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士貞對常友連這個人不是十分熟悉,除了那次短暫的、例行公事的談話之外,幾乎沒有什麼接觸。常友連不像其他領導那樣處處刻意巴結、討好他們,反而好像有意在迴避他們。或許那時常友連知道他剛當了市長,不可能馬上就提拔為市委書記。賈士貞在東臾突然對常友連進行考察,不知怎麼他們的行動就被人知道了。說實在話,這種考察幹部的辦法雖然不是像革命戰爭年代裡送情報那樣的絕對秘密行動,但也大都是悄悄進行的。然而,到底秘密是怎麼洩露出去的呢?組織部又沒有不准洩露秘密這樣的規定。賈士貞明顯感覺到,有那麼一些人像是有準備而來。
說常友連憑什麼提拔市委書記?常友連怎麼怎麼等等。常友連任市長之前,已當了多年地區專員。賈士貞有些不解,就算常友連有對立面,也不至於有這麼多人反對啊。這天晚上,常友連突然來見賈士貞,這時的他確實和以往判若兩人,臉上的方針、政策、組織性、紀律性全都沒有了。或許是常友連聽到了什麼,當然,對於如此敏感的事情,作為一個堂堂的一市之長豈能連這點警惕性都沒有?常友連對賈士貞的談話是深入的、情真意切的,而賈士貞則是深受感動的。這次談話在賈士貞和常友連的人生旅途裡將產生多大的影響?也許他們都還根本無法預料。但是這次談話給他們留下的印象卻是深刻的、永遠的。
東臾這次公開選拔部分副市級和縣處級領導幹部之所以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說明廣大群眾太關心各級領導幹部的選拔問題了。經報紙電視一宣傳,影響確實不小,賈士貞多次想找錢部長、駝副部長建議不斷擴大公開選拔幹部的方法,但是他只是一個地縣幹部處副處長,幹部人事制度改革這樣重大的問題,豈是一個副處長能決定得了的。賈士貞只能空有一腔熱血,卻無處實現心中的許多想法。後來有幾個記者要採訪他,嚇得他一句話都不敢說,這事就是再大的成績,豈是他一個副處長的!上面有部長、副部長,還有處長,現在人們誰不知單位一切成績全是領導的,賈士貞害怕遭人嫉妒,把所有想法變成無聲的回答。
這天晚上,賈士貞一進家門。換了鞋就去洗手,門鈴響了,玲玲一開門,賈士貞抬頭一看,見是卜言羽,慌忙迎上去,拉著他一邊進了書房一邊說:「怎麼,突然不宣而至,有什麼事嗎?」
卜言羽對賈士貞敬佩至極,倒不是因為賈士貞在替他工作的時候,把別人給他的那些禮品原封不動地轉交給了他,而是覺得賈士貞的人品可敬,更感到他是一個值得交往的朋友。進了書房,兩人也沒坐,卜言羽主動把門關了起來,極其神秘地低聲說道:「兄弟,我告訴你一件事,你千萬要沉得住氣!」
卜言羽的一句話,把賈士貞的心臟提到喉嚨口了。他吃驚地睜大眼睛,說:「老弟,出了什麼事,把你搞得如此緊張?」
「哎,他媽的……」卜言羽有些張口結舌地說道,「狗日的,王八蛋!」
賈士貞更加慌張起來,他的心臟越發激烈地跳動起來,把卜言羽按在椅子上,說:「到底什麼事,你慢慢說。」
「我在老闆那兒看到一封信……」卜言羽看著賈士貞說,「是省紀委轉過來的……」
賈士貞這才鬆了口氣,說:「我的天哪,原來是一封信,幹嘛嚇成這樣?」
「不是我嚇成這樣,那是寫你的。」卜言羽睜大眼睛說,「說你收了人家三萬元錢!還說……還說你又嫖娼了!」
「我收了誰三萬元錢?」賈士貞提高嗓門說,「我……我又嫖娼了,那我成什麼人了?」
「一個姓馮的,縣委書記,為了能當上副市長,給你送了三萬元,果真當上副市長了。」
「噢,原來是他!」賈士貞突然覺得幾分輕鬆,若無其事地看著卜言羽。
卜言羽打斷他的話說:「果然如此?」
「這事倒是有過,可那時只有我和他兩個人呀,而且是他到我家來的,也確實有三萬元的事,他當時已經把錢帶走了,這種事外面人怎麼就知道了呢?」賈士貞一臉真誠地說。
在一瞬間,他想,難道是馮家林自己幹的,可是又一想,馮家林絕不可能自己給自己臉上抹黑,況且這事又沒有成為事實。除此之外,那就是他身邊的人幹的,可見領導身邊的人,雖然事事跟在領導身邊,可是心卻相差萬里。有一件事不滿意,便耿耿於懷。一有機會,就會放一把暗箭。賈士貞不覺有些埋怨馮家林了,他記得當時還提醒過馮家林,可他說不要緊,那些人都是很可靠的。
「這個混賬東西。自己心甘情願的,升了官,又在害人家,算他媽的什麼鳥東西?」卜言羽更加氣憤地說。
「那信是什麼人寫的?」賈士貞問。
「我哪知道?我是從錢部長那偷看到的,這信是省紀委直接交給他的,要是寄過來,會先到我手上的,我沒看到下面署什麼名字,肯定是個匿名信。」
「隨他,怕什麼,又不是事實。」
「老兄,你差矣,這年頭,哪個領導大小沒點問題,若是認真查起來,沒有大的問題,說你違反黨紀那是太準確不過了。」
「我真的不怕。卜秘書,隨便怎麼查,我的心裡坦蕩得很。」
「不是這個意思,若真的查了,起碼在查的過程當中,領導不信任你,在這段時間裡,你能保住原來的位置就不錯了,假如拖上幾年,不管問題查得怎麼樣,一個人的前程就完了。」停了一會兒卜言羽又說,「對了,還有一張照片,是你和一個漂亮的女人在一起的,說得很髒。」
賈士貞走到窗口,望著遠方茫茫的墨藍色夜空,熾烈的燈火正燃燒著擁擠的城市建築物。參差錯落的樓房像堆滿燃燒透了的蜂窩煤,墨藍色的城市夜空,瀰漫著灰紅色的霧靄,恰似一位哀艷沮喪的婦人,突然間賈士貞感到眼前的氣氛有點悲壯而傷感。他不知道,到底是什麼人專門和他作對呢?
卜言羽站在賈士貞旁邊,同樣望著遠方的夜空,他的感覺也許不那麼淒涼。
「你應該和錢部長說個清楚。」卜言羽說。
「那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再說了,錢部長問我怎麼知道有這事的呢?」
「你看我也氣昏頭了。」卜言羽拍著自己的腦袋說。
晚飯早已好了,玲玲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嚇得不敢吭聲,以前家裡來人都在客廳裡說話,不知道今天丈夫為什麼進了書房,而且把門關得死死的。
送走了卜言羽,賈士貞一邊吃飯一邊想著心裡的事,飯一點滋味也沒有,甚至自己是否吃飽也沒有感覺了。吃完飯,玲玲正想問丈夫出了什麼事的時候,電話又響了,賈士貞拿起電話,談話是沒完沒了的。玲玲聽不出電話那頭是什麼人。
直到兩人躺到床上,玲玲才問賈士貞出了什麼事,賈士貞摟著妻子,只說是組織部裡的事,與他們沒有多大關係,睡吧!可是賈士貞怎麼也睡不著。想到一個領導幹部,提拔了就開心,不提拔就怨恨,王學西恨錢部長,也恨章炳雄。尤達金和章以平恨他。還有那封反映他受了馮家林賄的人民來信,怎麼又有人舉報他嫖娼呢,上次他是上了當,這次他才不怕呢。這都是幹部制度帶來的弊端,如果幹部選拔都實行公開選拔,通過考試競爭,無論上與不上,人人心服口服,也不至於帶來這麼多麻煩吧!這次東臾市進行公開選拔幹部的嘗試,反映那麼強烈,為什麼不能把這個辦法推廣呢?他怨自己人微言輕,說話份量太小。
不管怎麼說,賈士貞自己是襟懷坦蕩,天地可鑒的。但是他越來越感到官場上的艱難與險惡,他更不知道面前還會遇到一些什麼樣的艱難險阻。
對於東臾市長常友連的考察,賈士貞也覺得有點突然,而且常友連那天晚上單獨去見他時,講得是那樣情真意切,儘管有些人反映了一些問題,但是賈士貞進行了全面瞭解和認真分析,現在已經在考慮他的考察材料如何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