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說,等待是件陶冶情操的事。
我決定,暫時將我的情操培養放在日後,集中精力,積累一下我的人品,鍛煉一下我的腿腳,憑弔一下我的生活——
於是,我於2010年10月10日下午某時,闖入了A大學生處處長的辦公室。
「我要開條,去檔案室!」
我凶神惡煞,老師她花枝亂顫,窗子被風吹開,穿著冬季校服的少男少女們目瞪口呆,無數長髮飄起,伴隨著下一秒的尖叫。
「是塗龍斬啊!」
「是真人野——」
「啊——我好愛你啊——」
我被團團圍住,瞬時間被吞沒了。
無知少女是可怕的生物。
有人扯著我的頭髮,有人拽著我的鈕扣,我的背包也被拆卸下來,就連鞋帶也晚節不保——
我想,這大抵和艾小萌前幾天搞得那個歷屆男色排行榜大匯總有關。
可能是世風日下,我這樣的純女子,居然能在總排行榜上名列第二。
第一名的,就是白蓮花一般的葉歡學長。
所以他的突然降臨,對解救我於水火,是相當給力的。
眼看著這些可愛的洪水猛獸們如退潮般離去,悉數撲倒門口突然出現的葉歡學長時,我長長舒了一口氣——
趁這個機會,我一巴掌拍在老師的書桌上,她仍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老師,開條!」
「塗同學——」
「你上班時間看視頻中了病毒,導致學生期中考試成績丟失,這事公佈出去,可大可小。」
老師臉色煞白,一副「你怎麼知道」的嘴臉。
我怎麼知道?家有陸遜,如有一寶。
老師萬般無奈地伏案開出了條子,我全身而退之際,看見葉歡學長那拋過來的審視目光,儘管他自身難保了,他依舊,深深深深的,盯著我。
他肯定知道我要去做什麼。
在千禧年之前,A大的學生檔案都是紙質的,沒有電子存檔。
落後也有落後的好處,譬如說我這樣的高科技人才,就沒辦法直接侵入學校網絡後台查找資料了。
我堅信,屬於艾尋歡的那份檔案,它一定就在這昏昏欲睡的檔案室的某處,和泛黃的紙張一起凌亂著,灰塵之中,掩蓋著被人遺忘的歲月。
我現在就要挖地三尺,挖出那段艾尋歡不為人知的歲月。
我要把他那些週三的煙味、喝到一半的可樂瓶和可降解的一次性飯盒挖出來。
我要找到他,然後告訴他,看,我開始用觸屏了。
把檔案室翻了個底朝天。
管理員吹眉毛瞪眼睛的,在我身邊走來走去,聲嘶力竭地說:「同學,都告訴你了,九五年前後的檔案都在這個架子上,要是沒有了,那就是沒有了!」
「不可能!他只讀了一年就沒上了,你們有沒有可能把他歸到輟學那一檔去了?」
「沒有這個分類,這都是入學檔案,只要在這讀過一天書,也在這檔案裡!」
「那他可能改名字了!」
「這不都有照片麼?你不是翻了一遍麼?!」
十五年前的二寸黑白證件照。
那時候他可能家徒四壁面黃肌瘦。
也可能叛逆不羈留著長髮。
我可能認不出來他——
其實我多希望,我認不出來他,這樣就證明,他還在這裡。
這裡有他的印跡。
我坐在了地板上,灰塵很大,嗆得我都快流淚了。
身邊停了一雙腳,腳的主人是葉歡,我仰起頭看著他,他被抓的一片狼藉,還是那般的優雅。
一個從骨子裡優雅高貴的人。
「別找了,他不在這裡。」
他彷彿知道我要做什麼。其實,他一直都知道。
我知道,他是來阻止我的。
他也知道,只有在這件事上,他無能為力。
我們並排走在林蔭路上,有趣得很,在我們不經意停下腳步的地方,也正是當年我向他告白的地方。
那時候他穿著整潔的白襯衫,筆直的褲子,和一般邋遢的理科生自然是不同的。
如今,他一身西服,剪裁得恰恰好,我知道這看似最不經意的奢華,才是一個有錢人的行為。
因為骨子裡的高調,所以表面很低調,這一點,是廖凡永遠也學不會的。
「學長,你有話要說?」
葉歡他笑了,低下頭的樣子,仍舊那樣的迷人,林蔭陽光碎了他一身,光影重疊,「這話,我從前對你說過。」
是啊,你對我說過,你輕聲的問我,學妹,你有話要說?
於是我鼓起勇氣向你表白。
我試圖麻痺自己,說雲清學姐並不存在。可是,她在的,即便她不在,你身邊還有一個一早定好婚約的艾小萌。
怎麼排,都排不到我的。
「我不知道尋歡在哪裡,也不知道他去做了什麼,我只知道,你找不到他。」
「為什麼?」
「一個不想被找到的人,你是怎麼都找不到的。」
「你錯了,學長,他想被我找到的,」我笑著說,我想為我自己鼓鼓掌,我真有勇氣,「否則,他就不會給我打電話了。」
「你覺得,他會在電話裡說些什麼?」
「說,我要走了,你要好好的,直板。」
「直板?」葉歡學長搖了搖頭,「他可真是的。」
「是啊,他可真是的,等他回來了,學長可得為我主持公道,好好教訓他!」我聲音飛揚著,連帶著他也笑了,「阿斬,你這個樣子,我很心疼。」
「心疼就告訴我,為什麼你剛才在檔案室說他不在這裡?他的檔案,在你當年帶他去歐洲的時候,就被你抽走了?」
葉歡學長的眼睛,彷彿在說,阿斬,你冰雪聰明為哪般?
「一個養子的身份有什麼了不起的?需要你這也小心翼翼麼?」
我質問,他不語,只是目光及遠,拍了拍我的肩頭,示意我們邊走邊說。
後來,我才明白,這是他的一種習慣,在開放的空間,熟悉的背景下,不斷地走著,迎著風,將彼此的話吹的粉身碎骨,以求萬無一失。
下午正是上課的時間,人並不多,我們這樣養眼地走著,只吸引三兩的人指指點點地。
「還有十分鐘就下課,如果你不想被群撲的話,我們最好速戰速決。」
「這件事十分鐘說不完——一個十幾年的秘密,你叫我十分鐘怎麼說得完?」
我停住。
「十幾年?」
他也停下來,側著臉,很肅穆。
「準確的說,是十五年。」
十五年前,艾尋歡從A大輟學,奇怪的是,檔案室卻從沒有他入學的證明,他十七歲之前存在的痕跡,被一一抹平。
十五年前,艾尋歡這個人,彷彿並不存在。
他是憑空產生的,就像他現在這樣,說沒,就沒了。
十五年前,有一件轟動的大事。
那時候我還穿著小紅裙一蹦一跳地去上學,蹲在地邊攤買一元錢一張的美少女戰士貼紙,還不知道再過一年亞特蘭大奧運會上中國代表團將會大放異彩。
那一年,盛世集團正式由現任董事長廖東昇接管,家族內部分裂成兩派,一派自然是廖東昇的直系,另一派卻佔據了更多的股權。
其中的搖擺派就是艾家。艾家手中有多達盛世集團百分之八的股權,艾家的站隊很大程度上會決定盛世集團未來的發展——
如果當年艾家老爺子選擇了反對派,那麼今時今日這龐大的盛世財團可能就不復存在了。
艾老爺子做出了一個十分古怪的決定,也是讓多少分析家都捉摸不透的決定。
他沒有支持廖東昇,也沒有支持反對派,而是對外宣佈,將這百分之八的股權,留給艾家的第一繼承人。
這就是憑空冒出來的艾尋歡。
懷疑不是沒有,尤其這人是和廖家大少爺葉歡一起從亞洲回來的,嚴格的DNA檢查,還有很多刨根究底的問題——
事實證明,這就是艾家老爺在亞洲留下的那個私生子,順位第一繼承人。
艾尋歡的出現,大大降低了人們對艾家的悱惻,因為如果沒有艾尋歡,第一順位將會是艾小萌,而艾小萌是廖家未來的兒媳——
這百分之八的股權,相當於是白白送給了廖家。
「因為有了艾尋歡,那些反對派才暫時偃旗息鼓,盛世集團才沒有分裂。」葉歡學長平淡不驚地敘述著,敘述著對我來說,宛若電視劇一般的故事。
「艾尋歡突然就這麼失蹤了,廖家的人,還有艾家的人肯定都在找他了?」
葉歡學長點了點頭,依舊那樣的溫柔。「所以,小丫頭啊,你肯定找不到他的。」
是啊,我沒有飛機沒有密探,我沒有大把大把的鈔票可以用來做地毯式的搜索。
但我有艾尋歡對我的坦誠和信任,但我有他留下的那四個字,和一通我沒有接起來的電話。
我還知道,星期三是個特別的日子。
「學長,你知道每個星期三,艾尋歡都去做什麼?見了什麼人麼?」
「星期三麼?沒什麼特別的。」葉歡學長狐疑地看著我,不像有所隱瞞,「怎麼,你有什麼線索?」
「沒,我只是想著他星期三失蹤的。」
「那這麼說,他還是十月三號失蹤的,也當不成什麼線索吧?」
十月三號?這日子怎麼聽上去這麼熟悉?
是什麼特別的日子?我在哪裡見到過?
「艾尋歡他生日是多少?」
「十一月二十一,還有一個多月。」
並不是他的生日啊——
「阿斬,言歸正傳,今天我回到母校,是為了招幾個實習生到公司來,公司業務量太大了。」葉歡學長說到,「前幾天我把你調回技術部,你有什麼想法麼?」
「沒。」我有些心不在焉,他彈了一下我的額頭,我仰起臉,正對上他溫潤的笑意,「聽我好好說,艾尋歡不在的這段日子,我希望你能擔起他的工作來。」
「……什麼?」
「我的意思是,把你放在技術組有點大材小用了,我決定還是讓你去腳本企劃組。我看了你這幾個月寫的創意報告,很不錯,你有沒有興趣做一段時間的代理總監?」
……
什麼?!
代理總監?
從代理秘書到代理總監,差的似乎不是一點點吧。
我一個剛畢業才三個月的新人,誰會服我?
「學長,我會被萬箭穿心的。」
「怎麼會——」學長很溫柔地說,「你是艾尋歡親自挑出來的人,你拍的那段視頻也很有創意,我相信你能肩負起這個重擔。」
……
「——另外,如果你是代理總監的話,廖凡一時半會就不能開除你。」
「為什麼?」
「因為總監是由歐洲總部直接指派的。」葉歡學長十分含蓄地笑了笑,「我想,我打個電話,指派你做代理總監,問題應該不大。」
我曾無數次說過,我想咬死艾尋歡,現在看來,該放放血的,應該是學長他。
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意識到一個問題。
葉歡學長是來招實習生的,A大計算機系的,實習生。
有誰會比她更適合的呢?
失蹤的艾總的妹妹,A大計算機系系花,艾小萌。
第二天一早,她一個猛虎下山,於辦公室正中撲在我身上的時候,我倒地仰望著素白的天花板,和端著水杯的廖凡他,一張五彩斑斕的臉。
艾尋歡,你要錯過很多好戲了,不過不要緊,但凡我能倖存,我會一一講給你聽。
我的等待,純屬扯淡。
我要找到你,然後抓住你的領子,一邊搖晃,一邊講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