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為男 第22章
    這天早上起來,我被烏鴉拉了一坨屎。

    公司門前有一排大樹,都不是松柏類植物,秋天還剩個尾巴呢,葉子都掉的光光,剩下的枯枝成了烏鴉最好的老巢,遠遠望去,就像滿樹的黑葉。

    所以這一天注定是不尋常的一天。

    我推開辦公室大門的時候,氣氛就有些古怪,八卦天後微微身邊圍了一圈人,嘰嘰喳喳不絕於耳,見了我,眼睛瞪大了一圈,卻是一瞬間,靜得嚇人。

    與我擦身而過的男人,走出一米開外猛的回頭,彷彿從沒見過我似的,脫口而出:「阿斬?」

    陸遜,最近總是忙的不見人影的陸遜。

    昨天晚上唱歌他也沒來,雖然我知道他對這樣的群體活動一向不感興趣。

    「阿斬,你跟我來。」

    這傢伙竟然不知深淺的一把攬過我的肩,幾乎是打包把我拐走了,一直到兩個人奔出了公司大樓,確定無人看著聽著了,才一臉肅穆地看著我,說:

    「你手機呢?」

    「怎麼,我剛換手機你就知道了?你姐告訴你的,這個——」

    「塗龍斬,你昨晚為什麼不開機?!」

    陸遜很少這麼吼我,他吼的我耳膜很蕩漾,我幾乎反應不過來他究竟想說些什麼,在說些什麼,只是有一種不詳的預感,籠罩而下。

    我知道,這一定和艾尋歡有關。

    「出什麼事了?」這樣的時候,我反而是超乎尋常的冷靜,我確認我沒有一個字帶著顫音,我感覺我的心跳只上升到了二倍速,而我的手心那些冷汗,悉數被牛仔褲給吸收了。

    「……艾尋歡。」陸遜那雞窩頭在我面前晃著,有那麼一跟頭髮一直朝天豎著,逗著我很想笑。可我卻笑不出聲。

    「他怎麼了?」

    「他怎麼了,可能只有你知道,只可惜你也沒有開機。」

    「什麼意思?」

    「已經立案調查了,他的手機最後一通電話,是打給你的,無人接聽。」陸遜的眉頭蹙在一起,「一會兒他們可能會來人給你做筆錄。」

    「我問的是,艾尋歡他怎麼了?!他人呢?」

    陸遜看著我,開口說話。他說的話,我聽不太懂,聽不太懂。

    他說,艾尋歡,他失蹤了。

    他平白無故的失蹤了,報警的是他妹妹艾小萌,說他哥約好今早來接她上學去,卻沒有等來人。

    剛開始警察覺著她小題大做了,消失了十個小時,也能稱為失蹤?

    可是知道艾尋歡是什麼身家背景後,此事一下子被提上了日程。

    他的家裡沒人,高級社區有出入錄像,顯示他昨晚並沒有回來過。

    手機也打不通,通過電信局內部查了一下,最後一通電話實在夜裡二點半,打到了我的手機上——

    那時我正滿心歡喜的關機充電,睡得不亦樂乎。

    這一切都辦的十分之迅速,從艾小萌報警到調查電話,不過是我擠個公車被交通管制的時間。

    剛開始艾尋歡失蹤的消息只是讓人半信半疑有些木訥,大家甚至覺著窮緊張幾個小時後,艾尋歡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就會冒出來。

    第二天,警方在一個加油站找到了艾尋歡的車,車裡沒什麼異常,只是後座上有喝剩了一半的可樂。

    我突然想起,艾尋歡失蹤的那天,又是一個週三。

    歡場的一切還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消失了一個人,真實和虛擬的雙重世界還是要轉。

    我每天還是堅持正常的上班、下班。葉歡學長暫時接替了他的工作,但他並不需要我這個代理秘書。他給我安排了新的工作,與我的專業十分對口,天天機械地工作著,似乎要耗盡我所有多餘的思維。

    不知為何,待在這裡,我總還覺著,一切都沒有變,那天他還在我樓下,明天就會出現在我面前,我會揚起那新換上的觸屏手機,說,看,一摸就紅了。

    我想這一次,我會當著所有人的面兒說,至少,我會當著葉歡學長的面兒,對艾尋歡說。

    那時候,我的背影會無所畏懼地迎接葉歡學長抬起的目光。

    可是現在,他只留給我一桌子亂糟糟的文件,和一杯還留著殘餘黑邊的咖啡杯。

    沒有加糖,也沒有加奶。

    我想都沒想就走了過去,手觸上那冰冷的杯把兒,身後猝不及防地響起了那藍絲絨一般的聲音:

    「你今天辛苦了,早點下班吧。」

    「我今天忘記泡咖啡了。」我固執地端起杯子,轉身出了房間,走到咖啡機那裡的時候,全屋子都在盯著我看,事後,薇薇對我說,阿斬,你知道麼,那個時候,你特別嚇人。

    你在哭,哭的沒有一點聲響,那眼淚垂直地落下來,就像自來水似的。

    可是我當時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哭,我只是看見了咖啡機,我依舊沒有加奶和糖,滾燙的水濺到我的手指,我卻沒有躲開。

    我端著咖啡回到屋子裡,葉歡學長他背著我站在窗前,他說:

    「學妹,我可以代勞麼?」

    三個月前,我把咖啡杯給了他,滿心歡喜。

    三個月後,我只能站在原地,把咖啡杯靜默地放在空無一人的桌上。

    「已經第五天了。」

    葉歡學長此刻頂天立地,有條不紊,彷彿有了他在,一切還能超常運行。他轉過身,笑著說:「他的帶薪年假是休完了,再曠工就要記賬了。」

    我笑了,笑的很勉強。

    我還是下班了,這天還早,雖然有點冬天的氣息,陽光還很好,遠天的金紅一點點逼過來,下班的人群還是鼎盛。

    車來車往,人流不息,我雙手插兜,站在路旁,傳來燒烤的氣味,夾雜著一些焦了的味道。

    馬上就要變燈,我抬起腳向前走,走到了大道中央。

    那洶湧的車流在我身邊夾身而過,一邊分開,一邊又匯合。上一次,有個男人,他在我的右手邊,帶著一身淡紫色的悠揚。

    「這都能被人帶跑了,下次找根繩子把你拴起來好了。」

    這話,還悠蕩在耳邊。

    這句話我應該回敬給你。

    這樣都能跑了,下次找根繩子把你拴起來好了,艾尋歡。

    這個時候,觸屏手機在我的大衣口袋裡面震動,車流湍急,我顧不得手臂被刮到,依舊固執地開始翻口袋,一摸,它就亮了,紅色羸弱的光輝,在這漸晚的夜色中,逐漸明亮起來。

    連屏幕都來不及看,我直接靠在了耳邊,電話裡面傳來了一聲停頓,然後是溫軟的聲音:

    「阿斬,你在哪裡?」

    葉歡學長。

    只是,葉歡學長。

    車停了下來,我蹲在馬路中央,身後的人群在我身後走過來,一瞬間,就把我吞沒。

    「……馬路上。」

    「你快到路邊,不要動,我來找你。」

    我來找你——

    這句話,我等了有多久?

    等到的時候,他還是他,我卻不是我了。

    坐在他的車裡,那高級得幾乎沒有痕跡的淡淡香水味,在溫暖之中烘烤著,抵擋著車外的嚴寒。我的眼睛,忍不住盯著那水晶的家徽,那沉甸甸的份量,於葉歡學長是一層枷鎖,於艾尋歡呢?

    於他又是什麼?

    「已經這麼多天了,應該不是綁架。」學長他在轉彎的時候終於開了口,溫柔地問著:「是這個方向沒錯吧?」

    我苦笑了一下,點了點頭。

    如果是艾尋歡,他應該早就把方向記得一清二楚了吧——

    「應該不是,他也沒什麼錢,綁他幹什麼。」

    葉歡學長明顯的一愣,試圖組織著語言,卻足足用了三分鐘才終於又開了口:「他把這些都告訴你了?看來你們的發展,比我預想的,還要深一些。」

    「我不久前剛知道的。」

    「你是知道這事兒的,第一個局外人。」葉歡學長在局外人三字上,加了些份量,我瞥了他一眼,這些事兒比起艾尋歡的下落來,引不起我的興趣。

    「歐洲和美國兩邊都查過了,沒有找到。」葉歡學長這一句簡單的話背後,是多少我看不到的人力物力,「他沒聯繫你?」

    「不開手機,不上網,也許哪一天會有我一封信?」我努力笑著說,「興許他穿越了。」

    「說不定真的跑到遊戲裡面去了。」葉歡學長順著我的話說著,我心裡一涼,如果真的在歡場能遇見他就好了。

    這幾天,我在鳳凰山頂等著他,我在湖光餐廳等著他,我去了電影院,一遍又一遍,我去了每一個我們去過的地方,重複著我們在一起那短暫時光裡做過的事。

    他就和當初的夜王那般,突然間消失不見,讓我不禁幻覺這一切都是我的妄想。

    只是這一次,再沒有一出讓我喜出望外的電話,說著,我就在你的樓下。

    這一次,除了昏黃的燈光,沒有其他,以至於我現在站在窗邊,彷彿就看到了他那天絕塵而去的銀灰色。

    我想,我當時真的應該說一句的,觸屏,晚安。

    還是忍不住上了網,登陸歡場的時候,我甚至有些疲乏,看著那不斷閃爍的loading畫面,幾次都想點擊退出,可是鼠標移在上面,卻死活按不下去。

    我想我只是沒有勇氣,而或是我太多勇氣,要一次次地證明給自己看,他已經消失不見。

    歡場展現在我面前,一片燈光燦爛,這個虛擬的城市,不會為任何人而流淚。

    我依舊光鮮亮麗,我依舊楚楚動人,我的稱號依舊是傾城,而這個世界,不會再出現夜王。

    我的收件箱沒有他的隻言片語,等了許久,系統也沒有蹦出他的私聊框,一切就如幾天前一模一樣,而好友列表裡,他的頭像,依舊是灰色的。

    我戳,我戳戳戳,我的鼠標在他的頭像上反覆的戳著,只是一句提示:

    對方不在線。

    點擊得自己手指都在抽搐,我看了看那平放在桌面的手機,再看看屏幕,竟忍不住伸手去觸摸我的顯示屏——

    那灰色小點。

    他不會變成紅色,他不會跟我說話,他彷彿存在的沒有一絲痕跡。

    我的手指不能點石成金。

    這是個沒有奇跡的世界。

    我穿著睡衣,就這樣去爬鳳凰山,遊戲中那吹的漫天飛舞的落葉天,在淒迷的路燈下有些蒼涼的意味。

    我坐在這裡,看著屏幕,有些冷。

    也許這冷意,是此時坐在鳳凰山頂吹著夜風的那個「塗龍斬」,她體會不到的。

    有人說,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動心,其實只需要一瞬間。

    那麼我對他呢?

    是他從直升飛機上款款而來的那一瞬?是我於鳳凰山頂被他親吻得一片黑屏的那一瞬?

    還是端給他咖啡的一瞬?車流中央的那一瞬?他低聲叫我直板的那一瞬?他拿起話筒的那一瞬?他在昏黃的路燈下雙手插兜目送我上樓的那一瞬?

    他呢?屬於他的那一瞬,又是何時?又在何地?

    我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他,再問清楚,雖然只是幾天沒見,我卻有這樣一種不祥的預感,我們將會有好些日子不能見面。

    而我並不知道,何時才是他的歸期。

    屏幕上有流星劃過,一瞬間,我以為這是夜王的對話屏背景,屏幕內外我們同時興奮地站起來,站起來卻發現,只是天空中劃過了流星雨。

    今天是雙子座流星雨,歡場為了應景,也設計了這個程序,算是給生活在都市根本看不見天的人們一絲心裡的慰藉。

    在歡場的流星雨下祈禱,這算數麼?如果算數,那麼請讓我知道他的下落吧——

    我祈禱。

    手機它躺在桌面上,一動不動。

    我祈禱。

    這個時候,屏幕跳出自動提示信息,提示我說,一周前接下的通告馬上就要過期——

    從前,艾尋歡都會在過期前就用私聊框通知我的,可惜他如今已經不再,竟然是系統來提醒我。

    沮喪地關閉提醒,卻意外地點出了通告細則,正是萬念俱灰的時候,眼神不經意滑過去——

    接下通告的時間,是週二的午夜。

    我摀住了嘴,眼淚竟不爭氣的,嘩嘩直流。

    通告的名稱,寫著:

    等我回來。

    轉身窗外,雙子座流星雨飛過,在這喧鬧城市的上空。

    我祈禱,他也看得見。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