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層鎮長 第36章
    為見花春桃,花東興簡直煞費苦心,不斷給鎮委會下達指令。開春,省裡的確有文件,要各縣搞好春耕前綠化工作,花妖鎮森林覆蓋面比其他鎮超標許多,按理說花東興該把綠化指令下到落後鄉鎮,可花東興沒有。他自從見到花春桃,晚上做夢都在喊花春桃。一天夜裡,他睡得很沉,老婆的腿壓在他肚子上,他也沒感覺。他在夢裡不斷地笑,夢裡肥老婆忽然變成漂亮的花春桃,他美滋滋抱過去,叫啊,喊啊,吻啊,那個過癮呀。忽然,花春桃在他懷裡變成一根柱子,他拚命喊花春桃。夢裡喊時,他全身都在動。老婆被他動醒,聽到他喊一個女人的名字,憤怒地掀了他被子。他沒動,但喊聲已斷。顯然,他醒過來。老婆罵他一句「老色鬼」,拎著枕頭去了另一間屋子。

    老婆一走,他迅速坐起,坐在那裡木頭般一動不動,腦子裡完全被美妙夢境佔領。當日上午,他吩咐秘書和其他工作人員前往植樹造林落後鄉鎮,打發掉司機,親自駕車奔往花妖鎮。

    一路上全是春風送綠景色,漫山遍野開著五光十色的小花,小花們連成一片花海,被風搖擺著,遠望去,像一片彩色波浪。花東興心情極好,邊開車邊哼唱隨意編排的小調。

    金福老遠迎出來,個子小花東興一頭的金福點頭哈腰成哈巴狗樣,花東興學著首長派頭,挺胸昂頭、目不斜視進了鎮委會。進入鎮委會,花東興表情迅即大眾化,主動和下級辦事員打招呼,並問寒問暖。他東瞅瞅西望望,眼神裡露出急切。他在找花春桃。有辦公室門關著,他上前推了推。穿過幾間辦公室,很快抵達會議室。會議室沒幾個人,花東興找到把柄,由春風滿面變成沙塵暴,虎著臉呵斥金福,上班時間,人咋來這麼少?像話嗎?還像個黨政機關嗎?我跟你說機關作風一定不能渙散,渙散了,就會出現這樣或那樣的腐敗,我們的領導幹部一定要保持清醒頭腦,知道嗎?

    金福的頭搗蒜一樣點來點去,心裡犯了嘀咕,花東興這東西到底在玩啥?

    會上,花東興始終陰著臉,話裡話外滿是火藥味。

    知不知道上級部門對你們花妖鎮很重視?

    你們咋能這麼辜負上級領導?

    人呢?你們的人都去了哪裡?

    還有沒有組織觀念?

    花東興此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沒見到花春桃,等於虛行一趟,植樹造林這樣的會議本不必他親自出馬,他只需要動口就行。煩躁、焦慮一併襲來,花東興借題發揮沒邊沒沿地批評著,大家在下面做著筆記。汪明腦子裡也在想和金福同樣的問題,縣長咋發這麼大火?這期間鎮子裡的工作樣樣抓得緊,松套的地方很少。花妖鎮除了一個寡婦偷人被姦夫老婆抓破臉轟動一時,再就是一個花姓人家七十歲老娘來鎮委會狀告不孝兒子引起轟動,可那兩件事都和平解決了事。金福剛扶正,沒敢鬆懈和疏忽,各項工作也都上軌,儘管上繳秋糧報假,還有精神文明報假,可哪個鄉鎮是明火明燒?都在爭先進,都在比、學、趕,爭取年終評上優秀鎮。大家心裡都有數,只要不出大亂子,沒搞出命案、販毒案,上級部門對小事件通常睜隻眼閉只眼。

    縣長幹嗎發火?這裡面一定有隱情。啥隱情呢?

    花東興的發火,讓汪明、金福陷入尷尬境地。會議散了老半天,他們兩個還在交頭接耳議論此事,似乎只有把花東興的發火研究透徹,花妖鎮才有新貌。汪明雖是書記,但對金福很恭維,他工作幹得好壞,全憑金福一句話,金福說他好,上面就認為他好;金福說他水塔,上面就認為他水塔。金福是他最主要的評語人,「好」字送給花東興,花東興再把「好」字上傳給市委,他的業績就會平添一縷光輝,市委就會器重他。兩個人交頭接耳完,一左一右出現在花東興面前,步子跟得很緊,就差沒一邊一個架住花東興。他們把花東興帶進鎮子裡新成立的特色酒店。

    酒店剛開業不久,來嘗鮮的人絡繹不絕。金福進去要了單間,汪明陪同花東興在車裡等候。花東興一臉嚴肅,汪明沒敢言語,眼珠子死盯著花東興,唯恐什麼環節讓花東興不滿。他摸了下皮包,裡面有幾盒中華香煙。這是汪明的精明,他自己不抽煙,皮包裡卻時刻備煙。單獨和花東興相處,他一下子想起兜裡的中華煙。送幾盒顯得不倫不類,會讓花東興覺得他小氣。他靈機一動,拿出一盒中華煙遞給花東興:

    「縣長,瞧我這記性,前兩天回省城人家硬塞的煙,我居然給忘了。這煙不好買,要是您抽服了,下次回省城,我給您弄兩條來。」

    花東興接過中華煙,抽巴臉立刻平展。他抽出一隻放在鼻子上聞了聞,點燃,長長吸了口。

    「好爽啊!好煙就是不一樣。」

    花東興由陰轉晴,汪明膽子壯了些,但始終保持緘默,言多語失,要想得到花東興垂愛,花血本就夠,不必說廢話討好。只要縣長高興,他定會有錦繡前程。

    大吃大喝完畢,花東興打著飽嗝拍著肚子踉蹌著走出包間,金福、汪明一左一右架著他。他喝了多半瓶五糧液,餐間去了幾趟廁所,回來後還是親暱五糧液。他形醉神不醉,本來金福、汪明企圖聽到他醉酒後的胡言亂語,可他們什麼都沒聽到。花東興說的全是教訓話,一忽拍拍這個頭、一忽拍拍那個身,說你們要給我好好幹,要是今年的造林面積不突破,我擼了你們。

    金福、汪明面上一直用點頭或稱是回敬花東興,暗裡都在破口大罵花東興不是東西。平日裡不說半句髒話的汪明,此時在心裡大罵花東興是不知深淺的鳥東西。他們的表裡不一,弄得他們很累,臉上全都掛著汗,但他們彼此間誰也沒遺漏心聲,都在各耍心機,充分利用著人類的心眼。

    走出外門,花東興狗甩泥巴樣晃了晃腦袋,跟著眨巴幾下眼睛。花春桃小鳥依人地緊靠在花二身邊有說有笑走過來,每說一句話,花春桃都會仰臉看比他高一頭的花二。那甜蜜勁,簡直嫉妒死人。花東興傻了眼,自己喜歡的女人還沒來得及向其表白心聲,竟半依在花二這渾蛋小子身上,這怎麼得了?這如何是好?他好想和花二決鬥,好想拽住花二左右開弓抽幾個嘴巴。可他根本無法實施「好想」的事。花二是誰啊,那是個方圓幾百里叫得響的漢子,恐怕他沒完全舉起手,嘴巴就給花二打歪。他的眼睛就那麼直在一瞬間,步也不邁了,腳跟釘在原地似的。金福、汪明兩個馬上有了感悟,雙雙從地上挪開視線。之前,他們唯恐絆倒花東興,全都低眉順眼看下面的路。他們的視線上移到花東興的眼睛上,從他眼睛裡看到半小天的秘密,原來縣長的發火源在於沒看見花春桃這個大美女。他們掌握了花東興的秘密,誰都沒表露心計。他們得假裝白癡、假裝什麼都沒看見,這樣既給花東興留了情面,又給自己留下後路。他們深知領導心裡想的、口頭說的、行動做的完全不一致,他們本身就這樣,這叫融會貫通,也叫善解人意。

    花二、花春桃打花東興身邊經過,沒正眼看他,他們兩個都被擼官成為小白丁,花東興這個縣長在他們眼裡一文不值。花二經過花東興面前眼裡瞪出邪惡,使花東興出了身冷汗,那一眼簡直比魔鬼還要猙獰,直到返回縣城,他都沒法忘記,辦公忐忑不安,回家坐臥不寧。他設計擼了花二,花二咋能善罷甘休?

    花東興每天上下班坐進轎車前車內車外給他檢查個遍,一日,司機終沒能忍住多嘴問他丟了啥東西。他這才覺得有些失態,但還是一副官模官樣朝司機打官腔說,開好你的車,這年月亂事多,恐怖分子專門戲弄領導人,在你車內車外放上自製炸彈,不死也剩下半條命。這叫防患於未然,你懂嗎?司機連忙點頭稱是,心裡直發笑,屁大的芝麻官把自己當成了國家總統,真是不自量力。嘴上卻說,縣長,您放心,往後這事不勞您費心,我來做。

    金福掌握了花東興的秘密,沒等汪明作出反應,不避前嫌地於當晚宴請了汪明。花二找他小腳那陣,汪明的油條做法讓他刻骨銘心,發誓起願再也不把好吃喝往汪明肚裡塞,可一有「重大事件」,他還是照舊恭恭敬敬請汪明到家裡美食一頓。老婆做啥都香得讓人淌口水。那天,送走花東興,金福給老婆打了電話,吩咐老婆晚上多做幾樣菜,要葷素搭配。得到吩咐,老婆按令一陣忙活,又是買菜又是擇菜。金大牙拄著拐棍沒牙耷口地問媳婦幹啥做這些菜,說不年不節,日子得省著過。老婆暗下很不滿公爹的話,心裡嘀咕說,當我願意幹咋地,還不都是你那雲豆兒子的把戲。臉上卻笑著回敬金大牙,說家裡要來客呢。這個醜媳婦一向感激公爹,要不是公爹做主,她就得憋在娘家一輩子。儘管金福矮墩墩比她小一圈,可人不是囊貨,日子過得不缺這少那,還生了幾個童男玉女。人這輩子圖啥?不就圖個好日子嗎?大多數人家吃噎人的玉米餅子那陣,金福讓全家上頓大米下頓白面。她知足了。

    「客,哼,肯定又是那個白吃白喝白臉子的書記來吧?挺大個人喜好端人家飯碗,呸,沒活頭。」

    「爹,你說這鎮長和書記不都一個號碼?咱家金福老請他幹啥呀?」

    「他叫你準備,你就準備吧,省得他回來犯驢揍扯你。」

    「爹,我要是還手,他費勁著呢。」

    天剛擦黑,院門光當一響,老婆出來看,灰濛濛中老婆認出來者是汪明,藉著黑暗白了幾眼汪明,汪明喊她嫂子時,她剛白完眼。面子上總要過得去,她熱情地拉汪明進了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老婆從金福那裡學來不少待客常識,賠笑臉、勤上菜、多說恭維話。老婆這幾樣做得很到位,金福和汪明吃喝時,她就站在一旁笑,燈光下看她,那一臉肥肉形成稜角,她笑得很飽。沒等菜盤子空,她及時上來菜。汪明說嫂子一塊吃吧,她會謙虛地說出恭維話,嫂子哪敢和你這樣的大幹部同吃同喝啊,嫂子怕迷你眼哩。她拌的涼菜,連七十多歲的金大牙都能一頓吃下兩盤子。太香,太有特色。飯桌上涼菜一連上了四盤,剩下不多時,她給孩子們留下,不再往飯桌上端。

    知夫莫若婦,金福一向無力不起早,在一旁的老婆果然聽出門道,原來他們要密謀一件重要事,怪不得金福吩咐她做飯菜時那麼嚴肅認真,金福嚴肅認真和她講話總要先清清嗓,總要重複著「一定弄好」。金福花旦般先舞台亮相一番,就是說先和汪明談話,要是汪明肯往他的話磙子裡鑽,他再考慮直截了當展開話題。他說,咱鎮委會還真缺個女當家的,婦女爛雜事得有女當家出面。像什麼婆媳不和、計劃生育之類的婦女濫事,咱一個大老爺們咋好插手?哎呀,你說這花春桃那陣子要是不抵抗抗旱救災,現在不還水靈靈當她的副鎮長?都怪花二這個王八蛋,自己腥了還把花春桃也拐帶上,真他娘的渾蛋。渾蛋。喝。今兒,咱哥倆不醉不退席。

    不醉不退席。

    好,干。

    酒杯脆脆地一碰,汪明也學金福的樣子,夾了油炸干椒送進嘴裡,同時夾粒五香花生米離嘴半寸遠丟進去。酒勁、辣勁沒混淆汪明的聰明,聽話聽音、鑼鼓聽聲,他聽出金福下文意思,也一下子明白金福這頓飯的深刻含義,但他深藏不露,卻又星星點燈般露出蛛絲馬跡。他將來要幹大事、要做大官,就得凡事小心謹慎。眼睛看見的、耳朵聽到的,統統埋在肚子裡。沒有機會,他絕不會把事物本相和盤端出。花東興直眼看花春桃那一幕,傻子都能看出來,然而他和金福誰都沒言語,甚至瞬間都把自己當成白癡和瞎子。這叫絕頂精明。人心隔肚皮,誰也沒鑽進誰肚子探個究竟。萬一哪天走漏消息給人知道他汪明親眼看見縣長色迷花春桃,一傳十,十傳百,故事就變了味。傳到縣長耳朵裡,有他好嗎?畢竟他是下派鍛煉階段,花東興對他來說好比是鞋拖子,提他一把,他就騰雲駕霧;踩他一腳,他就直跌陰溝。

    汪明清楚,金福意在提拔花春桃討好花東興,要是花春桃重任副鎮長,大小會議接續不斷,三天兩頭往縣裡跑,花東興一高興,他和金福都得勢。話又說回來,要是花春桃不買花東興賬,花東興一頭熱,或者說單相思,弄不好還得把一腔惱怒撒向鎮委會。到那時事情又變了味,誰提拔的花春桃,誰就是花春桃的死黨。事情難辦,金福又太急,自己只好充當個擦邊球,好壞都和他無關。

    「老哥,依你看該咋辦?咱的確缺個女領導。」

    「依我看再把花春桃提上來,那丫頭挺有兩下子,鎮裡鎮外,婦女們沒有不服她的,她是個小辣椒不假,可人家辣得有板有眼,誰也說不出啥玩意。」

    「只要你老哥同意,我這裡沒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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