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兩兩走出KTV,艾尋歡早已消失不見。
我自然而然和陸冰走在了一起,雖然她已經開始把東西折騰去她的新公寓,但時不時還會和我鴛夢重溫一下。
我很熱,她很涼。
我知道她肯定又是工作纏身,要徹夜趕工了。
我只需要和數據打交道,而她要面對的是人,活生生的人。
「今天我限行,我們得打車回家了。」陸冰和我瑟瑟依偎在一起,嗔怪一句:「阿斬,你怎麼還不開車,身為職業女性,太不專業了。」
老子工作才半年,到哪裡去找首付……
正這時,停在角落裡一輛我很熟悉的車慢慢的移動過來,此時人已經散的差不多了,剩下幾個也喝的酩酊大醉分不清東南西北,更不會注意到這是誰——
可我認得。
和這灰暗的城市幾乎融為一體的車,卻因它的主人而顯得流光四溢。
艾尋歡。
他搖下了車窗。
他沒有看我。
他說,上車。
雖然葉歡學長曾囑咐過我,坐車要做副駕駛,否則會讓司機有一種開出租車的感覺,可是這一回,我卻緊緊地挽著陸冰的胳膊,兩個人連滾帶爬地上了後排,活像地下黨。
今天艾尋歡的車倒是很乾淨,沒有煙頭,沒有可樂瓶,也沒有飯盒。
我那對數據十分敏感的大腦不合時宜地開始運作,往事一幕幕,匯總成一條:
似乎在週三那天,艾尋歡的車煙味會特別大,東西也最混亂。
幾乎是,每個週三。
週三這天,肯定有什麼不同。
車外的燈景打在我和陸冰的臉上,五色斑斕,我們胳膊挽在一起,在艾尋歡的車上,都沒有說話。
因為艾尋歡他總給人一種不能主動開口的壓迫感。
就連人際大師陸冰也不想主動惹這個麻煩,她只是別有深意地瞟著我,眼裡滿含著笑意,時不時嘴朝著艾尋歡的方向撇撇,那狡黠一覽無餘。
我真後悔兩件事:我沒有喝醉,and我沒有把她灌醉。
艾尋歡輕車熟路的朝著我們公寓的方向行駛著,彷彿他已經走這條路走了很多遍。我不知道幹我們這行的人是不是記憶力都特別好,事後,陸冰揶揄地說:
不是記憶力好,而是用心。
我不得不承認,關於艾尋歡的一切,我是記得越來越清楚了,就連那嘴角上揚的弧度,也能在我的睡夢中綻放成開口向上的拋物線。
我本能地想計算出它的公式。
可是我卻發現,我總是找不到他的原點,艾尋歡的原點。
他明明就在我身邊,他明明已經將自己的故事慢慢舒展在我面前,我卻總有這樣一種不好的直覺——
直覺,他的原點,依舊在我看不見的迷霧之中。
而他會有一天,就這樣,縱身一躍,繼而不見。
幸虧我這一路東想西想,車到樓下,我並沒有預想之中的心跳加速、面紅耳赤。陸冰先下了車,並且十分不地道的一溜煙就跑上了樓。
我關上車門,總覺著該轉身跟艾尋歡說點什麼吧——
可是說什麼好呢?
身後傳來關門聲,我聽著那男人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走近。
燈光如此昏黃,夜風如此緊,我脖子僵硬著,突如其來的問題蹦入我的大腦:
天寒地凍,小心火燭,此時接吻,嘴唇會否粘在了一起?
懷著這樣猥瑣且羞澀的想法,我每一個細胞都在僵硬著,慢慢迎向了他。
他逆著燈光站在那裡,穿著剪裁合體的長款大衣,看上去就像是要去執行什麼任務的特工,他今天的神情,看上去有點悲壯。
只是那時,我心猿意馬,還未嘗察覺這背後的深意。
「那個,我先上去了——」
我話音未落,他突然走過來,男人的氣息撲面而來,帶著微微的甜味,似乎是雞尾酒的香氣,他的手深入我的衣兜,摸出我的手機,晃了一晃。
「我買給你的那十個手機呢?」
「觸屏的,我用著不習慣。」
他微微壓低了聲音,別有一種共振的磁性:「有什麼不習慣的?」
「那個,長的像個鐵疙瘩,一碰居然還會發紅光,戳它沒反應,非要撫摸才行——」
我胡言亂語著,突然間,感覺到他的目光就像超強瓦斯燈,烤的我國色天香的冒煙。
「比喻很得當,小直板。」
比比比比比——比喻?
我神馬時候比喻了。
看著他那昏暗之中直射而來的亮眸,我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了。
腦海中不經意就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他那高高在上站在山頂,就像個鐵疙瘩,硬是風吹不動雨淋不開,偏偏是那接著酒力糊里糊塗的一啃,竟看見他雙頰泛著紅暈,那眼神,欲拒還休——
真乃是,極品觸屏。
這一晚的艾尋歡實在是有些奇怪的。
他唱了歌,調了情,開車送我回家,樓下與我分別,還就手機的問題,給了我一些不清不楚的暗示。
他總似有話要說,卻又屁都沒放。
冥冥中我預料到,他要說的話,無關風月。
數著階梯爬上樓去,我想我大概爬了很久,走走停停,有時候能愣上半分鐘。
到了六層,仍舊不甘心地從走廊的窗口望出去——
他還沒走,銀灰色的車仍舊在燈光下撲朔迷離。
身影切著地,以一種奇怪的角度。
我突然很想大聲地喊出一句:「喂——觸屏啊——晚安——」
可是我沒那個膽量,我怕第二天被大爺大媽們舉著掃帚圍攻。
後來想起,我真後悔,我應該喊出這一句的,也許這樣,我就能捕捉到他仰起頭有些羞澀的微笑。
一摸就紅。
魂不守舍地回到家,門自動開了,探出陸冰一張笑的格外燦爛的大臉:「哎呀呀呀呀呀呀——」
陸冰不愧是個玩弄語言的天才,她能把語氣詞用的恰到好處。
「你不是要加班麼。」我黑著臉,試圖掩蓋其中的紅,可是陸冰不僅有一張玲瓏的嘴,還有一雙容不得沙子的眼,更有著一雙不安分的手,她出其不意地雙手向我胸部襲來,上,下,上,下,蹭了幾回合後,歎了一口氣:
「阿斬,太沒手感了,明天開始,和我去豐胸!」
我雙手在胸前十字交叉,「你有這閒情逸致麼?」
陸冰肅穆了:「的確沒有,我的那個拉丁舞的卡才劃了三次,賠大了。」
「拉丁舞——」我突然想起在歡場裡面「房奴」的生日宴會上我的那次精彩亮相,據說拉丁舞真的能無緣故的憑添幾分女人味兒的……
「浪費有負於人民,我決定替你消化了它!」
「哦嘎嘎嘎嘎,我們的阿斬要開始裝女人了——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哪!」陸冰那蘿莉的一面在這漆黑的半夜開始展露出來,那姿勢和腔調都讓我想起某種屬性為腦殘的卡通人物,尤其是那雙眼睛,幾乎能飛出個大紅心。
儘管已經熟絡到這步田地,陸冰這雙重人格,依舊讓我應接不暇。
推開她湊上來的大臉,我盤著腿坐在沙發上,不自覺就自摸起來,揉一揉,這直板上還是有那麼些凸起的……
A還是應該有的吧?
手感真的不好麼?話說,我怎麼壓根沒感覺有什麼手感?
艾尋歡那一聲「小直板」,在我耳邊辟里啪啦地作響。
「陸冰,你覺著,觸屏手機怎麼樣?」
「你不是嫌觸屏手機戳不動,都要靠摸的麼?」
「……摸就摸麼,摸也挺有料的。」
「啥?」陸冰此刻已經換上了她碩大的HelloKitty睡衣,當初讓這傢伙幫我去買胸衣,買回來的都是HelloKitty……
我舉起她放在沙發上的靠枕,摩挲著,「你看,一摸,就紅了。」
陸冰滿頭黑線地說:「阿斬,那是個番茄靠枕,本來就是紅的。」
那也紅的,很有些可愛的。
我抱著它,不知為何,就覺著很溫暖。
「你不是覺著觸屏手機像個鐵塊似的,線條太硬麼?」
「那是沒摸對地方嘛——外表雖然凶,其實反應很靈敏的,說不定內心也是個很敏感的啊——」
陸冰歪著頭看著我,突然噗嗤一聲笑了:「阿斬,你不是在說手機,你是在說艾尋歡。」
陸冰此人除了人格分裂這個隱患外,最大的缺點就是太實誠。
我很懷疑她是如何能成為公關人才的。
拿大番茄遮住臉,我橫著爬回了屋子,後腳跟生風把門帶緊,立即奔向窗戶——
燈光如豆,他一個人縮成一點,這場景看著彷彿是一部黑白電影,膠片被歲月氧化,慢慢泛黃,有一種雋永的味道。
觸屏,晚安哪。
彷彿聽見了我的話一般,他突地轉身,朝我的窗戶望過來,我驚的一下子躲在窗邊,後悔自己沒安個窗簾裝一下婉約。
他看沒看到我呢?
看到了吧?
還是沒看到?
沒看到就讓你看到一下——
我偷偷探出了頭,樓下一片淡黃的光影,遠遠地,一抹銀灰色消失在黑暗之中。
丫的,這跑的也太快了吧。
無聊地坐在桌子前,這可能是我有生之年第一次,坐在這裡的第一動作不是去開電腦。
現實中他絕塵而去,我腦海中卻反覆出現的都是那天他乘著直升飛機拉風而來的樣子——
觸屏,觸屏,觸屏。
明天開始,我用觸屏吧。
登高爬梯翻箱倒櫃找出觸屏手機。嶄新,線條分明,摸上去,手感相當不錯。
高科技,有內涵,譬如某人。
手忙腳亂地換上卡,新手機卻需要關機狀態下充電,有些許的失望,更多的是期待,我把手機放在枕頭邊上,蒙上被子,忍不住的想笑。
明天一早,艾尋歡看見我在用觸屏手機,那臉頰,會不會騰的一下紅了呢?
如果我那個時候沒有換手機,我就不會錯過了艾尋歡深夜打給我的電話。
那也就不會,有了後來那麼多的遺恨和等待。
如果我知道那番話的內容,也許我會徹夜難眠,也許我更加會直接去烏雲山頂找他——
可我錯過了,可我不知道。
我睡的很香,夢中,我是傾城,他是夜王,我們跳著貼身的探戈,倒影在雞尾酒杯中,有一絲,甜膩的曖昧。
他的微笑,是一條開口向上的拋物線。
這公式,我終於算了出來,只是那原點,卻是他在昏黃的路燈下佇立的那一點,顯得有些疲憊,有些孤獨。
我知道他是有些話要告訴我,我知道。
在這個週二的興奮的晚上,我渾然不知,週三它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