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歡場中第一次見到艾尋歡,他還是個三流藝人。
我們一起參加綜藝節目,其實就是些白癡的小遊戲,我已經輕車熟路,他卻表現得差強人意。
那一天,托我的福,他蹭到了不少積分。
下了節目後,他給我發來私聊。
那是我和他的第一次對話。
三流藝人:【我真的很需要升級,阿斬,你願意陪我一晚上麼?】
塗龍斬:【不能】
算算日子,那正是艾小萌開始追求我的時候,也是艾尋歡正式開始調查我的時候。
現在回想起來,我毛孔還散著寒風。
估計那個時候,屏幕那邊的艾尋歡一定是托腮盯著屏幕,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琢磨著,他妹子看上的人怎的這樣不知好歹?
他的目的很小人,手段卻很君子。
面對我,亦或是後來的雲清,他都是有條不紊有禮有節的在處理,就像處理那些數據,那些程序。
進入歡場,接近我,只是他的第一步。
沒想到,卻吃了閉門羹。
三流藝人:【那……好吧。】
塗龍斬:【你等等,我不能帶你升級。但是我可以聘用你做我的經紀人。】
三流藝人:【可你也才四級……就僱傭經紀人?】
塗龍斬:【四級怎麼了?】
三流藝人:【你在施捨我?】
塗龍斬:【我在物盡其用。】
三流藝人:【物……】
從那一天起,他的馬甲,正式從「三流藝人」,變成了「三流經紀人。」
我現在才想起來,就是艾小萌向我正式告白的那一天,艾尋歡的馬甲,掛上了「悲催的經紀人」——
我追問他怎麼了,他說他悲催了,我說我比你更悲催,我被一女的告白了。
他當時說,相信我,就此事,我絕對你比還要悲催。
現在想來,的確是這樣的。
他並沒有對我撒謊。
回憶絲絲入扣,我在床上翻來覆去,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為了我接下的每一次通告,都那樣的清晰。
夜王只是一瞬間的燦爛,而我的經紀人,卻是長達半年的默契。
也只有這樣知我的默契,才會在不雅視頻事件後,化身夜王來與我約會,也只有這樣的默契,才會在飆車事件後,為我掃尾善後。
他說,我是個好人,也勉強是個女人。
我說,他是個壞人,卻顯然是個男人。
綜上所述,我勉強是個好女人,他顯然是個壞男人。
現在,壞男人對好女人說,我和女友分手了。
於是,好女人不淡定了。
好女人,開始想入非非。
這一天我來的最早,偌大的辦公室,洋溢著機器發熱後散不去的味道,推開了窗子,秋風迎面而來,陽光還未滿,幾隻麻雀落在陽台,不知深淺地盯著我看。
背後開門聲,我耳朵一抖。
不是大門,而是總監辦公室的門。
學長……
艾尋歡……
無論是哪一個,都十足尷尬。
深呼吸,請保持深呼吸。
好吧,你這麼沒出息的女人,至少,請保持呼吸。
我手撐在窗邊,一寸一寸轉過身,他依靠在門框上,襯衫扣子錯了一位,胸膛一起一伏,一起一伏,領帶搭在胳膊上,十五度角仰著,眸子淡淡的一閃。
艾尋歡,他又睡在了辦公室。
「好早。」
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憊。
我就這被這麼一句純粹禮節性的話,給攪亂了一池春水,臉不爭氣的就開始燙起來。
「你也好早。」
「山上風吹的不輕,有些感冒,睡得不好。」
「喝咖啡麼?我給你泡——」
艾尋歡噗嗤一聲,臉微微垂下來,看著自己的腳尖,「你肯給我泡?」
我傻了眼,眨了半天,才終於恍然大悟這一句雙關,手背在身後靠著窗邊,麻雀嘰嘰喳喳的,我的心,跟豆腐似的。
一捅能晃半天。
「不是有人讓你泡了麼?泡的挺起勁兒的,故意在學長面前秀恩愛,你——好端端的分手幹什麼?」
艾尋歡他盯著我看,沒有說話。
那灼人的目光,讓我招架不住。
「你幫學姐落戶口,找工作。你給她吃住的錢,開車接送,體面風光。可你卻沒和她怎麼樣……」我不禁向後貼著,他如一團我看不透的黑霧,致命吸引,卻又危險。「你圖什麼?」「一開始只是好奇。艾尋歡他慢慢走過來,側身如我一般,靠在窗邊。「不知道讓葉歡念念不忘的女人,是什麼樣子。」
我們並排這樣,半倚著,手臂不時的蹭著,他的體溫,我的心跳,還有那些我也許不該問出的問題,和我沒有立場知道的答案。
「後來是同病相憐,能幫一把,就幫一把,誰知道讓雲清誤會了,以為我這是在開價。」
「同病相憐?就你?」
「就我。」
艾尋歡的手,突然,猝不及防的,毫無預兆的,握緊了我的手。
我一抖,每一根末梢神經都僵硬著。
「您……這不是也要跟我開價吧?」
我試圖開著玩笑,他並沒有和我開玩笑的意思:「那你告訴我,你值多少?」
我值多少?脫得一乾二淨的雲清學姐都罩不住你,我能值多少?
他的手握得很緊,我連個惺惺作態反抗的餘地都沒有,清晨寧靜的不像話的辦公室,有種什麼,在和灰塵一起飛著。
「我來正式介紹一下我自己。我今年32歲,這幾年搶修的不錯,臉皮還算緊致,有一定欺騙性。我姓艾,擔不是艾小萌的艾,是艾尋歡的艾。我出生在這個城市,吃路邊攤長大,穿著沒有牌子的皮鞋,到今天還改不掉。桌子一團糟,不會喝咖啡,多苦都能咽,車裡很亂,也不講究什麼品牌——當年我也考上了A大,不過沒錢念完,念了一年就輟學。就是輟學那一年,葉歡他第一次回到國內來。他把我帶到了歐洲去,艾家認我做了養子——你還想知道些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知道了。
什麼都不想。
我的手指,在他的手掌裡,慢慢的舒展,滑動,他側頭不看我,我只看見他下巴細小的鬍渣。
「……我今年26歲,面子工程一直在爛尾,二次發育基本是扯淡。我姓塗,我爸也姓塗,我們都是一個塗。我也本地出生的,愛吃路邊攤,怕吃出乙肝來,年年追加疫苗,是個怕死的人。牌子講究,但是沒條件,於是網購居多。不會泡咖啡,就超市現成的,拉開就喝,過癮。沒車,擠公車還算穩妥——當年考上A大,倒是讀完了,就是讀了七年,別誤會,本碩加在一起。我認識了你們,覺著挺好。」
我徐徐地念叨著,他徐徐地聽。
我們的手牽在一起,麻雀嘰嘰,秋風吹著背,透了。
氣氛很尷尬,我得找點話題,而我滿腦子的話題,只剩下雲清。
「那個,既然你也不喜歡學姐,為什麼不說清楚?」
「雲清是個無助的人,其實我也是,很多事情,到了最後,就變了味道。」
「是不是家裡的人覺著你這樣拖著雲清,可以給學長和小萌創造機會?」
「這是一部分原因,還有些私心。葉歡是我的恩人,我能回報給他的,只有這個殘酷的現實世界。」
艾尋歡輕聲說著,我才突然間發現,似乎只有在學長面前,艾尋歡才會刻意與雲清親密。
這妖孽,的確是,有所為,有所不為。
而他也確實,在無奈之中,也在有心之間,推著學長在往前走——
我想起艾尋歡將雲清推回給學長時,他那苦味的表情。
我想起那天晚上,他那場酩酊大醉。
我想起昨天午後,他那深入骨髓的憂傷。
「你覺著火候差不多了,決定收手是麼?」
「這是一部分原因,還有些私心。如果我已經選擇了直板,那還佔著一個滑蓋,似乎不算太地道。」
……
他的手,微微地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然後準確的在薇薇打著哈欠推門而入的時候,鬆開了。
而他的眼,卻依舊明亮著。
他說:
「9月21日晚上,那個執行程序,你要負全責。」
說罷,他雙手插兜,揚長而去,薇薇吐著舌頭,向我眨眨眼睛。
「又觸了火線了?」
「踩雷,焦了。」
「21號晚上?不是聚餐那天——你捅了什麼簍子了?」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八卦薇薇。
那天晚上,月明星稀,我於烏雲山上酒後亂性,啃了他。
佛說,這事兒,不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