫他,所以,他的「槍王」名聲一聲沒有打出去,只在我們大隊裡才有人這麼叫他。

    我永遠為自己是一名特種兵而自豪。

    我們都喜歡狗娘養的戰爭,夢想著有一天能夠從天而降或者從水中滲透,出現在敵人的後方,在他們的後背上狠狠地捅上一刀。如果能攤上一場戰爭,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沒有特種兵會害怕戰爭的。

    所有的特種兵都是為戰爭準備的。我們是真正為戰爭而存在著,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下一場戰爭在什麼地方、什麼時間爆發,而特種兵在戰爭中將執行最為艱難也是最危險的任務,所以他得天天訓練,天天把自己的神經繃得緊緊的,一旦戰爭爆發,他立刻就可以像箭一樣射出去。所以我們可以像狗一樣地去訓練,然後才能像狼一樣地去戰鬥。

    沒有哪個部隊比能特種兵部隊戰鬥氣氛更濃的了。我們訓練場上的標語就是我們的李大隊長講的話:「不講人情,不講感情,不講條件,不降標準,沒有尊嚴」。我們宿舍的牆上的標語是我們自己寫的:「在這裡最舒服的日子永遠是昨天」。

    李大隊長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端槍就要準備打仗!」

    我這又扯得遠了,不過也不算跑題,我要講的是特種兵的事,而許多人根本就不知道特種兵是咋回事,我這樣把它做為背景交待一下,也算是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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