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層鎮長 第56章
    花二被關押的第二日,花春桃去鎮委會上班聽人議論這件事,急得團團轉,四處打探花二下落。從單張子口中知道些蛛絲馬跡,她不顧近三個月的雙身子,風風火火趕到鎮派出所。全鎮人都知道這個所長嗜煙如命,花春桃投其所好買下兩條雲煙,用報紙包好並折好四角。身在政府部門,她非常清楚辦事要領。你要是往辦公室送東西必須深藏不露,如此對方才會滿心歡喜接納下你的禮物;反之,你大模大樣拿著禮物穿堂過市,不管周圍的眼線,對方肯定會急歪,虎著臉要你把禮物拿回去。儘管在你厚臉皮的恭送中接納下,可是辦事效率往往達不到預期效果,本來當天能辦的事,往往要拖延很長時間。

    所長室門半開著,所長在和幾個值夜班沒回家的警察下棋,棋下得認真又投入,經常是髒話和棋子一併甩給對方。花春桃等在門外,這個時候闖進去勢必惹所長不高興,所長一不高興,煙送過去也白搭。花春桃站在黑黢黢的走廊裡等啊等,等得腰酸腿疼,她還在認真地等。妊娠期的腳有些浮腫,站在走廊裡如同枷了刑具,但她絲毫沒鬆懈精神,也沒打算去別的地方找個椅子落座。她站在所長室的斜對過,也就是半開門的那側,裡面的事,她一眼能望見。

    四十分鐘後,所長的下棋終於塵埃落定,幾個值夜班的警察打著哈欠伸著懶腰走出所長室。所長室已是煙霧繚繞,花春桃沒顧得嗆鼻子的煙味,象徵性地敲了門,沒等裡面作出反應,她便邁進去關上門。所長把辦公桌上的棋子用一塊塑料布包好丟到灰塵塵的窗台上,一股灰塵被砸得沸沸揚揚。所長沒管這些,坐在那裡掏出一根煙叼在嘴上點燃,拿起一張報紙比較認真地看起來。所長平時對工作馬馬虎虎,對看報紙卻從不馬虎,認真得跟往肚子吸煙般一絲不苟。這所長經常從報紙中摸到時代脈搏,如此他就能應運自如地領會上邊精神,只要揣摩好上邊精神,他工作就不會出現誤差,工作不出現誤差,年終勞模便非他莫屬。花春桃一進來,他撂下報紙,一雙眼睛從老花鏡內探出認清花春桃。

    「喲,啥風吹來你花姑娘?」

    花春桃勉強笑了笑,即便是勉強的笑也顯出嫵媚,尤其是笑出一邊一個小虎牙,更是富有個性魅力。所長這個人是個暗裡色,許多年來從未做出越格事,愛看漂亮女人,看完了不動聲色,晚上回家把老婆想像成漂亮女人憋足勁能幹到天明,第二天一上班雙眼都是腫眼泡。他盯著花春桃看,眼睛直勾勾,花春桃有所察覺,但沒在意,趁機拿出撒手鑭。

    「給,所長,這是上等雲煙,霸氣著呢,保管你愛抽。」

    果然沒出花春桃所料,所長見門關著,喜眉笑眼地收了兩條煙,像小孩子收藏糖果樣,珍愛地放進抽屜裡,猛吸了口煙,臉上笑出許多皺肉。

    「無功不受祿,說吧小花,你有啥子事要辦,只要我能幫上忙的,我一定盡力,不過,咱們醜話擱在前邊,要是我幫不上什麼忙,你可別罵我熊包蛋。」

    花春桃見到了火候,直接說明來意。所長臉上的皺肉瞬間不見,眼內充滿烏雲。花春桃心裡直翻騰,她倒不是翻騰萬一辦不了事白搭兩條雲煙,她擔心的是見不到花二,她就無法想出營救措施。

    「所長,我求你了,我只見花二一面就成。」

    「不是我不讓你見,只是上邊有過交代,任何人不准見花二,連家人也不准。我就不明白了,花二這小子咋能雞蛋往石頭上碰?咋能得罪頂頭上司?放著好好的鎮長不當,偏跟人家學什麼抗上。」

    所長說完,一雙眼睛嘰裡咕嚕打量起花春桃。

    「我說小花,你和花二無親無故,充其量不過是同事關係,你看他幹嗎?」

    「他是我男人。」

    「什麼?你說花二是,是你男人?」

    「沒錯,我肚子裡懷了他的孩子,求你讓我見他一面,日後定有重謝。」

    所長對誰懷了誰的孩子並不驚訝,改革開放以來,花妖鎮的新生兒一半以上分不清爹媽是誰,有的未婚生子,孩子往大馬路上一丟;有的為人生子,孩子一出生拿了錢走四方;有的女人自己老公不能生育,就和別的男人搞出種;有的男人為要一男丁,在外面和別的女人偷生……凡此種種,花妖鎮民早就見怪不怪,遇上些保守派,開放派會大肆宣傳說大地方都時興試婚了,問啥叫試婚?回答說,試婚就是兩個人可以不登記不結婚私住一起。保守派會一陣咋舌擠眼,說世道真是鸞鳳顛倒、陰陽混體,這不是丟祖宗的臉嗎?咋能不結婚就住在一起?懷了種日後咋現世?

    所長低頭猛抽一陣煙,有三兩分鐘時間,所長發了話,所長說要你看一眼花二也成,不過得等到夜深人靜,還得我值班的時候,咋說也得滴水不漏,讓人看見,向上邊一打小報告,我這所長沒準就得給擼了,你知道弄來個小所長有多不易。

    「那你得啥時值班?」

    「說來也瞧,也該你運氣,今兒個就我當班。要不是看在你一份癡情,我還真不能冒這個險。」

    花春桃打從派出所出來,一直盼著天黑。回到花二家,天還是瓦亮,彷彿故意和她作對。其實深秋季節的天色已沒啥挺頭,只是那天格外晴朗,晚霞才比往日逗留時間長一些,也就顯得時差慢些。花鐵匠、花大兩天沒見花二,以為他工作忙沒時間回家,聽花春桃說他給關了起來,花鐵匠的一側面部又開始抖個不停,半天沒喘過氣來。花大身上驟然起了雞皮疙瘩,在他們沒確定花二到底犯了哪條王法前,他們全都心驚肉跳了半天,直到花春桃講完後面的話,他們才鬆了口氣。

    天色總算在花春桃的盼望中暗下來,心裡火急火燎,花大端來的紅棗牛肉粥,她只喝了半小碗。往常,她能喝兩碗以上。害喜讓她比從前增加不少飯量,可今晚她無論如何吃不下,只是不好意思拒絕花大的盛情。花大每天為做一頓可口飯食花費許多精力,從精緻選料到合理搭配,做得極其認真。做完了還要仔細品嚐下鹹淡,唯恐不合花春桃口味。花春桃每次吃花大做的飯食都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經常是感激和幻覺伴隨她完成一頓飯,她把花大想像成花二,幸福的滿足感佈滿面頰。

    「春桃,咋吃這麼少?」

    「吃不下,也不知花二現在什麼樣,我聽說派出所僱用很多幫辦,這些幫辦多數是勞教釋放人員,打起人來不要命,只要犯到他們手上,他們手心就發癢,不打得對方癱瘓不會罷休。」

    「別想太多,二弟人聰明,也是渾湯混過來的人知道怎樣保護自己。」

    「哥,你想得太天真,那些幫辦黑著呢,他們要是五花大綁了花二,花二縱有萬千能耐也施展不了。」

    「那倒也是。」

    花春桃這麼一說,花大也開始緊張起花二。

    月上中天,花大騎上自行車帶著花春桃急速趕往鎮內派出所。秋後莊稼給風一吹,干葉子間相互發出脆脆響聲,花春桃不由得拽緊花大衣襟。因為身後坐著花春桃,花大顯得興奮又激情,車子騎得又快又穩,兼併有些風采。此刻花大犯了大多數男人的通病,總想在喜歡的女人面前展示一點什麼,讓喜歡的女人另眼相看。自行車騎到光華馬路上,花大騎得飛快,時而雙手脫離把子。他已經暈醉,完全忘記身後坐著的女人是個孕婦。花春桃有些暈,在後面一直催促花大慢些騎。花大像中了邪,又像找回某種失落感,依舊快速蹬著自行車。前方一個很深的圓窟窿,等花大看見,車子已經收不住閘,連人帶車咕咚掉下去,花春桃被甩出一丈遠。花大倒栽蔥掉進黑窟窿,腦袋撞擊到坑內的石頭上當即不省人事。自行車前臉完全破碎,後轱轆脫離車軸,碎零件大面積蓋在花大身上。花春桃人被甩出去,頭一直朝上,身子重重摔在地上,胳膊腿被嚴重擦傷,但沒傷骨頭,擦傷的地方沒了皮且沾了不少土面子。花春桃「哎喲」一聲的瞬間,肚子一扭勁,褲襠裡流出殷紅的血。血順著褲管大股流出,向對面的溝壑淌去。馬路上流出一道彎曲血線,月光下閃閃爍爍,如同一道紫紅色暗流悄然向不明方向湧動。

    意識清醒的花春桃知道大事不妙,她雖說沒經歷過流產,可也懂得什麼叫流產。剜心疼痛和大量出血說明什麼,她很清楚。但她盡量不往流產上想,要是真的沒了那個維繫她和花二之間感情紐帶的小東西,她不知該怎樣面對殘酷的事實。所以她強行欺騙自己,她對自己說,那個孩子是上天賜給她的,上天不會出爾反爾收回去。她一直靠欺騙支撐身體的每分力量。怎麼辦?位置尚且在郊外,距離鎮子還有一段距離,路上沒一個行人,連車也不見一輛。血流得過多過猛,花春桃有氣無力地栽倒在馬路中央,身子越來越虛弱,她咬牙想往前爬行,可身子如同墜了沉重的石頭。淚水、汗水、血水混合一處,使她的衣服緊密粘在身體上,動一下都很困難。

    當晚所長沒回家吃飯,他在所長室琢磨半天,南村有幾個村民鬧糾紛撕打一塊,上午有人報警,趕上人手不夠派去兩名警員,聽說南村村民仗打得很凶,險些打了兩名警員,現在派幾名幹練警察奔赴南村,也屬情理之中。派出所裡負責看守花二的警員是個絕頂精明的小伙子,武藝高強、反應敏捷,就是打瞌睡意識也很清醒,派他看守花二萬無一失。花東興再三叮囑不能失誤、不能讓人見花二,所長自然不敢怠慢。為讓花春桃見一面花二,所長決定把這個精明小伙子派去南村。

    這小子要是知道太多,鬼心眼子一轉,日後定會揩他大油,小則勒煙,大則要他向縣公安局熟人通融,這小子早就打算離開花妖鎮派出所。花妖鎮派出所沒幾個像樣的警察,放走這小子,就等於讓賊隨便穿門越戶。這小子是擒賊高手,眼明手快,賊在他跟前好比蚊子在蚊香前。自從這小子部隊轉業分配到這兒,所長就悉心栽培,所裡任何好處都落不下他。所長叼著花春桃送的雲煙,披了件破舊軍大衣來到關押花二的地方,準備調精明小子去南村,他人一到後院的庫房就傻了眼,庫房門半敞著,精明小子坐在地上,雙手被綁在桌子腿上,一件衣服的半拉袖子堵在嘴上,關鎖花二的鐵柵欄裡空無一人。所長腦袋漲得嗡嗡響,這回他總算親身領悟到什麼叫頭重腳輕,他站在那裡腳跟不穩、身子也抖個不停,好似光著身站在嚴寒下。

    精明小伙見到所長,嘴裡發出嗚嚕聲音,所長這才回過神拿下他嘴裡的半拉袖子。

    「怎麼回事?」

    「姓花的這小子太他媽滑頭,太他媽……」

    「我不管姓花的是否滑頭,也不管他咋跑的,他跑了是事實,咱們他媽咋交代?」

    「我,我上天入地也要把他給你找回來,這成吧?」

    「別許諾,我這人最瞧不上眼許諾,光呲氣不響屁有個屌用,得找到人算,過兩天花縣長就要來提審定罪這個花二,到時不見人,我咋向花縣長交代?」

    「所長,您別急,所裡發生的大事小情哪件難倒我了?要不是這小子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滾,要不是我動了惻隱心,他插翅也難逃。所長趕快解開我,這會兒姓花的還沒走遠,這小子生病是確實,可他能帶病把我打倒,還真叫人佩服……」

    「別他娘淨叨些沒用的,人跑了說啥都發綠。」

    花二身上的傷口開始發作,疼痛讓他落下大顆汗珠。屋漏偏遭連陰雨,肚子又在擰勁疼,大概是吃了半生不熟的飯菜弄壞肚子。鎮子裡的派出所沒有看守監房,罪輕的教訓三拳兩腳罰點款了事;罪重的都送到縣裡的看守所或者監獄,因此這裡斷然沒有食堂設施。花二被關押,臨時從外面東買一頓西買一頓,人家一聽是給「犯人」用,恨意叢生,以為又是賊偷,花妖鎮隨著經濟日益高漲,賊偷也氾濫成災,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覺錢包就沒了,夜裡家家嚴密門窗。遇到公安幹警來買飯,賣主都要問是不是給犯人用,回答是,賣主就在飯菜裡做了文章,不是放點洗衣粉,就是讓飯菜半生不熟。花二趕上一家半生不熟的飯菜,吃下去沒多久肚子開始擰勁疼。花二吃慣山珍海味,突然吃夾生飯和鹹得醃嗓子的菜,本打算放棄,可想到不吃飯身體會垮,身體一垮,就沒了力氣,沒了力氣,意味著他得永遠被花東興、金福掌控,所以他大口吃著夾生飯和鹹得醃嗓子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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