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層鎮長 第55章
    打飽花二,花東興累得汗流浹背,一屁股坐在出膿冒血的壞沙發上。花二閉著的眼睛這時睜開,閃電般扎向花東興,目光含笑又藏刀,花東興一半的銳氣被挫,依然沒打算罷手。他點燃一根煙緊密吧嗒幾口,起身惡狠狠地按向花二的胳膊,花二的胳膊立刻冒出焦煳味。花二疼出汗珠子,他還沒過癮,從煙盒裡抽出五支軟包中華煙點燃交給金福。金福知道花東興的用意,拿煙的手哆嗦著靠近花二。他猶豫著遲遲沒把閃爍火星子的煙頭紮向花二,他腦子裡老想花二一旦翻身見太陽,抬起一隻大腳能把他當螞蟻踩死。他多了個心眼,給自己留下後路,趁花東興沒注意,暗下捏滅煙頭,把成為死灰的煙頭狠命扎向花二。

    花東興滿腮幫子一吸一吐地鼓搗著煙,吸一口煙,看一眼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花二,似乎在欣賞一件出奇的工藝品,又似乎在斟酌下一步該如何處理花二這個一夜敗將。他看了下腕上的勞力士表,餘怒未消地起身晃了晃花二,花二的眼睛又一次射出閃電。他不由自主哆嗦下,表面卻鎮靜如初。他走近花二,按住花二的肩膀。

    「老弟,人啊到啥時得有洞察秋毫的本領,別整天自我印象良好,天老大,你老二,自命不凡,這不很快倒栽了蔥?恐怕你連做夢都想不到栽得這麼迅速徹底。你說你一個土包子想冒充麒麟神哪成啊,冒充也就冒充了,你咋就不給自己留點餘地,竟敢太歲頭上動土。你也不四下打聽下,我花東興是不是省油的燈?我跟你說,你費盡心機當上的鎮長,打今兒起算是報廢。你想在花妖鎮做生意當老闆我管不著,可你想在花妖鎮謀個一官半職,想都別想。」

    「你贏了。」

    花二不高不低脫口說出這三個字,再沒吐半個字。

    肉體被折磨幾個小時,花二都沒感到力不勝支,花東興提到罷免他的鎮長職務,他險些癱下去,要不是雙臂結實地綁在柱子上,他沒準真的癱下去。他自從對金福產生報復,以及後來和花東興的是非較量,官癮越來越大,大到超過他對生意的癮頭。眼下,花東興這隻老狐狸放話拿掉他鎮長職務,他又完全成為困獸,想保住鎮長職務簡直難於上青天,他萬分悔恨自己的疏忽大意。外面的玉潔若是相安無事,他日後還有一線光明;若是玉潔被組織部長休了,麻煩可就大去了。組織部長會追根刨底刨出他,再和花東興一連手,他確定無疑死就成。面對花東興挑戰性言辭,他沒像以往那樣給予還擊。還擊或者狡辯只能徒勞地浪費精神,他閉著眼睛,呈現出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同時腦子裡產生一個卑鄙念頭。

    花二腦袋裡亂哄哄,亂哄哄中拱出花春桃。他好久不見花春桃,山窮水盡,他突然想到她,想在她身上柳暗花明。他的臉一紅到底,只有他自己看得見,那些脹紅全被紫色血痂覆蓋住。花東興一直在追花春桃,如果花春桃在這個節骨眼上肯為他花二奉獻,主動送上門討好花東興,在花東興面前溜縫遞話,他的鎮長位置或許會萬無一失。可花春桃肯這麼幹嗎?即便她肯,他也不好張口要求這件事,堂堂一個爺們緊要關頭不惜出賣愛他的女人,傳出去他還有什麼顏面見人?是人都得要張臉,臉都不要了,還咋做人?人做不成,要官何用?可這是個笑貧不笑娼的年代,人的臉跟婊子出賣色相時一樣厚。不厚,啥春風得意事也掛不著邊;不厚,你就得每天蘿蔔白菜淡開水,你就得忍辱負重。他不怕每天食用蘿蔔白菜淡開水,他怕日後忍辱負重地在鎮民面前穿梭往復,還怕金福那雙鼠眼嘲笑他,於是他決定厚臉皮。

    金福聽清花東興的意思,感覺花二再也成不了氣候,憑他對花東興盡心盡力、鞠躬盡瘁,鎮長的位置非他莫屬。沒了阻礙,金福很快回歸獸性,像當年金大牙強暴花鐵匠妻子那樣義無反顧。他彎腰撿起一根碗底粗的木棍,照準花二的雙腿即是猛烈一擊。棍子打在花二的膝蓋骨上,疼得花二忍不住發出慘叫。之前那些個毒打,花二一聲沒吭,甚至沒眨下眼。膝蓋骨如同人的手指縫,神經脆弱且敏感。花二慘叫過後,金福又是一連串攻擊,花二疼得暈了過去。金福還覺得不過癮,把剛才沒敢下手的事從來一遍,他乾脆免去煙頭的麻煩,掏出打火機直接對準花二的皮肉燎下去。一會兒工夫,肉皮燒焦的煳味浸染一屋。

    花東興、金福兩個人直到折騰得筋疲力盡、汗濕透骨才撤離,臨撤前吩咐幫辦弄醒花二。等他們一走,幫辦們仔細往花二身上一看,啥定數都有了,先前打算挖花二眼睛的幫辦說,這些當官的陰一套陽一套,剛才制止我們,瞧,除了留下這小子的雙眼,其他暴力不比我們遜多少。另外幾個幫辦搭腔駁斥了想挖花二眼睛的幫辦,領導那叫精明,你挖了人家的眼睛,那叫酷刑,弄不好要吃官司,三拳兩腳鞭子抽,只是皮肉受點苦,關他一兩個月放出去,他哪裡找證據整我們。

    想挖花二眼珠子的幫辦瞬間醒悟,他提著剛從酒店裡帶回來的燒酒,邊往醉裡倒邊罵髒話,操他媽,還真多虧姓花的制止,要不咱們日後都得他媽上法庭。細想,這小子他媽也沒犯啥罪啊,不就弄個官太太日幾宿嗎?算個屌事?我聽說姓花的縣長爛著呢?咋沒人把他抓起來過大堂?真他媽官大一級壓死人,依我看咱還是放這小子一馬吧,省得日後麻煩。

    一個幫辦吃驚地發問:

    「你他媽糊塗了?才剛不是還要挖人家的眼珠子嗎?」

    「我那是看這小子人高馬大性子剛烈,要是翻了身,還有我們弟兄的好?」

    「現在就不怕了?」

    「現在我想透了,冤有頭,債有主,這小子就是算賬也算不到我們幾個頭上。」

    幾個幫辦七嘴八舌、罵罵咧咧一陣,最後合手把花二抬到裡間的辦公桌上。花二給仰放在辦公桌上,雙腿拉出一大節,幫辦頭目找來兩隻木頭凳子托住花二的腳,試了下花二的鼻息,覺得沒大問題,向幾個幫辦一揮手,一行人呼啦啦離去,門上的鐵鏈子隨著關鎖聲稀里嘩啦一陣響,幾秒鐘光景,關押花二的房子恢復往日的寧靜,這個地方很久沒關押什麼人,靜下來便有些恐怖意味。

    十點鐘,鎮子裡的街道行人寥寥,全踹的小轎車疾駛在馬路上,在灰暗的燈光映襯下,幽靈般開到夜總會門前。小蝶知道全踹要來,老早等在門前,她坐在一張紅色折疊椅上,一根接續一根地抽煙,心裡急得火燒火燎。玉潔被帶到什麼地方,她全然不知。玉潔可以說是她的好姐妹,在省城夜總會那會兒,一遇到什麼麻煩,總是玉潔打著組織部長旗號擺平,記得有個辦公廳幹事來夜總會玩,裝牛擺譜得不成話,讓唱歌小姐吃他嚼過的口香糖,說只要那唱歌小姐肯嚼他吐出的口香糖,他會給對方兩千元。那唱歌小姐雖說見錢眼開,但想到那塊口香糖被臉色慘白像患了肺癆的辦公廳幹事嚼過,堅決拒絕了對方的要求。本來是場惡作劇,可沒想到那個辦公廳幹事居然曲解事實,聲稱該夜總會服務質量低下,揚言不用監管部門查辦,他立刻查辦,當晚勒令夜總會關門,小蝶情急中撥下玉潔家中電話。玉潔那會兒正陪同組織部長調風情,接了小蝶電話,便開始纏磨組織部長出面干涉。

    組織部長一個電話過去,辦公廳幹事灰溜溜離開夜總會。

    小蝶和玉潔的深厚友誼也是從那晚定格,玉潔現在有難,她得一馬當先去管。全踹一到,她慌裡慌張起身,沒管周圍環境,拉住全踹的手急切地問咋辦。

    「你別急,慢慢說,玉潔現在哪裡?」

    「我也不清楚啊,不過有個矮胖子像是這個鎮的頭目。」

    「有個線索就好,那個頭目除了矮胖還有啥特徵?」

    小蝶歪頭想了想,當晚的情景歷歷在目,她想起矮胖子一雙眼睛小得出奇,和老鼠的眼睛差不多,賊又亮,耳朵比常人要厚兩層肉。

    「那人生著一雙鼠眼,耳肉厚實。」

    「這就好辦了,這裡最大的政府就是鎮委會,明兒一早,我去鎮委會堵他。現在弄點吃的,找個舒適房間,我想泡MM,兩個多月沒沾葷,還真有點饞了。」

    小蝶心裡很不是滋味,全踹沒把她這個老情人放在眼裡,也沒像以往那樣見面就說親熱髒話。小蝶想你不就是個VIP嗎?有點臭錢腦筋就燒糊塗了?燒得六親不認了?小蝶本打算給全踹臉子看,想到玉潔的事還撂在半空,她忍下即將出口的挖苦話,改為「跟我來吧」。但態度十分清冷。全踹是啥路數人,眼睛特毒,一下子能看到人的骨縫,小蝶的變化沒逃過全踹的眼睛。全踹當時是想撩扯下小蝶,看她啥反應。要是她有強烈反應,說明她心中還裝有他;要是啥反應沒有,說明她早把他忘得一乾二淨。全踹不愧是生意人的料,心眼子忒多,十個小蝶加一塊也不及一個全踹。識破小蝶心跡,一進房間,全踹就把小蝶緊密抱住,抱得小蝶臉紅脖粗、呼吸受阻。等小蝶反應過來,全踹的一隻大手已長驅直入到小蝶的兩乳間。小蝶渾身的氣變成欲,不到半分鐘,小蝶便酥軟在全踹的懷抱裡。

    全踹起床時小蝶還睡著,且睡態憨實。她太滿足,全踹和花二都是能給女人完全「性」福的男人。

    全踹下樓吃了碗羊肉泡饃,羊肉泡饃是全踹最愛吃的食物,他老家在西安的一個郊區,那裡逢年過節每家都要吃上一頓羊肉泡饃。羊肉要鮮、饃要鮮、辣味要足,一大碗喝下去,冒出整腦門子細汗,那才叫吃爽。樓下這家店裡的羊肉泡饃雖不及老家的味鮮,可也能吃爽。「吃爽」就是吃得飽香,吃得過癮。這兩個字是全踹獨家發明的,每當和生意場上的人大吃海喝過後,他就滿嘴溜出「吃爽」。

    一路打探,全踹徒步來到鎮委會。鎮委會八點上班制,時候早半小時,已經有人陸續來上班。全踹躲閃在四方水泥門垛旁,眼睛炯炯盯在門前。疑似小蝶描述的人,他上前假裝過路撞了人家,近前一看照小蝶描述的差一大截,向人家點頭哈腰一陣道歉返回原位。八點一刻,小蝶描述的人大模大樣地邁進門內。金福本打算跟花東興再整治花二一天,可花東興有事返回縣城,臨走前要他暫時接替花二,另外要他看押好花二和那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他樂得跟個家雀似的屁顛著,報仇和陞官,讓他像過年一樣HIGH,由於極度HIGH,他路走得很輕狂,搖頭晃腦,一路口哨。全踹見了,強忍住笑,心想,這頭爛公豬,發起性情還真叫酸。他一個橫衝竄出去,一隻長胳膊往金福胳膊上一橫,金福就給夾耗子般死死夾住。

    全踹拖拽金福來到一條死巷,一通拳打腳踢。金福被打得口角流血,以為是花二暗交的兄弟,一陣搗蒜似的求饒。全踹沒理會他的求饒,瞪圓眼珠子厲聲問他玉潔在什麼地方。金福這下渾身哆嗦成一團,糟了,上邊來要人了,給不給人?給人,花東興那裡不好交代;不給人,眼前這個硬漢會要他老命。在給與不給的問題上,他急出一腦門子汗,他支支吾吾吧嗒半天嘴也沒能說清玉潔到底藏在哪裡。全踹急了,扭住他的厚耳往左右一掄,金福徹底軟下陣,一著急說出電視裡的戲詞「好漢饒命」。

    「饒命可以,快說玉潔的下落。」

    「我,我帶你去。」

    天亮前,玉潔迷糊一覺,那間屋子潮濕又陰冷,陳舊的天花板上偶爾有耗子連成排竄來竄去,攪鬧得她每根神經都快坍塌。緊張、恐懼、焦慮一併砸向她,她開始後悔和花二的越軌行為,開始後悔對組織部長不忠,組織部長除了性事無能,給予她的好實在太多,寶物一樣供著她,她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幹嗎要跑這麼遠的地方和個土花二糾纏?實在守不住身子,在省城尋覓個消遣者不是很好嗎?咋有這些想法,花二要是沒魅力,她咋會甘願旅途顛簸跑到花妖鎮?花二給她的好和組織部長給她的好,她一樣不能少。想到這兒,悔意蕩然無存。

    有人輕語,玉潔下意識坐起身。門鎖被打開,進來一個五官擁擠的女人,一看,玉潔有了路數,是昨天照顧她的女人。金福老婆笑容可掬地從竹筐裡端出香噴噴的米粥和幾樣小菜:

    「大妹子啊,吃吧,瞧你那身子骨,得多吃才行。聽說你是城裡大幹部的老婆,咋跑這地方來了?我家老頭子說你可能是省裡大領導的老婆,真的呀?」

    玉潔煩惱地別過臉,她不願意也無法回答這女人的問話,卻也不想言辭傷害這女人。這女人心眼蠻好,對她照顧得盡心盡力。她肚子著實餓了,索性借吃飯之際,迴避女人的問話。一碗粥喝到一半,金福帶全踹進來,玉潔看到金福身後跟來全踹,滿眼一喜,淚水跟著盈出來。有救了,她總算有救了。她在心底吶喊著,過分激動使她的聲音有些變調。她忘記自家身份,居然撲到全踹懷裡委屈地哭了,哭得細碎又扎人,金福老婆都被她的哭泣所打動,也跟著抽噎起來,要不是金福瞪她一眼,她極有可能學玉潔那種細碎又扎人的哭聲。全踹帶玉潔前腳離開,金福就把滿腔怒火發洩到老婆身上,一記響亮耳光打得老婆直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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