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來的鬼?淨自己嚇唬自己,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二弟,你今晚留下住吧,看我是不是庸人自擾。」
「住就住,我花二還沒怕過什麼。我倒要看看你說的鬼長什麼樣子,要是可愛的女鬼我就娶它為妻,要是可愛的男鬼,我就認它做哥們。」
「別瞎胡咧咧。」花鐵匠迷神笑眼地說。
花二住進別墅的那天晚上,要花春桃回家住,說他得陪爹和哥住一個晚上,花春桃居然說她也要去別墅那邊住,花二果斷地掛斷電話,一臉刁相,兼併露出半拉獰笑,顯然花二壓根沒瞧得起花春桃。賤貨,給臉不要臉,竟敢提出這樣的要求。賤貨,賤貨,賤貨……
花二最討厭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月鳳為啥佔據他心靈經久不衰?原因很簡單,月鳳是他主動追求的女人,他追得嗓眼冒煙、腳打血泡才把月鳳追到手,所以他珍惜,所以他留戀。他有時想不明白究竟是女人犯賤還是男人犯賤,這種時候他一臉壞笑,彈撥著手指,情不自禁罵出新鮮玩意:
「兩性都他媽是濫賤貨,都他媽吃了牲口料。」
也是那晚,官太太神采奕奕來到花妖鎮。組織部長南下考察,又得個把月回來。聽說回來後有可能晉陞市長,現任市長臨到離休年齡,要不是小時候報錯戶口,早該撤離領導崗位。組織部長既是他門下紅人,又是他左膀右臂,不提拔他提拔誰?兩個人後花園下棋時,市長拍著組織部長的肩以資鼓勵。市長的手可不亂拍人,那得多貼己才能獲此殊榮?拍完組織部長的瘦肩,說他眼下的職務早晚屬於組織部長,說他一寫離休報告,就向上面舉薦組織部長。
組織部長把這等喜事告訴給老婆,老婆樂得一宿未合眼,比他本人還興奮,那晚破格讓組織部長在身上亂摸亂滾亂砸一通。雖說沒摸、滾、砸出實質性內容,她還是很高興。等組織部長的褲頭濕得沒法看,她輕輕推開他,要他陪她去洗澡。他赤條條地進入浴池,寬大的屁股下鳥東西毫無精神地耷拉在兩腿間,她心疼地看了眼,動手摸了摸,說這玩意不缺鼻子不少眼,咋就不行呢?咋就一會兒工夫癟球呢?
不管咋說官太太都沒厭惡組織部長,她回去一吹枕邊風,說花妖鎮有個表弟特能幹,說不知怎的給擼了鎮長職務,說表弟一家難受得幾天都沒吃飯。組織部長笑著說,沒聽說你有個表弟啊?她拽著組織部長的耳朵撒嬌,說你沒見過的事多著呢,說你幫不幫忙讓表弟官復原職,說你不幫,咱倆就各奔東西。說娘家除了爹媽和表姐表弟外再無啥人,說一個小鎮長算不得什麼,說你一張嘴,秘書會辦得妥妥當當。
組織部長沒抗住那些磨耳根子的話,也捨不得嬌妻走人,儘管自己是半拉男人,可守著漂亮老婆睡覺還是很舒服,鳥東西不爭氣,他可以用想的,他人老實巴交躺在老婆身邊,思維早做出行動,他看見自己和老婆運行得非常完美,他喊叫,老婆喊叫,像一對發情的公母豬。
某天,組織部長躺在老婆身邊說,玉潔呀,那事秘書給辦妥了,你咋謝我呀?老婆假裝弄出矯情,渾身的肉軟綿綿蟲子般向組織部長爬去,那雙鋼琴家的纖細手指不斷撩撥組織部長有些胸毛的前胸。組織部長閉著眼睛舒服得一陣豬哼,直到困意上來,豬哼才戛然終止。
官太太人剛到月紅酒店便打電話給花二,電話裡一陣嘈雜,可能信號不好,花二挪了地方,一個勁問對方是誰,對方幾乎是在喊話,我,玉潔。這下花二聽清了,臉冒汗、心也在狂跳。他不想理睬這女人,又不能卸磨殺驢。卸磨殺驢不是他花二的作風,再者水能載舟也能覆舟。要不是她幫忙,他哪能這麼快當上鎮長,飲水思源,他就是再怎麼反感她,也得張開雙臂迎接她。沒等他開口,那邊又說,我想你。花二不知怎麼順嘴溜出「我也想你」。
咋說出這種話?
花二拍了腦袋,隨後舒展地掛了笑,有什麼大不了,我花二一沒家室二沒鎖定目標。叫玉潔的女人對他來說是天大的恩人,他對她必須熱情款待、有求必應。什麼喜不喜歡的,看穿了女人就那麼回事。自從把月鳳深深埋葬在心底,他對任何女人不動真情,既然沒有真情,什麼女人不一樣?
「我也想你」這話傳到玉潔耳朵裡,玉潔居然激動出眼淚,她對著手機一連說了數遍,「謝謝」。看來這女人心裡燃燒的慾望之火已經很久,慾望之火讓她本末倒置、顛三倒四,原本感謝話該出自花二之口,她卻沒頭沒腦地奪為己用。顯然,她被慾望之火燒糊塗。
那晚,花二沒和花鐵匠打招呼。
匆忙地走了。
頭沒回一下地走了。
花鐵匠專注地上下房間欣賞著,沒注意花二開溜。他看夠看累,倒背著手下了樓梯,叫了聲「花二」,沒人應答,又叫了聲「花大」,還是沒人應聲。他覺得蹊蹺,兩個兒子眨眼上哪去了?他提高嗓門喊了「花大」、「花二」,花大在靠近裡牆的房間整理著物品,那個房間的佈局典雅大方,他尤其喜歡牆上的暖調壁紙,水粉裡帶著大面積灰色碎花,顯得既溫暖又儒雅。此外,那房間裡的垂地窗簾他也喜歡,純淨的白裡帶有本色暗花,要多別緻有多別緻。這是花大剛選好的房間,把東西從靠近樓梯的房間搬進來,他就忙活擦東西,聽到花鐵匠喊他,他從房間裡探出頭:
「爹,啥事?」
「啥事?做飯吧,都啥時候了?」
「我這就做去。」
花大去廚房做飯時,天色已近黃昏,外面起了風,那風賊溜溜刮進廚房,在廚房裡繞幾個圈,廚房的玻璃拉門被掀動得直顫動,花大傻了眼,這樣的風,他還是頭一次遭遇上。他趕緊關了廚房窗戶,帶著緊張做好飯菜,端上餐桌,叫來花鐵匠,父子倆這才知曉花二已經離開。
「你弟咋不來吃飯?」
「他不在。」
「渾小子又去哪了?」
花大沒再回答花鐵匠,端起飯碗就往嘴裡扒飯。他猜花二一定是去見花春桃,心裡的彆扭、委屈、彷徨一股腦砸來,但他得在花鐵匠面前掩飾住惡劣情緒,每當看到他沮喪的樣子,花鐵匠都會逼他盡快成親,他可不想隨便找個女人湊合日子。花家爺仨全光棍,鎮子裡有好事婆娘撿起花家的陳年舊事,把花家編排得神乎其神,說花家三個男人都命裡犯克帶有邪氣,老子一連死仨媳婦,兒子照樣一連死仨媳婦,剩下沒娶媳婦那個,沒啥克的,把自己克成瘋子。那些托人打探花大、花二心跡的姑娘,聽了這些,全都繞著走路,見了花大、花二,見鬼般,先是斜眼瞄,後是撒腿跑。
花鐵匠出去散步,常看到快嘴婆們聚集一堆,腦殼挨腦殼地講什麼,那樣子很像一群為搶食聚集一處的魚頭。他一走近,她們的話戛然停止。花鐵匠心裡有些發酸,回到家裡挨個數落兒子,你們有毛病咋的,咋就不娶個女人回來?讓人家嚼舌根子舒坦哪?
湯、菜都合花鐵匠口味,清淡不膩,裡面都放了辣椒。花鐵匠吃了一腦門子汗,顯然,這頓飯吃得順口,比月紅酒店那些帶大量粉面子的菜要好吃得多。父子倆吃過飯,嘮扯會兒家常,各自回房。花鐵匠喜歡聽大鼓書,回房後抽了一袋煙,便迎來說大鼓書時間。打開收音機,他的精神全部投進去。花大在埋頭整理教案,學校馬上要期末考試,他得把重點課程講完。十一點的時候,他上來睏意,連連打哈欠,於是他關了燈準備上床睡覺。身子剛著床不久,他腦子裡又開始亂七八糟,胸口像給什麼重物壓住,他憋悶兼併呼吸不暢,滿屋子都是花春桃。他看見她在溫存地笑,他聽見她在客氣地講話,那雙海水般深澈的眼睛總是綻放誘人光芒。她給他的印象實在完美,讓他覺出天底下再沒任何女人比得上她。可她喜歡的是花二,並且甘願被花二糟蹋感情。他呼吸更加受阻,腦袋也開始嗡嗡。這時候,他又聽到古怪叫聲,像公雞打鳴,又像小孩子在哭。接下來樓頂響起辟里啪啦的腳步聲,他意識一下子清醒,樓頂咋能有腳步聲?他披上衣服就往花鐵匠的房間跑,花鐵匠像住在月紅酒店那樣不鎖門不關燈。門輕鬆地給花大推開,花大急切地推醒花鐵匠。收音機還響著,已經不是大鼓書,花鐵匠是聽著大鼓書睡著的。
「黑天半夜不睡覺幹啥?」
「爹,有鬼,有鬼呀。」
花鐵匠給花大一提醒,立刻想起住進這裡的目的。鬼在哪裡?我去會會。
「爹,你注意聽。」
「膽小鬼,哪來的啥聲音。」
花鐵匠抽了袋旱煙醒了神,耳朵一下子好使,鬼聲呼嘯著衝進耳鼓。他穿上裌襖式襯衫和纏腿褲,又穿上圓口布鞋,拎了電筒大步流星往外走,花大拎了菜刀跟在後面。門開了,外面黑茫茫一片,遠處是山巒,近處是原野。這座獨立小樓建立在原野上,小樓周圍是一圈鐵柵欄圍城的院牆,一條通向院內的花石路面對著院門且一直通向公路。周圍全是野地,有時一些野生小動物還會跑到花石路面棲息片刻。花大一出門,他拿著菜刀擺好應戰姿勢。外面風很大,草葉相互撞擊的聲音不斷敲打在花大的耳朵上,花大不由得一陣哆嗦,手裡的菜刀被他握得更加緊。花鐵匠的電筒向上一掃,上面光禿禿什麼都沒有,花鐵匠又圍樓轉圈照了照,最終還是沒照到什麼東西。可一進屋,一躺在床上,房頂又開始有腳步聲,那種古里古怪的叫聲也跟著復出。花鐵匠坐在床沿上一袋接一袋地抽煙,花大賴在他屋裡不走,他不再罵花大膽小鬼。夜半三更出現這種怪聲音,多大膽都得嚇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