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明調回省城沒多久,鎮委會來了新書記。新書記姓余,名水龍。這個書記是花東興煞費苦心從基層提拔上來的,這人的歷史比花二還簡單,小學文化、當過瓦匠,烏村人,因為能打能罵出了名,烏村人誰也惹不起,成了烏村的土霸王,後靠木匠手藝巴結上公社書記,去山上偷砍了當地出名的海棠木做了套像樣傢俱送上門,深得公社書記喜歡,一來二去,他就巴結上村長、大隊書記的差使,還突擊入了黨,因他執政村長、大隊書記時,烏村沒雞鳴狗盜現象出現,也沒誰敢在他眼皮底下動粗耍橫,就連烏村的潑婦們也懼他三分,還有那些不孝順公婆的兒媳婦被他整治得直喊他爺,因此烏村連年被評為先進村、五好村。他也就跟著斗轉星移進公社當了幾年辦公室主任,當辦公室主任期間,他更是往公社書記家跑得勤快,三天五頭拎筐活蹦亂跳的鯽魚送上門,再不就送好煙好酒。
改革開放那陣,他包了烏村的魚塘,年終賺了筆大錢,電視廣告那陣子老播「今年過年不送禮,送禮就送腦白金」。他咧開和鯽魚差不多大小的嘴巴輕蔑地抨擊了那廣告,腦白金是他媽什麼玩意,哪比得上刺人眼眸的票子?於是他吩咐老婆把藏在牆磚裡的錢點出兩萬來,老婆眨巴幾下眼睛雖說不情願最終還是對他的話唯命是從。公社書記近年發福得不行,由肥頭大耳變成大腹便便,身上的疾病也多起來,什麼高血壓、高血脂、糖尿病、腎結石鋪天蓋地砸過來,最後死於尿毒症。這余水龍從書記住院那刻起沒斷往醫院跑,簡直比親兄弟親兒子還要體恤,端屎倒尿他幾乎一人包下,感動得那書記是淚水轉眼圈,臨終前,書記向前來探望的班子成員放話定了乾坤,在醫院就地開了常委會,決定下書記接班人。儘管有些班子成員口是心非,但面子上還是一一舉手通過,於是書記兩眼一閉之日,余水龍便成為公社一把手。
為制裁花二,花東興到處招兵買馬,縣委大院沒一個合適人選,他需要土匪氣質濃烈的候選人,如此才能制伏花二這條脫韁野馬。他讓秘書跑遍各公社調集公社幹事檔案,他熬夜費神地看啊看,終於余水龍的檔案吸引住他。第二天,他親自去了趟烏村公社。人一見到余水龍,他便興奮得不能自持,余水龍面相兇惡,長相跟黑旋風李逵似的,大嘴巴、粗眉毛、絡腮鬍,只是比李逵多了個眉心痣。面相過關,他又仔細觀察余水龍的做事風格。單憑安排他就餐這點小事上,他看出余水龍身上帶有風風火火闖九州的意味,這樣的人,只要稍加一點撥,他就能「成氣候」。飯桌上,他說明來意,說組織一來是提拔他,二來是調他去個艱巨的地方鍛煉工作能力,說那地方沒人敢去。余水龍以為花東興是指貧窮落後地方,面上表露出不情願接受此官職的樣子。花東興看出他的不情願,於是直截了當侃出主題,他說花妖鎮是個富裕地方,要比烏村公社好上幾層,只是那裡的鎮長一意孤行不好對付,他有一定的工作業績,組織上拿他也沒辦法。你要是能制伏他,我花縣長會給你專設慶功宴。
余水龍沒文化,人聰明得很,花東興一點撥,他就知下文。他邊敬酒邊作出盤算,他媽的,這個縣長肯定和那個鎮長有深仇大恨,讓他媽爺我撿了便宜。爺我怕過誰,老虎屁股都敢摸,我就不信有人敢不服我。他一連氣乾了三杯白酒,向花東興許諾說,瞧他好吧。
余水龍上任那天,花春桃回了趟花妖鎮,她太思念花二。自從她當上縣婦聯主席,縣委大院裡的人又齊刷刷變了臉,像商量好一般,大小人物見了花春桃跟宮女見主子似的一陣點頭哈腰。花春桃委曲求全,目的就在於此,因此每見到大小人物對她畢恭畢敬,她都興奮得臉紅耳熱,心想,這個世界上的人咋跟妖怪差不多,咋變化這快?
其實花春桃的滿足感要大於官癮,她從根上沒打算當個一官半職,只是一種無形的東西推波助瀾般把她推上政治舞台。和花東興做愛時,她老有幻覺,老幻覺花東興就是花二,可花東興是個捻不高的傢伙,給她露出點光明,黑暗隨之席捲過來。為此花東興是到處討偏方,人參、鹿茸、鹿血、鹿鞭,他吃了個夠也沒管用,該咋樣還咋樣,鳥東西跟沒打足氣的車轱轆,跑幾圈就癟了胎。從花春桃身上下來,他失魂落魄、懊悔不迭,發誓許願說下次一定要花春桃滿意。可下次的下次還是如此,他就有些畏懼見花春桃,不似以往那麼勤,這正合花春桃意。減少花東興的羈絆,花春桃明目張膽地去找花二了,那天趕上鎮委會領導開碰頭會。每當鎮委會換屆都要有個碰頭會,花二就任鎮長那會兒也開過,會議內容基本上是介紹鎮委會情況和歡迎新領導到位儀式。
余水龍報到的第一天,花二一眼看出此人不厚道,不是善茬子,要想鎮住此人,必須給他個下馬威。開碰頭會那天花二故意沒把余水龍放在眼裡,也不向大家介紹余水龍,余水龍困獸般夾在班子成員間。會議間,花二故意把軸心轉在自己身上,他介紹了花妖鎮改頭換面以來的發達經濟,還把心中打算合盤端出,他說要是再有贏利,他要考慮建立家屬樓,每人每月增補千元以上的獎金。這兩個表態說到與會者心坎上,於是掌聲、喝彩聲一股腦襲過來,壓過花二的講話。余水龍聽到這裡實在難以忍受,很快出擊翻磚頭,他霍地起身,情緒激動地說,咱們黨一貫講求實事求是的作風,不能以欺瞞或者誘惑手段調動群眾的積極性,欺瞞和誘惑,那是啥工作作風?那是國民黨那套,咱共產黨人做實事,從不虛放炮。花鎮長,你這炮放這麼響就不怕日後啞炮?牛皮吹大勁可是會爆裂啊,大家說對不對?
大家面面相覷一陣,一會兒望一眼花二,一會兒望一眼新來的余水龍。那意思很明瞭,在他們沒掌握哪頭風勢強硬前,他們要觀望一陣子才會決定頭搖向何處。余水龍當面鑼對面鼓地展開挑釁,花二把身子往沙發上一靠,二郎腿一蹺,不緊不慢地掀起頭浪。
「你是哪條河溝裡的癩蛤蟆敢在我花二的池塘裡瞎蹦躂?」
「你,你咋罵人?」
「我從來不罵人,可我罵畜生。」
「你說明白些誰是畜生?我可是花縣長明媒正娶的鎮委書記,你不尊重我,就是不尊重花縣長,不尊重花縣長,就是不尊重黨。」
「哈哈哈……原來如此,那你趕快去報告花東興,就說我花二爺不接納你這個猴孫子。」
「我******的,你咋這麼說話,老子穿褲子時,你還尿褲襠呢?有本事咱們出去撂。」
「我不******,你媽太老太臊,我操你十八歲女兒。」
兩個人同時起身,都有些虎視眈眈,大家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會場鴉雀無聲,誰都大氣不敢出一聲。兩隻老虎抖毛要開鬥,他們要麼拚命去拉架,要麼乾脆逃之夭夭。他們有人伸手去拉架,結果被兩隻老虎胳膊推搡老遠,其他人聞風喪膽,一個個低眉順眼受氣小媳婦般灰溜溜撤離會場,會場瞬間變成兩隻老虎的惡鬥場所。花二一把揪住余水龍的脖領,余水龍也沒示弱同樣揪住花二的脖領。兩個人揪住對方的脖領原地轉起圈,顯然這幾圈的轉是為找時機下手。轉了幾圈,雙方亦僵持不下,都想先伸胳膊撂腿,又都盯得很緊。花二比余水龍年輕十幾歲,又是鐵匠出身,■勁一上來,他就佔了上風,他騰出機會照準余水龍的胯下猛踹去,余水龍媽呀一聲慘叫人就蹲了下去。
花二那一腳不偏不邪踢在余水龍的鳥東西上,疼得余水龍汗珠子滾出八瓣。花二依舊不依不饒,他想破釜沉舟來個了斷,一次性讓這小子服到底。花二沒容分說,一把按倒慘叫不止的余水龍,把個余水龍打得哭爹喊娘連聲叫他爺。在外面等待多時的花春桃怕出大事進去阻止了花二,花二一溜神,余水龍不顧難忍的疼痛,趁花二往花春桃那邊回頭之際,窩出身子,一頭撞翻花二,順手拎起一把椅子砸向花二。千鈞一髮時刻,花春桃手裡的皮包猛地撇向余水龍,皮包恰好打在余水龍的臉上。皮包革成分多些,自然硬些,余水龍的臉立刻劃出血口子,他連忙捂臉,手裡的椅子自然落地,這時花二迅速起身當地飛出一腳,那一腳踢在余水龍的脖子上,余水龍的脖子頃刻轉了筋。這脖子一轉筋自然啥事都甭想做,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余水龍不是省油的燈,哪裡會甘拜下風,脖子治好後,他暗中糾集了地痞流氓砸了花二的轎車,半路圍追堵截花二。花二哪裡那麼好對付,擒賊先擒王,槍打出頭鳥。花二制伏流氓首領,找出證據,第二天起訴到當地法院,人證物證俱在,余水龍不但賠償了花二的轎車,還賠償了花二的精神損失費兩萬元。要不是有花東興是著,鎮委書記就得被一擼到底。余水龍幾乎把幾年來的積蓄全都賠償到花二的車上,空了錢囊,人也滅掉一半士氣,不知啥時起俯首帖耳於花二。
制伏余水龍,花二如同八路軍打退小日本那樣暢快,他不但鎮住余水龍,同時也給花東興來了下馬威。他著實興奮一些時日,但他萬沒想到日後栽到花春桃手裡,而且栽得萬劫不復。
全踹回到省城首先和汪明聯絡上,倆人如同特工般在一家高檔酒樓見了面。倆人見面像特工不足為奇,全踹是怕被債主認出來;汪明是怕熟人看見他出入高檔酒店,他日後還要升職,不能不謹言慎行。要是給同事看見他出入高檔酒店,那會製造出許多謠言。機關裡混春秋的人不多長幾個心眼不成,哪裡稍微有點風吹,都能給人添枝加葉說成十二級颱風。還有機關裡的人傳話快,跟這個時代節奏完全吻合。尤其是新聞,傳佈者很受歡迎,僅用午餐時間就能奏成應有效應。
左右巡視幾眼,沒熟人,兩個人熱烈握手,然後點菜點酒,吃菜喝酒。全踹一心想東山再起,一心想報仇雪恨,所以忙不迭地向汪明打探新任市長的情況。
「那個市長新官上任燒了四把火,第一把火燒到全市的經濟,偷稅漏稅情況明顯減少;第二把火燒到全市的教育,學校亂收費現象基本上得到控制;第三把火燒到全市的農業,農業生產值大幅度上升。三把火燒得旺又好,深得民心。最後一把火燒到專業上,人事調動方面嚴格又仔細,沒學識沒學歷者甭想漏網去機關。你個生意人咋關心起政治來了?」
全踹喝了口酒,慢條斯理地說了句官話,國家興旺,匹夫有責嘛。得知玉潔丈夫幹勁沖天,他是越想越氣,這傢伙為個破爛女人整得他慘兮兮,自身該咋滋潤咋滋潤,他嚥不下這口氣。他得快些東山再起。汪明這小子能利用上的也只有透露點政界風聲,得利用他認識些大傢伙,只有大傢伙才能讓他靠近玉潔丈夫。第一次宴請汪明,全踹沒逗留多久便結束聚餐。日後他果然利用花二的一百萬和那些價值連城的寶物翻了身,他炒股做房地產生意,干老本行進出口貿易,他招聘來一個財經大學畢業的經濟學碩士出面應酬,因此一直遮蓋住債主視線。錢越來越多的日子,他去了趟花妖鎮連本帶利還清花二的債,也還清小蝶的債。當晚,他要下小蝶。小蝶自從那件事以來一直不開心,也就一直沒碰男人,就連花二她也沒碰過。看到全踹時來運轉,她一激動情不自禁上了全踹的床。
通過汪明,全踹認識一個副省長。在全省房產交易會上,汪明恰到好處地為全踹引見了這個副省長。言談中,全踹感到該副省長為人質樸,日後又聽說該副省長除了收藏字畫,沒其他愛好,心裡就有了譜。到處托關係搞來齊白石的真筆畫,決定找汪明牽線,把這畫幅恭送給副省長。汪明收了全踹一份豪華住宅,自然對全踹有求必應。他豪華住宅一到手,馬上和一個叫甜甜的女孩結了婚。倆人是在網上認識的,那女孩比汪明小十幾歲,據說大學還沒畢業,因貪戀汪明的社會地位以及豪華住宅,背著父母和汪明結成連理。不久懷了身孕,打掉;又懷上,又打掉。幾番折騰,女孩從前飽滿的臉蛋變得有些鬆垮,於是汪明背著她在外面搞三搞四。
汪明帶全踹來到副省長的家,全踹合時機拿出齊白石字畫,副省長眼裡立刻冒光,當即吩咐保姆做幾道可口菜,留下全踹、汪明吃了晚飯。就餐間,副省長要老伴拿出珍藏很久的法國紅酒,每人一大杯。酒喝到興頭,大家言談勢必放鬆。全踹把話題扯到玉潔丈夫身上,顯得神秘又委婉。副省長喝了口紅酒,吁了口氣,真話隨口冒出來。
「淨乾麵子事,幾把火倒是燒得痛快,學校、稅收、農業、人事方面的確好一陣子,可過後他一鬆弦,還不是外甥打燈籠——照舅(照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