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層鎮長 第6章
    花鐵匠出了心中多年積壓的惡氣,吐口黏痰,不再等兒子、兒媳坐那被他稱為妖精的小轎子回來,轉身返回小洋樓。花騾子坐在又硬又涼的石頭上沒動地方,鎮子裡有錢門戶幾乎都給他借遍,可他的缸水依然見底。窮途末路的花騾子,看到擠在一張不大的方桌子旁稀溜溜喝玉米面菜糊糊的一家老小,心裡酸得跟喝了醋,心一橫,栽歪著高頭大馬出了家門。

    日上中天,幾輛婚車卷塵奔向小洋樓,後面跟了吹打樂班,樂班後面是一隊穿紅運動服的腰鼓隊。鎮子裡不少人聞訊趕過來,把通往花二家那條小馬路擠得水洩不通。路被堵塞,花二不急不躁,下了婚車把圍觀人群分成兩排,給樂班和腰鼓隊騰出場地。花二當時想,既然錢花到位,讓成年累月蝸居在鎮子裡毫無見識的鎮民看個新鮮也是好事,況且參加喜慶的人越多,往後的日子越紅火。

    距小洋樓不遠處人群攢動、熱熱鬧鬧,花騾子那只沒長玻璃花的眼不由得一閃亮,猜到一定是花二娶親的隊伍。婚車來到樓門旁,花騾子興奮地迎上去。花二下了車,學電視裡男人的樣子,轉到另一側為月鳳打開車門。花二腦瓜機靈,啥時髦事一學就會,而且學得像模像樣。西裝革履的花二,屁股後的皮夾子不見了,那個只能看內容不能通話的傳呼機也自然不見,一部新上市的大哥大豪邁地插在屁股後,匣子槍般露出半截,顯得花二更加威風。月鳳打扮得也是花枝招展,穿了套紅色套裙,頭上插了花環,嘴巴塗了口紅。

    之前花妖鎮封閉得很,要是有人穿露出一半大腿的裙子或者塗紅唇,男的要被罵成二溜子,女的要被罵成破爛貨。因此不管天多熱,男女都要穿長衣長褲,就是熱得起痱子腋窩發出酸臭,人們也能忍受。花二、月鳳趕上好時候,花妖鎮的人由穿零星怪衣服發展到千萬件怪衣服,由零星塗口紅髮展到一大批。敢為天下先的一批「勇士」,以及出頭鳥們,冒著父老鄉親的槍林彈雨以及父母的責罵,譜寫了花妖鎮的新文化。穿梭於大街小巷的時髦者再也不用躲閃路人的眼睛。啥事都一樣,只要習慣就成自然。很久以前,要是哪部電影有裸身,簡直是國人眼裡一種奇恥大辱;當那東西越來越多越來越混亂,人們無暇顧及,也就自然當成家常便飯。曾經犧牲尊嚴的「過程」早被人眼裡的慾望埋葬。

    可怕的「過程」是人類成功前的一場血腥屠戮。

    財神爺花二和新娘子一出現,花騾子拜神樣拱手又哈腰拜了花二。花二愣住,花騾子是花妖鎮特貧戶,平時都在大街上撿破爛,哪有時間朝拜他,何況爹和花騾子是冤家,看來花騾子一定有事相求。花二橫了眼花騾子,花騾子滿面通紅地說了實情,花二想了幾秒鐘,這幾秒鐘裡花二想到花騾子從前對老爹的殘害,還想到花騾子借去的錢多半是肉包子打狗,但今天是好日子,他不願破壞美好氣氛,古有皇帝婚慶壽辰之日展開大赦,他花二為啥不能敞開胸襟來點小瀟灑給眾人留下氣派印象?此念在腦子裡一打轉,加上一激動一虛榮,花二當下從皮夾裡掏出一千元遞給花騾子,周圍人齊刷刷的目光盯上去,花二頓時一臉滿足。花騾子接下錢腿一軟跪在花二面前一連叩了幾個響頭,等抬起頭,發現花二早已不見,倏地起身把錢小心翼翼揣進褲腰裡。過分喜悅讓他鹿一樣的長腿向前扎得更大更猛。

    自己選的媳婦,自然打心眼歡喜,按花妖鎮風俗鬧了三天洞房、吃了三天酒席、唱了三天戲,才算宣告而終。其他風俗,月鳳輕鬆地應付過去,就是三天鬧洞房讓她很難吃消,鬧洞房的三天新房不准上鎖,這勢必給鬧洞房者可乘之機。夜半三更,有人學貓鬧春,有人學狗狂吠,有人闖進新房掀了新郎、新娘的被子。鬧洞房的前兩天,花二急得老想吃月鳳這塊熱豆腐,可惜連月鳳的柔肌都沒碰過,因為緊張,月鳳打原身躺下。花二沒管外面咋樣鬧騰,一直對月鳳垂涎、慾望、邪念,渾身燒火,火燒得很旺時,他沒忍住,一把掀開月鳳的被子。剛要解衣寬帶,鬧洞房的幾個男女呼啦擁進來,要花二當他們面親月鳳,花二這才後悔費錢不討好的做法。鬧洞房者除了本鎮幾個要好後生,還有花錢雇的,花鐵匠圖吉祥,非要兒子弄這不時髦的玩意,花二為討老爹歡心,一口應允下來。哪料到這玩意簡直是毛毛蟲上身,第三天一到,花二沒再顧忌花鐵匠,兩頓飯一過,花二帶月鳳急三火四返新房,門死死插住,任憑外面怎樣叫鬧,任憑花鐵匠怎樣擂鼓般敲門,花二不理不睬,旁若無人做想做的事。

    月鳳當晚被花二分了杈。「分杈」就是破身子,女人一旦給男人破了身子,按當地習俗得為丈夫洗一個月腳。第二天傍晚,月鳳柔柔順順端來洗腳水。花二喜歡月鳳,不想月鳳和花妖鎮其他女人一樣整天圍丈夫轉,他要讓月鳳活出滋味活出質量活出精氣神,因此每晚都自己洗腳。月鳳果然沒負花二一片愛心,早晨經常懶被窩,久而久之激怒花鐵匠。雞叫頭遍,花鐵匠起了床,經過兒子房間故意大聲咳嗽。月鳳被驚醒,覺出公爹的咳嗽有點不對勁,既像狼嚎,又像敲破鑼。月鳳再不敢睡懶覺。花二從城裡弄回煤氣罐,做飯燒水特方便,可月鳳硬是不敢用。罐子裡發出嘩啦啦響聲,月鳳總以為這東西要爆炸。自打在電視裡看到這東西爆炸場面,月鳳更是不敢靠前。月鳳不怕死,但怕殘疾,怕弄得缺鼻子少眼睛。每次需要點火前都要叫來花二或公爹,倘使花二不在家,她就紅著臉叫來公爹。花鐵匠對此沒言語什麼,他想只要兒媳婦不偷懶不耍賴不敗禍花家,他跟著忙活點也沒啥大不了,一家人總得相互體恤。

    花二家使用煤氣罐不久,一些有頭有臉人家陸續使用上煤氣罐。腰包鼓脹的花二逐漸有了性格,對普及事物相當膩煩,尤其娶回全鎮數一數二的美女,每天蹁腿騎那輛雅馬哈顯得神采又氣派。有人步他後塵用上煤氣罐,他感到那些用上煤氣罐的人洪水般淹沒自己的尖尖角,為此他特地去了趟省城,在一家電器商城裡選到一款多功能電炒勺。多功能電炒勺是新上市產品,跟大哥大差不多,很貴。花二沒含糊,掏出錢買下多功能電炒勺,美滋滋返回花妖鎮。

    花二拎回來一個方型紙盒箱,有鎮民好奇地問那是什麼寶貝,花二一側臉頰顫動幾下,似乎在笑,又似乎在輕視什麼,一側臉頰卻毫無生機,這是花二當上小老闆以來形成的傲慢。這種動作是他在一部電影中學來的,為學得到位逼真,他買了那部電影碟子,一有空閒就看那部影片,把男主角那種脫群傲慢學得惟妙惟肖。月鳳喊他吃飯,他因太投入,耳朵臨時失聰沒聽見月鳳喊他,繼續對著鏡子學男主角。月鳳推門進來,見他對著鏡子抖動一側臉,且似笑非笑,問他在幹嗎。他慌忙撂下鏡子,說他在擠粉刺。

    一陣傲慢,花二告訴人家是進口電炒勺,省時又省力,做出的菜香著哩。鎮民就一陣咂嘴,羨慕中把花二當做神人看待,逢人便神乎其神地說花二是二郎神轉世,啥本領都有,變戲法似的過日子,日子過得滋潤流油,說別說是花妖鎮,就是省城趕上花二的也沒幾個。人家那才叫沒白活人,伸腿瞪眼那天也沒啥遺憾。瞧咱吃住的是啥玩意,再看人家那吃住,咱得立馬拿條繩子勒死。這同樣是人咋這麼大差別?媽了個腿的,咱腦袋就是少根筋。

    電炒勺插上電源就可以炒菜,月鳳樂得半天沒合上嘴,每餐再不用心驚膽戰面對煤氣罐,燜飯用電飯鍋、炒菜用電炒勺,既沒危險又少油煙,月鳳那張白皙的臉蛋更加嫵媚動人。俗話說人怕出名豬怕壯,花二的滋潤很快遭到花妖鎮副鎮長金福的嫉妒。金福是金大牙的兒子,和金大牙年輕時候沒啥分別,不光長相酷似,辦事風格也如出一轍。這小子生了副鼠眼,要是看不上誰,立馬轉動幾下小鼠眼。金福娶親早,媳婦是老鎮長的女兒,長相奇醜,顴骨腮、大齙牙、彎弓腿,一隻眼睛外斜,為了金福的前途,金大牙主動去老鎮長家提了親。老鎮長正擔憂女兒嫁不出去,突然掉下個女婿,自然笑歪嘴,當即應承下這門親事。幾年光景,醜媳婦為金家生下四個孩子,三男一女。有了孩子牽繫,縱然金福想擺脫醜媳婦也是很難的事,一來他是副鎮長,得要面子,他不能讓群眾說他陳世美;二來他是三個兒子的父親,至於那個多餘的女兒,他倒是沒放在心上。三個兒子,代表他金家有了三條硬朗朗的後生。醜媳婦沒功勞有苦勞,三個兒子生得齊齊整整、個個精神,女兒也長得秀麗可愛。私底下有傳言說金大牙淨做缺德事,不可能有完美後代,金家醜媳婦一定是王母娘轉世,不然哪會生養出那麼水靈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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