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公司氣氛頗有些緊張。
歡場繼續以每週一個大區新服的速度在膨脹著。
當年我還是九大傾城之一,這才一個秋天過去,如今傾城就成了臭大街的頭銜,就連推出一個多月的「夜王」,都有不下一百號人。
歡場還特別舉辦了一個活動,把這一百多個夜王稱號的玩家都邀請過來。
看著他們烏泱烏泱招搖過市的樣子,我彷彿看到了一百多個邁克爾?傑克遜一起當街跳著機械舞——
經典只有一個,無限的重複不過是贗品。
我心目中,很多人心目中,夜王的光輝只停留在他內測時的宣傳畫上。
而他的生父艾尋歡,無疑才是唯一的正版。
這一百多個贗品之中,自然也有臭名昭著的「君臨天下」,雖然在遊戲中我們彼此的身份已經敗露,但是見了面,彼此還都打了個招呼。
公司之中見了面,我們都未必有這般客氣。
【君臨天下】:哎呦,好久不見了,塗龍斬。還加著班呢?
【塗龍斬】:廖總又來視察工作?
【君臨天下】:可不好這樣扒我的馬甲啊——
【塗龍斬】:您剛才不是也直呼我的名字麼?
【君臨天下】:呵呵,塗代總監,你又贏在一張嘴皮子上了。
他還是固執地叫著我代總監,我知道,這一個月來,雖然我把部門經營得有驚無險,他還是處心積慮地想要幹掉我。
【君臨天下】:艾總消失的這段時間,你要辛苦辛苦了——不過呢,歡場之中你的伴兒還是不少的嘛,如今夜王也不止他一個了——
彼時,真正的夜王艾尋歡他正飯後驢跑著,吸著一瓶酸奶甚是歡快。
「喂,廖凡他在網上問候你呢——」
「替我問候他全家!」
「你損不損啊,問候他老母就足以了!」我善良地糾正著,艾尋歡依舊驢跑著,眼睛望著天花板,說,「你知道麼,廖凡是廖家反對派那邊的人。」
「哦?就他?那廖家反對派那些人也沒什麼能耐呀——」
艾尋歡他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非也,非也,他能力有限,但是玩弄權術可不一般——」
「就他還玩弄權術?」
「他可不一般,你以為歡場這樣的核心部門,他憑什麼做了這個核心組組長的?但凡歡場變成子公司,這個核心組組長就是總經理。」
也就是說,眼下這個小丑一般的廖凡,就是這樣把天之驕子艾尋歡從總經理的位置上生拉硬拽下來。
想他一個遠戚,能做到這一點,的確也不一般,
我回過頭來開始觀察「君臨天下」,就是這時,一個同為傾城的女子擋住了我的視線。她很有些特別,雖然已經是女性最高級別了,卻沒有穿著最高級別才能開啟的服裝,發形和臉型也選擇了最為普通的樣式,若不是她那屬性一欄閃爍著「傾城」兩個字,任誰都會以為她是個菜鳥。
她的名字叫做,雲淡風清。
【雲淡風清】:學妹,我是雲清。
【塗龍斬】:學姐有何指教?
【雲淡風清】:我們去屋子外面走走吧,陽台不錯。
屏幕中,我華服在身,身資綽綽,再也沒有絲毫的自卑,而她也終於如其名那般,雲淡風清了一把。
我們走出這繁華的舞會,陽台之外,是一輪真實世界無法看見的滾圓滾圓的月亮。
【雲淡風清】:學妹,你還是沒有尋歡的消息?
【塗龍斬】:怎麼,學姐你有了?
【雲淡風清】:我怎麼會有?
【塗龍斬】:那我怎麼會有呢?
月色大好,她側臉相望,我當仁不讓,她的人物表情顯然沒有真人那般婉約,一動不動,煞是冷艷。
【雲淡風清】:從第一天上班開始,我就知道,你和他不一般。
我抬眼看了一下還在驢跑的艾尋歡,呼三喝四,「喂,從我第一天上班開始,你有和我不一般麼?」
艾尋歡幾乎是想都沒想,就飆出一句:「絕對沒有!」
我抬起手腕,輕輕敲下了這幾個字:
【塗龍斬】:絕對沒有。
雲清她沉默了片刻,期間有幾隻夜王來勾搭我們,被我的傲慢和她的冷峻給悉數逼走,然後,我只見她揚起了手,一杯紅酒,就這樣潑在我身上。
【雲淡風清】:我好久就想這麼做了,真過癮。
我看著屏幕上舉著個空酒杯的女人就這樣目不轉睛地在衝著我笑,一時間竟毫無反應,艾尋歡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喂,怎麼了?」
「我被人潑酒了。」
「衣服上色了麼?」
「上了。」
「效果如何?」
「有點——鋸齒。」
「明天再叫他們去修修圖像,代理總監。」
我黑線著從屏幕外探出了頭,「勞駕,嘿,您就不問問是哪一位這麼有膽量敢潑我這個骨灰級玩家麼?」
「你搞不定?」
「我搞得定,」我眨了眨眼,故意酸溜溜地說,「不是怕你心疼嘛——」
艾尋歡他終於嚴肅了,他幾乎是脫口而出:「雲清?」
艾尋歡呀,你如此聰明為哪般?
艾尋歡正襟危坐在電腦前,面對著屏幕上一片熱鬧的聚會,和陽台上冷戰的我們。
很顯然,雲清這樣一個舉動是不會逃過大家的眼睛的。
很多人都湊了上來,其中包括網管紅大衣「陸遜」、地產大亨「房奴」和報業大亨「無獨有偶」,他們都是我的老相好,一個人振臂一揮,那就是一個幫派的實力。
豈容這小女子如此囂張。
看我不滅了你祖宗十八次!
相較於我的義憤填膺,艾尋歡卻是出於常人的冷靜。
「她肯定是為了我來的。」
艾尋歡這樣做了一句結束陳詞,就控制著我的人物,擠出圍觀的人群,拚殺出一條退路——
「不會吧?你就這樣走了啊?喂喂喂,那可是我的顏面啊——靠——老娘——」
「遊戲而已,何必計較。」
「難道真實之中會有不同?」
我瞪圓了眼睛,艾尋歡他聳聳肩膀一笑,「自然會賞你一個薄面。」
「誰信?!」
蔫蔫地退出了遊戲,以失敗者的姿態偃旗息鼓。我抱著大番茄的抱枕,氣就不打一處來。
戳戳戳,戳戳戳。
當初我喜歡葉歡學長,你他娘的是他女友。
後來我喜歡艾尋歡,你他娘的還是他女友。
現在你終於不是他女友了吧,還為了他潑我的酒,我靠啊!憑什麼啊!
——喂,喂,你還真生氣了啊?
——可以了,裝裝樣子就好了啊!難不成還叫我來哄你?
——我天,你什麼時候變得跟個女人似的,這麼麻煩!
——靠!你還敢用抱枕丟我,你,你給我站住!
我光噹一聲把大門給關的嚴嚴實實。
艾尋歡,你丫的,給老娘去死。
這事兒氣的老娘一夜沒睡著覺。
夢裡面總是雲清學姐一身白溜溜地站在我面前,說,阿斬,對不起,阿斬,我和尋歡已經結束了。
一轉身,月光之下,眾人面前,她一杯紅酒潑過來,說,我好久就想這麼做了。
我不知道是什麼刺激到了她,我也不知道,她為何會把矛頭轉向了我。
總之,我何其無辜。
第二天我很早就起了,頂著個黑眼圈,一直平躺在床上盯著鬧鐘,六點半一到,我就開始聽著門什麼時候會推開——
然後衝進來百無禁忌的艾尋歡,嚷嚷著,驢跑啦驢跑啦!
然後我會故意氣他,說,你才是驢呢,要跑你自己跑!
可惜,他太聰明,今天沒給我這樣一個****的機會。
七點,我實在按耐不住,躡手躡腳地推開了房門,客廳沒有了他,沙發上被子疊的整齊。
他的換洗衣物都還在,只是人沒了影子。走向離臥室最遠的廚房,平日裡這裡就算著了火我也聽不見聲音,今早也是一樣,艾尋歡做好了早飯,我竟然愣是沒察覺到——
兩個炒得堪稱完美的荷包蛋,已經涼了。
我想,他一定是在離開的時候就做好了。
小電鍋下,留了他的紙條,我以為會是什麼貼心的「自己熱了吃」,誰知道,只是那一句——
12月5日。
船靠岸,他走了。
我的同居客艾尋歡,他不在我這一畝三分地驢跑了,他跑向了他更廣大的世界。
一瞬間,心竟然空落落的。
食不知味,渾渾噩噩,到了公司才八點過一刻,卻早已是人潮湧動,我的辦公室幾乎人滿為患,拚殺一條血路,才赫然看見那紫色西裝英氣逼人的男人——
我好熟悉,又好陌生。
「艾總,好久不見。」
艾尋歡他轉過了身,身後的辦公桌上,堆滿了大家的禮物和無數攤開的八卦雜誌。
他點了點頭,只說:「辛苦。」
我聽見無數人追問他游輪與緋聞,嘻嘻哈哈,也不乏真的好奇,我看見他面帶桃花談笑風生,最後故意板起臉,像往常一樣地說:「還有一分鐘正式上班,想被扣工資麼?」
艾總,他是真的回來了。
我的艾尋歡,他是走的一乾二淨了。
我突然覺著,我就是那艘憑空出現的游輪,海市蜃樓一般。
他下了船,他還是他。
我卻擱淺在岸邊,水太淺,我走不動了。
我需要誰來沉澱我一下。
這種時候,選擇深沉得不可一世的葉歡學長,總是對的。
「我胸口悶,想出去走走。」
學長他只聽了這一句,就會意地陪著我出了辦公室。這一次,艾尋歡沒有叫住我,我想這已經是他最大的徇私。
照舊是那個樓下的咖啡店,照舊是我們,他照舊是那般和煦,我照舊是說不出話來。
「怎麼,和柴可吵架了?」
……
「那是家裡出什麼事兒了?」
……
「工作不順心?」
……短暫的搖頭後,我終於點了點頭,學長笑著說,「不會是因為艾總回來了吧。」
我抬起頭,我不想自己的情緒太過明顯,可這樣的情緒顯然逃不過學長的眼睛。他明明都清楚,依舊裝著糊塗。
「我知道你從代理總監撤下來難免會失落,但是你放心,就算你不是代理總監,你在歡場的飯碗依舊不會丟。」
「學長,我不知道為什麼,這次雲清學姐和廖凡從美國回來,似乎很針對我,公司裡面對我就越發的冷漠,昨晚在歡場還故意挑釁——」
「原來是這件事讓你不舒服了?」
至少這件事是原由,我和艾尋歡鬧彆扭的原由。
「我實在不明白她是怎樣一個人了,太奇怪了她——」
葉歡學長禮貌地打斷了我的話,咳了兩聲,徐徐開口:「我也曾經不明白。那時我把她虛構得跟女神一般——這次回來,我看見她是怎樣為了現實利益對另一個男人卑躬屈膝,是怎樣為他花枝招展為他挖空心思,我的心全都空了。我才明白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她什麼都想要。那天晚上她哭著說,她只是為了工作和戶口留在艾尋歡身邊,可她還愛著我。看,她什麼都想要,要的那麼多。」
「學長……」
「在她的世界裡,男人們都應該圍著她轉的。她以為可以兼得,至少是有個備胎,沒想到是一個都不剩。」
「可她和艾總分手的時候,對我還是很客氣的。」
「……那只是因為她那時候還不知道,艾尋歡突然間決定不和她逢場作戲的原因,是你。」
………………
「阿斬,沒過多久,艾尋歡就跟你說了那些你不該知道的事兒了吧。」葉歡學長洞察一切的說,「他不愛說,他只做。那些不能跟外人分享的事,他告訴了你,就證明,你已經不是他的外人了。」
「我?」
「這次尋歡失蹤,兩家人都很著急,早就有尋歡這幾個月來的生活情況報給國外,其中三分之一的內容都是關於你。畢竟他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你的。」
「害人不淺。」這一次,終於換我來說這句台詞。
「我想那份報告廖凡也一定見到了,他見到了,雲清也就知道了。雲清那麼聰明,怎麼會猜不到呢?她肯定很憤恨吧,自己一貫不放在眼裡的小跟班,那個看著自己醜態百出的路人甲,居然就是奪走艾尋歡的人——」
「學長,你不去寫小說,真是可惜了。」
「我一向是個理論派。」
「——澆灌了我。」
「丫頭,你總算學會跟我開玩笑了。」
「……是啊。」
可是,如今我居然連艾尋歡的一句玩笑都當真了。
這傢伙,不知不覺中,就在我心中,佔了這麼重的份量。
雲清吃我的醋,我也在吃雲清的醋。
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為了當初那段露水情緣在扎雲清的小人。
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為了那張馬賽克照片指著我吐口水。
有的人,生下來就是為了禍害人間。
艾尋歡這廝,拍拍屁股下船上岸了,留我一個人在水中撲騰,還一灌,就一口酸水。
啊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