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生日快樂。】
手機開啟的那一瞬間,流星劃過,我聽見了那熟悉的聲音。
這是為我一個人定制的手機,那流星背景,那夜王專屬的字體,那行字,還有這錄好的問候——
我蹲在紙盒子前,覺得胃有些痛,我想我是剛才空腹喝了太多的酒。
又或是剛才在外面吹多了風。
「喂,生日快樂。」
「喂,生日快樂。」
「喂——」
我似乎重聽了,明明屏幕上已經黑了,我還是能聽見他的聲音,不斷不斷地說,嘿,生日快樂。
直到他抬起一腳把我從後面踢了個狗啃食,我才緩過神兒來。
我爬起來,頭上頂著個紙盒子,眼順著那兩個小洞望出去,黑洞洞的走廊裡,筆直筆直的一抹身影。
「你打算頂著個盒子到什麼時候?」
真的是他。
真的是他。
「……晚安。」
我轉過身,氣息不勻,滿紙盒子都是我的燥熱,手摸進包裡一頓亂摸,突然間,感覺到身後的男人,結結實實地抱住了我。
頭一涼,盒子飛了出去。
脖子一涼,他在我身後,吻了一下。
他一隻手攬過我的腰,另一隻手摸進了我的包包,然後十分得意的,輕而易舉地,將那鑰匙摘了出去,放在我耳邊搖晃著,叮叮咚咚的響。
「我等了你很久了。」他反客為主,把我的台詞悉數搶光,「不想解釋點什麼?」
我的每一根骨頭都在痙攣,無名之火熊熊的燒著,卻在他在我脖子後面那深深淺淺的吻後,滅的只剩下青煙一縷。
「……什麼?」
「我在這裡等你,從八點過七分開始。」
他優雅地提醒著,握著我的手把鑰匙****了門孔,然後慢慢轉動,就像他的聲音那樣,百轉千回,「黑色的摩托,不錯嘛——解釋解釋?」
「你是說我和柴可夫斯基?」
「柴可夫斯基。」
我妄圖轉過頭,他卻帶著我的在原地旋舞,那姿勢是那般漂亮,讓我幾乎懷疑,我是身在探戈舞的現場,有燈光,有觀眾,有個男人——
我原地轉了一百八十度,撞入他懷抱的時候,額頭狠狠撞在他的嘴唇上,他暗暗吃痛了一聲,隨即,卻是壞壞的,哼起了柴可夫斯基的名曲《悲壯》的調調,聽得我的心情,也頗有些悲壯。
他帶著我向我們身後的門撞去,那滑步如此流暢,讓我暫時忘懷了腦後勺馬上要面對的滅頂之災,然後在我幾乎要重重撞上門板的那刻,提起一腳,將門踹開——
——艾尋歡,你怎麼知道我家的門是向裡面開的。
——猜的。
他幾乎是抱著我進了屋子,多少次我感覺我的腳已經騰空,最後我真的騰空起來,我被狠狠地摔在沙發上,後背的疼痛還沒反應過來,胸前就一緊。
屋子猛地大亮。
一具男人的軀體,密不透風的,壓了上來。
我心裡一抖。
不不不會——吧——我們還沒到那麼熟吧?
他大手一捂我的嘴巴,嘴唇落在我的耳邊,熱氣噴薄在我的耳唇兒,讓我不禁一抖。
「別動,窗外有人在照相。」
我整個人呆住了。
「沒掛窗簾是個好傳統,屋子燈光設備也不錯。」他緊緊地抱著我,聲音就在我耳邊徘徊,可那一瞬間,我卻彷彿看見了歡場之中的夜王。
一切宛如當初,肢體上我們無限纏綿,靈魂卻並未擦肩。
雖然他回來了,卻好像在我們之間,豎起了一道我看不見的城牆。
我在他沉重的喘息中,將那僵在空中不能動彈的手臂,緊緊的環在他的身上。
現在,並不是他在抱著我,而是我在抱著他。
換成了他不能抑制的一個悸動,「阿斬?」
「你回來了,我好想你,你這個人渣!」
我低低的說著,憤恨無限。「你要解釋對麼?好,我就給你解釋。」
說完,我竟不知總哪裡氾濫上的勇氣,狠狠地扒開他的衣領,聽著襯衫扣子崩開的聲音,有一種莫名的興奮。
在他目瞪口呆地一刻,我狠狠地在他的肩膀,啃了一口——
他的肉,很瓷實。
我咬下去的時候,他發出了一種不似疼痛倒像是呻吟的聲音。
他說,別動。
我說,憑什麼?
他說,你再動,就擦出火了。
他在努力向上支撐著身子。
「——你怎麼了?」
「別動……你別碰我!」
我想幫他起身,於是我鬆手將他輕輕向上推,我的落點,在我與他的下腹部之間……
他翹了。
我的心,也翹辮子了。
他對我有反應了。
他對我有反應了。
他對我有反應了。
我坐在沙發這邊,艾尋歡很無奈地蹲坐在沙發那一邊,我們各據一方,天下一時二分。
「塗龍斬!」
他猛地一叫,我立馬縮緊起來。
他歎了口氣。「是你摟住了我,是你撕了我的衣服,是你啃了我一口,是你……我他娘的都叫你別動了,你還去抓?!」
拍照的人大概已經拍到他想要的內容,心滿意足地走了,可我們都忘記去關燈。
我側臉去偷偷看他,他雖然理直氣壯地吼著,臉卻紅得異常。
羞澀的,很誘人。
「我我我……我怎麼知道你——」
「你你你!你難道不知道男人這種反應不受控制的麼?多虧是我,要是換了別人怎麼辦?譬如說剛才你啃了一口的那個跨欄背心的柴可夫斯基?」
我從來沒聽說艾尋歡他一口氣說過這麼多個字,我有些呆地望著他。
他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越來越氣,最後乾脆直接看著我,說:「他到底是你的什麼人?」
「……我男朋友,」我看見他眸子狠狠地一摔,立馬清脆地說:「假的。」
「男友還有假的?」
「當然有假的,歡場裡面,你不是還當我的假床伴來著——」
「我能一樣麼?」
他一句話飆出來,自己都有些後悔,腦袋一寸一寸地扭過去,我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我回來了,喂。」他抽了抽鼻子。
「現在才說,是不是太晚了?」
「那你要我說什麼?」艾尋歡瞇起眼睛轉過頭,凶相畢露,似乎在說,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你去了哪裡,做了什麼,週三有什麼特別意義,煙味和飯盒都是誰的,那鬍子大叔是誰,還有剛才你說有人拍照,又是幹什麼的?」
艾尋歡盤坐在沙發上,伸長的手臂,卡嚓一聲,把燈拉滅了。
「幹幹干——幹嘛?」
「講故事。」
久久沉默後,艾尋歡說,阿斬。
歡迎入局。
網絡世界,水中望月,霧裡看花。
我自以為我聰明到猜透了一切,我以為艾尋歡他會開口說,10月3日是我母親的生日,她是個貧苦的女人,但是她和艾家那個男人生下了我,所以我是艾家的私生子,養子只是個掩護身份。
事實證明,是我單純了。
艾尋歡的開場白,就推翻了我之前一切的猜測。
「10月3日,是我父親的生日。」
艾尋歡他向右坐了一分,我也向左移了一分,我突然覺著,我在這荒澤中跋涉,突然間,快要見到亮光,卻不知是不是到了另一個光明正大的沼澤之中。
不同的是,這個沼澤,裡面有艾尋歡。
他叫艾尋歡,從來就沒有另一個名字。
他的母親生他的時候就死去了,便只是個沒人能記住名字的女人。
他的父親也不過是個小地方的老師,沒什麼特別之處。
全家唯一有些不同的,似乎就是艾尋歡是個好學生。
可是好學生畢不了業,艾尋歡考入A大,默默無名地輟了學。同窗都幾乎不記得這個總是一個人上課、自習、吃飯的孤獨的男孩。
「若是真的有人記得我,大概只會說,就那個坐在牆角裡面的男孩吧,DOS指令玩的出神入化,也不知道他怎麼自學成才的。」
畢竟,艾尋歡考入這個專業之前,連電腦也只摸過三次。
說這話時,他又向右,我也向左,我們的距離,只剩下落在正中的一摸月色。
「我輟學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父親大病。沒有想到,這卻是我人生的轉折點。」
艾尋歡他看著我,說,「那一年,在去醫院的路上,我碰上了葉歡。他比我小幾歲,少年老成,一看就知道,是個大戶人家的,可是我當時還想像不到,那會有多大。」
葉歡學長是奉命來找一個人的,那個人就是關係到艾家那盛世集團百分之八股權走向的人——艾家的私生子。
這個私生子,只存在與艾家人和廖東昇的嘴皮子上。
一個為了平息糾紛而「生」下的傀儡。
這個傀儡,需要有合適的年紀,絕對單純的背景,最重要的是,他需要小心謹慎甚至孤僻,又有求於人便於集團控制。
有重病父親在上的艾尋歡,恰恰就是這個人選。
那一天,艾尋歡如往常那樣混跡於人群之中,穿過馬路,給住院的父親送飯。
變燈的時候,他快速地跑起來,但是最後一秒,還是被一輛快速啟動的豪華轎車給蹭了一下。
「你知道麼,葉歡他說,我處變之中臉色沒有一絲變化,就認定,我就是他需要的人。」
說完,艾尋歡笑了,他的半個臉,擠進月光中,他笑的很明媚。
「阿斬,我真的是沒有表情的麼?」
我也擠了半個身子進去,我們的肩頭,輕輕地靠在一起。
「你的表情,現在裝的很難看。」
「真的?大概是這幾年養尊處優,功力早不如當年。」艾尋歡他依舊開著玩笑,試圖為我緊繃的神經鬆綁。
——所以,艾家從來都沒有私生子。
——沒有。
——那DNA測驗?
——有錢能使鬼推磨。
——那你的父親?
——上面雇了一個人照顧他,老張。他每週三來我的車裡,告訴我爸的近況,一直到10月3日,我爸六十歲大壽。
艾尋歡的聲音終於有些不能抑制的哽咽。
「他快不行了,我得去送終。」
夜王艾尋歡,在這歡場之中,粉墨登場,極盡奢華,然後在一片喧嘩之中,華麗出逃。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不該有人知道。
我突然想起,那天烏雲山頂,艾尋歡他說。
很久以前,山上住了一個名字叫烏雲的女人。她的世界就是山上這巴掌大的地方。
但是從她家的窗外,能夠看見整座鎮子,於是她開始幻想裡面的種種,那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人們,那些歡聲笑語,那些家長裡短。
後來,終於有人上山來了,烏雲這才知道,她幻想了一輩子的美麗城鎮,和那些她自我陶醉的故事,都是不存在的。
我不知道,我是在山上,還是山下。
我不知道哪裡是歡場,而哪裡又是真實。
我只覺著,艾尋歡他此刻手的溫度,很踏實。
「那你父親現在怎麼樣?」
「他沒能看見今年第一場雪。」艾尋歡說,「其實挺漂亮的,不是麼?」
「他……」
「他昨晚走了,今天我雇了個記者,拍幾張照片,為我的歸來做點鋪墊——」
「你不是要掩藏自己的行蹤麼?怎麼還自己曝光?」
「大隱隱於市。」艾尋歡看著我說,「越是高調地歸來,可以查的,就越少。」
「So,youareback.」
「是啊,而且這一次,再無地方可去。」
我的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
我柔情萬千。
「尋歡,為什麼來找我,為什麼偏偏是來找我拍這種緋聞照片?」
艾尋歡他低笑著說。
「因為壞人家姑娘名節的事兒,我做不出來。」
…………
艾尋歡,過了你爹頭七,我就給你辦下葬手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