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一些跟在花東興屁股後轉悠的「友好」們,如今一個個避而遠之,唯恐沾上什麼晦氣。「友好」們是不求加官進爵,但求相安無事保住頭上現有的烏紗帽。儘管花東興還是一縣之長,「友好」們還是相當謹慎,面子上也還是那套老路數,見了領導一點頭二客氣三逢迎。表面上看不出大格偏差,實際做事就逐一暴露分曉。從前只要一進食堂,「友好」們全都集中在花東興的餐桌上,有說有笑,恭維話說了一大車,嘴裡才開始咀嚼食物;如今進食堂,花東興孤零零地坐在那裡,眼巴巴瞅著其他餐桌的熱鬧,那真叫「眾鳥獨飛去,孤雲獨去閒」。他清楚「友好」們為啥躲閃,他們是徹頭徹尾地怕了花二這頭來歷不明的土包子,連他自己都有些畏懼,他身為一縣之長,拿下個小小一鎮長簡直輕而易舉的事,可這輕而易舉的事到頭來硬是給顛覆得面目皆非,硬是給反了局,他能不害怕緊張嗎?因此他非常理解「友好」們的疏遠。
花二官復原位那些日子不光花東興和「友好」們心驚肉跳,金福和余水龍也是戰戰兢兢,他們不明白眨眼投足間花二咋搖身一變返回鎮長寶座,咋花東興這個縣長都沒抵擋過,咋魔術般讓你眼花繚亂找不到邊沿。余水龍在沒看穩局勢前不再和花二橫眉立目,和花二走碰頭,客氣得空氣都有些尷尬。諸如什麼「恭喜你呀花鎮長」、「吃了嗎,中午一塊下館子,我老余請客」、「哎呀,這事兒不用你大鎮長親自出馬」、「你是鎮長,我是書記,咱好比那鴛鴦,好比那連理枝,只要咱齊心合力,花妖鎮遲早會成為一流鎮」、「哎喲,那啥,天這涼你咋不多穿點,你可是咱們鎮的頂樑柱,父母官,要是倒了台柱子咋行得通嘛」。面對這樣的拜年話,花二始終保持冷靜,他對此摸得很準,認為余水龍沒摸清他的底細才沒敢造次。這小子自從從政之後,那是官癮橫衝,比他有過之無不及。
花二走馬上任一周後,打算恢復單張子的副鎮長職務,可單張子死活不肯就位,說他天生不是當官的料。被擼掉副鎮長職務後,他再也無心做那小小芝麻官,說他要回縣裡去教書,把在花妖鎮當副鎮長時所有的感悟滲透給學生們,要他們好生做人。那天他和花二喝得都很多,表完態,他就再也不說話,臨分手時他打著響嗝,站在黑暗裡嘔了幾嘔,吐出些剛進胃裡沒多久的酒菜,而後拍了拍花二的肩膀,說了句「仕途險惡,以退為進比較好」,頭沒回一下消失在茫茫暗夜裡。
那次喝酒沒幾天,單張子返回縣城做了本行老師,聽說還是重點校。單張子一肚子墨水,到縣教育局一應考,他就被縣重點中學應聘去做了語文老師。在所任班級裡張貼了他的書法,書法上幾乎都寫了這樣的字句,叫做「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這樣的警句既是對自我超越的一種肯定,又是激勵學生積極向上的最佳教科書。閒暇下來,他腦子裡老是存有陸游的那句「錯錯錯」,覺得從前為躲避一個女人離開花縣學校,參與進一些污七八糟的紛爭裡,簡直是傻瓜行為。一個人當他能判斷出自己是傻瓜,他就進步了。他這樣總結走過的路,還經常把經驗間接傳授給學生。此外,他一看到圍一堆人的菜市場,就發出感歎,旁邊商店裡的東西貴點不假,但東西都屬一流,你說花一元錢買一大堆軟柿子回家幹嗎用啊?吃不了不還得扔嗎?中國人佔小便宜的咋這麼多,佔上就下不來,還冒著擠壞腸胃危險闖進人群,犯得上嗎?佔小便宜的人才不管犯上犯不上,能佔上好像自己一天就沒白活。佔小便宜吃大虧的道理人人皆知,可人一到利益面前立刻成為沒頭腦的紅眼兔子。唉,人哪!
單張子一離開,花二手下再沒信得過的親信,如此他必須小心謹慎行事,俗話說小心駛得萬年船。再見到金福,他也不那麼敵人般巡視。金福呢,比余水龍PMP要拍得響,見了花二那是三鞠躬外加齜牙笑,暗紫牙花子給他殷實笑出來。為向花二打進步,他沒事就貓在走廊裡,看花二出來進去有無他伸手解囊的地方。一天,花二不經意掉了文件,他老遠跑過來幫忙撿起,還在袖子上抹了下,以此抹去文件上沾的灰塵。花二上任的第二天,他讓老婆包了三鮮餡餃子,中午一到,他忙三火四返回家,見老婆早已包好餃子等他回來,內心一激動,帶著嚴重口臭在老婆三角四不圓的臉蛋上親了口,老婆摸了下散出難聞氣味的地方,心裡一陣美氣。金福好久沒親近她,這突然的一口,親得她迷昏倒眼。趕上例假期,她一激動,底下便血湧如潮,後褲襠立刻被血水浸濕。金福催她快煮餃子,她沒顧得換褲子,帶著黏稠和潮濕一轉身進了廚房。餃子撈出來裝進一隻保溫筒裡,金福汗流浹背地返回鎮委會,恰趕上花二出去吃飯。金福上氣不接下氣地攔住花二,話語因氣喘有些語無倫次。
「花,花鎮長,吃飯去啊,別去吃啊,吃那飯幹啥啊,咱,咱這裡有好嚼的。餃子,老婆手藝不錯,別去吃了啊,我把它送到你辦公室,你吃著,我不在場,還不中?」
「你什麼意思啊?」
「沒,沒意思,就是請你吃頓餃子,香著哩。」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對餃子過敏,你拿回自己享用吧。」花二很嚴肅地說。
金福碰了一鼻子灰,按理說該有所收斂PMP作風,可他偏是執著前往,不離不棄,彷彿PMP是項工作中不可缺少的主業,一如既往照搬出來,把個花二拍得有時哭笑不得,甚至險些忘記金福從前對他做過的壞事。真是哄死人不償命啊!花二閒下來時不由自主發出感歎。只要見到花二,金福總是沒話找話。
比如:
吃了沒?或來得真早啊。
天陰成悶罐,八成有關門雨。
咱鎮長是英俊少年穿啥像啥,用時髦的話說那叫帥呆。
從前啊,我金福是有眼不識泰山、不識金鑲玉。
花春桃那小娘們真沒福氣,你說她死什麼哪,換了我就是天天看到你花鎮長也飽眼福……
花二被金福的PMP拍得心煩意亂時,虎了臉吼道:
「放你媽的臭屁,該幹嗎幹嗎去,少囉唆些沒味的話。」
金福知道PMP拍過火,提了不該提的話題,連忙掌嘴,嘴掌得山響,任憑誰聽了都感到誠意十足。殺人不過頭點地,花二收斂住惡劣情緒不再發火。
花二復任後,來了股風風火火闖九州勁頭,拆遷了敬老院,安排敬老院住進嶄新樓房。已是敬老院副院長的花六樂歪了嘴,花六找出一條結婚時花二送的領帶,穿上褶褶皺皺的西裝,率領一家大小和敬老院部分成員敲鑼打鼓來到鎮委會以示對花二的感激。感謝隊伍整齊又幽默,花六率先,後面跟了老婆、兩個兒郎,兩個兒郎後面跟了五個癡呆,一律穿著紅肚兜、一律繫著腰鼓,五個癡呆不會敲腰鼓,一陣吱哇亂叫,口水打濕紅肚兜,急得花六直跺腳,他媽的,要是敬老院有能走動的,咋說也不會帶你們幾個廢物來。有個兒郎中間沒憋住,鳥東西一翹,一干半彎月竄出來,逗得群眾咯咯笑。
花六自從結婚那天起夜夜樂此不疲地上老婆,老婆例假期花六也不放過,一場性事結束,弄得到處鮮血淋漓,床單幾乎被經血大面積覆蓋,此外花六和老婆的臉、手、腿也到處披掛經血,連掛灰的牆面也是血跡斑斑。花六的手偶爾觸到染血床單,順手抹在牆上,牆上就現出血和灰混雜的深紅指道。由於花六不管不顧,新房被弄得跟命案現場似的,好在敬老院住著不方便行動的老人和幾個癡呆,外加一個安靜如水的尼姑。否則,一定會給花二的「血腥」嚇住。
因為沒人來敬老院當這個院長,花二上南山廟裡請來這個尼姑。尼姑平常除了照顧那些行動不便的老人,就是打坐唸經,根本沒時間亂走動,花六那間血腥味十足的房間因此成了無人問津的孤島,裡面的秘密也就自然被封鎖住。
老婆很快受孕,不久生出雙胞胎,花六樂得猴子樣一蹦老高。
花六一行敲鑼打鼓又放鞭炮,召集出鎮委會全體人員。花二走出鎮委會撥開人群仔細一瞧認出花六,花六這時也透過人群認出花二,花六拿了事先準備好的大紅花連推帶搡擠出人群。花六給花二戴上紅花時雙腿一軟要給花二下跪,被花二阻止住。
花二說花六有話站著說,男人膝下有黃金。
花六聲音顫抖說,黃金是你花哥給的,沒你花哥,我花六哪裡住得上兩室的樓房?
你是副院長,自然得優厚待遇。
別說了花哥,要不是你,我花六早餓死在街頭。
你把敬老院給我辦好搞出全鎮先進集體稱號就算報答我。
我花六肯定不辜負花哥的期望。
說著花六鑽進人群拎出兩個虎頭虎腦的小花六,急三火四來到花二面前,輕輕一按兩個小腦瓜說,小的們給花二爺叩頭,兩個小傢伙跪成狗樣搗蒜般叩了頭。花二沒弄明白兩個小傢伙的身份,趕緊要花六扶起他們。花六嘿嘿一笑解釋說,他們是我的兒子小花六們。花二一聽連忙捧腹大笑,笑過,花二點著花六鼻子說,你小子真是賊性不改,連生孩子都偷占名額,沒人罰你?花六又嘿嘿一笑,罰他娘的鳥屎,我那是一槍兩眼的雙胞胎,誰他媽敢動嘴胡講?花二當地照準花六前胸就是一個友愛拳,媽的,真有你小子的,好,領你的小花六們熱鬧去吧,有事來找我。
全踹把兩百萬投入瞎股後,想探下風聲,於是搞到一枚古硯,去了趟副省長家。副省長一見古硯,臉笑成向日葵,連忙吩咐保姆端水送茶,說以後有啥事儘管找他。話剛落音,他又補充說,我可有言在先,違背原則的事我可不做。全踹趕緊應和,回了句「那是」。和副省長討論會兒古硯的價值,全踹切入主題,他提到玉潔丈夫,他說闞市長最近人氣不佳啊,聽說貸款兩百萬炒股全都賠進去了。
你是說老闞貸款炒股?市委領導參與商業炒股,還貸款兩百萬,這可不是小事,國家明文規定主要領導不得參與任何商業運作,他不是傻瓜,咋能頂風上?這小子看來是昏了頭。
「聽說兩百萬全賠進瞎股,還聽說兩百萬貸款已到期限,銀行那邊賬催得很緊。兩百萬呢,那可不是小數目,那要是投訴到紀檢部門,他那市長官銜保不住不說,弄不好還得栽進局子。」
副省長若有所思地托起下巴,他在想,要是姓闞的栽了,他也出口多年惡氣。
副省長陷入沉思,全踹知趣地起身告辭。回到別墅,等在那裡多時的玉潔一把拽住他的衣領,樣子古怪又凶狠,好似「猛鬼大廈」裡的猛鬼,披頭散髮、齜牙咧嘴。不用問全踹也知道咋回事,兩百萬全部折本,銀行找她還債,此前的一天他還欺瞞她說兩百萬保準連本帶利贏回來。現在看她發瘋地撕扯他,他有些良心陣痛,畢竟這女人跟他有過那麼多次金光燦爛的插曲,雖說他帶著仇恨上了她,可他還是從她那美好身段中找出渴望、快感和沉醉。何況他們是多夜情,要比一夜情濃重許多。眼前破碎的女人讓他不忍看下去,他為報一己仇恨搭進去這個無辜女人,他有些後悔。事已至此,再怎麼後悔也於事無補,於是他乾脆呈現死豬不怕燙的樣子,耷拉著腦袋,反覆搓手,搓完手,又一根接一根抽煙,用無所適從形容這個時候的全踹極為貼切。他正大口吸雪茄,脖子上涼颼颼的感覺讓他頓時有所反應。
玉潔從皮包裡拿出一把鋒利匕首架在全踹的脖子上,這把匕首是在她得知兩百萬全部陷進去,行長找她還貸,她全身暴怒成一頭母獅子時去日雜買下的。她挑選了刀尖鋒利的一把,付了錢也沒等人家找零,急匆匆坐進出租車。她要和全踹作個了斷,問清他為啥要害她這麼慘。下了出租車,她頭髮倒豎地衝進別墅,拿出那把全踹給她的備用鑰匙,三兩下打開門,一頭扎進去。
「你說,為啥這樣對待我?」
「玉潔,你把匕首放下好不好?那玩意制不了我弄不好會傷到你。」
「都快家破人亡了,我怕啥。少說廢話,快說為啥這樣對待我?」
全踹這回沒出聲,一個猛回頭反手捏住玉潔拿匕首的手,匕首迅即落地,摔出響脆的聲音。玉潔一慌神,人就被全踹拿捏住。全踹一雙大手緊密扳住她,一字一頓回答了她剛才的問題。
「你給我聽好,玉潔,這一切都怪你那惡毒丈夫,還記得最後一次去你家時的情景嗎?我上了你,你丈夫壓根沒放過我,暗中搗鬼,他花錢買通商界龍頭,把我的經商路全部堵死,所有的關係客戶全都視我為陌生人,日子一久,貨積壓下,貸款還不了,銀行沒收了我的全部財產,包括銀行不動產也給凍結住,就這樣我一夜間成了流浪漢,成了乞丐,成了收破爛的底層人,你說這樣的深仇大恨我一個七尺男兒能嚥下嗎?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嗎?玉潔等你那狠心丈夫完蛋後,我保證你衣食無愁,我會養你一輩子,我……」
話沒說完,玉潔瘋了似的咬住全踹胳膊,全踹沒動,也沒吭一聲,任由玉潔咬下去。他當時想女人不發透火會沒完沒了,況且他的確有負於她,索性讓她咬下去吧。玉潔那一口是又狠又歹毒,一顆牙險些咬活動。等她滿頭是汗牙齒從全踹胳膊上撤下,全踹那只被咬的胳膊一塊圓圈正在滾滾冒血,玉潔險些咬掉全踹胳膊上那塊肉。全踹咬緊牙關一聲不吭任她咬,她感到很奇怪。
「你為什麼不躲閃,或者把我打翻在地?」
「冤有頭,債有主,你玉潔不虧欠我什麼,是我全踹虧欠你,因此我得承受你的襲擊。」
「那又為啥打落我的匕首?」
「我身上除了命什麼都是你的,我得保住命看你那市長丈夫的可恥下場。」
玉潔一個嘴巴扇過去,隨後哭號著跑出全踹的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