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這個時候突然殺出來的葉歡學長,我真不知道我和艾尋歡如何下台。
那是個所有姦情都歷歷在目的尷尬時刻,學長的到來,簡直是春風化雨。
論到底,他才是昨晚真的醉得不省人事的那個。
雖然神色不佳,學長依舊穿得整整齊齊風度翩翩。
這我第一次注意到,艾尋歡儘管總給人一種光鮮亮麗的感覺,其實就是翻來覆去的那麼幾件襯衫,加上那麼兩三套西裝。
而自我入職到現在,已有兩個月,學長他竟然沒有一天穿衣服重過樣,而且搭配得極為講究,有著那麼一股子,低調的奢華。
就像他的人一樣。
此刻,他迎著艾尋歡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
「多擔待。」
艾尋歡因為他的出現,終於恢復了常態,什麼都沒說,只是拍拍學長的肩膀。
說到底,艾尋歡才是那個直來直去不善於交際的那個,往往拋頭露面需要左右逢源的時候,都是溫潤的學長出馬,他的人際關係,真的是好的沒話說。
所以現在,明明犯了一個中層領導的大忌,滿屋子人,卻沒有一個捨得責怪他。
誰都知道,這一個月,身為技術組的頂樑柱,葉歡學長他承受了多麼大的壓力。
誰也都知道,昨天晚上學長輕易地就醉倒了,是因為他身邊如火般綻放的女郎。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
關於學長,卻不僅僅是他。
——究竟艾小萌是他什麼人呢?
人不八卦枉少年。
我趁著學長還沒有從恍惚的狀態中恢復過來,就一頭衝上去拉住他的胳膊,拉扯著往門外走:「學長,找你有點事。」
在這樣的拉扯之中,我並未注意到,曾經連和學長完整的說一句話都困難的我,如今已經能如此自如地與他泰然處之了——
我不知道這代表什麼。
發生的時候,我毫無意識。
等意識到了,它已經發生了。
就在我無知無覺中。
「小萌她昨天晚上也在?」
葉歡學長如此的反應,意料之內。
我們坐在咖啡店裡,明明都沒有吃什麼,但都沒什麼胃口。
我在宿醉,他也是,但是我們都清醒得可怕。
我大力的點點頭,直愣愣地盯著他。
「這樣啊——」學長他垂下了眼,不停地在攪拌咖啡,正午陽光正濃,街頭的樹葉開始由綠變黃,掃過的秋風有些犀利,他時不時側目看著落地窗外的人和風景,彷彿心不在焉,我卻看得出,他心裡在翻滾著些什麼。
「我會不會很八卦?讓學長為難了?」
「呵呵,女孩子嘛,都八卦。」學長一如既往的用言語鼓勵著我,溫暖著我,我竟然不自覺的又面紅耳赤起來,那些本來可以很放鬆就飛出來的話,這時卻說不出來了。
是誰說過,溫柔是最堅固的盾。
他終於停止了手腕子的圓周運動,勺子放在碟子裡,卻不拿起杯子喝咖啡。
那眼神飄忽飄忽的,就像一片飄啊飄啊就是沒有落地的葉子。我想,葉歡學長,他是個孤獨的人。
雖然他表面上看上去,比誰都溫暖。
「我和小萌很早就認識了,甚至早於我和尋歡。」學長的聲音聽起來,就像電影的獨白,這個時候他彷彿並不是在講給我聽,而是將給他自己。
「早於雲清,也早於你,丫頭。」
我很慶幸這個名單裡面,還有我的存在,我想,學長他只是出於禮貌,才把我也算進去。
恐怕我與艾尋歡、艾小萌和雲清比起來,份量不值一提。
我發現我已經接受的十分坦然。
幾乎是——
平靜。
「於是你們是青梅竹馬?可是我聽說艾家可是歐洲的大家族哇——好有錢的,難不成學長你太窮了,所以你們硬生生的被拆散了——」
葉歡學長他低聲笑了。
「丫頭,你電視劇看的太多了。」
他眉毛微微皺起,似乎在尋找最合適的用詞,最後只是歎了一口氣。
「雲清是我的初戀,分手之後,我也試圖找別人湊合,可是還是忘不掉她。也許我並不是愛上了她,當初,我只是愛上了愛情吧。」
學長那悠揚的餘光,溫柔的縈繞著我,有一股淡淡的哀傷。
彷彿在問,丫頭,你懂麼?
學長,我懂得,因為你也是我的初戀,雖然那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可是誰不曾有過這樣的美好得不切實際的心動呢?
我們癡傻的守候在這片理想的荒澤中,不斷地催眠自己,等待著那終有一日會來的愛情。
直到有一天現實把我們擊垮,直到我們明白了,結婚過日子的那個人,不一定是最開始要牽手的那個——
可是總是有那麼些幸運兒,會在被擊垮前,找到這份真愛。
更多的,則是迷失在這可遇不可求的運氣中,熬盡了自己。
我以為我會守著你不放的,學長,我真的以為。
我以為這才算是對愛情的忠貞。
我以為這才是轟轟烈烈無愧於心。
我以為。
你也這樣以為著吧。
聽到了你對雲清的表白,我的心還是忍不住的一痛,卻不再是為了我的落寞,而是為了你的堅守。
這其中的轉變代表了什麼,我說不清。
「學長,昨天艾總送你和雲清學姐回家的。」我不知為何,會冒出這麼一句,學長他有些苦澀地笑了。「錯了,他只是送我回家,至於雲清,是送去了酒店。」
「……酒店?」
「是啊,酒店,我家裡有人開門,而雲清一個人住,尋歡又找不到她的鑰匙,於是就把她『卸貨』在酒店了。」
我一愣,卸貨這個詞兒是我們遊戲術語,專指那些單純為了升級在車裡接吻親熱,然後隨便路邊把人家一丟的行為。
這個詞,可大可小,可輕可重。
可葉歡學長說這話的時候,似乎並未慍怒。
「艾總這麼對雲清,你都不生氣的啊——我是說,學長你真的不介意麼?還有上次,他把雲清學姐硬塞給你——」
葉歡學長聳聳肩。
「兩個月前,我拜託你不要把我和雲清的事告訴尋歡。現在看來,是我太愚蠢了。」
我埋著頭。
雖然一早就料到艾總早就看透學長和學姐的關係,可是當學長也這樣承認的時候,我還是覺得有些難過。
「昨晚喝醉,是因為雲清她告訴我,之所以和尋歡好上,是因為他幫她辦了戶口,找了這份體面的工作,一切都和感情無關。」葉歡學長終於舉杯開始喝咖啡,咖啡什麼都沒有加,很有些苦澀。
他還不習慣,他不是艾尋歡,他還沒有對苦味的生活有那樣明澈的透析。
很多事情都是我日後才明白的。
原來,學長才是象牙塔裡沒有長大的童話衛士。
而艾尋歡一早就披荊斬棘而來,是他展示給葉歡一個,真實的世界。
午休回來,雲清依舊沒有來上班。
一份重要的文件存在她的電腦裡,延誤了處理,最後只能把陸遜搞來,黑客了她的保密電腦,才調出了文檔。
幾乎是差一分鐘,就會被廖凡抓住把柄不放的疏漏。
這疏漏自然是學長的,秘書是他的秘書,業務是他的業務。
可是,艾尋歡這廝,只會跟我發狠。
那指頭戳在辦公桌兒上,活像打地鼠。
幾個小時前那個轉瞬即逝的羞澀表情,簡直就他娘的蕩然無存。
這才是遊戲外我的上司,遊戲裡面無所不能的夜王。
昨晚只是意外,現在才是他的常態。
「在這種人手嚴重緊缺的關頭,你花了兩個小時吃了一頓午飯,塗龍斬,下班之前,我要看到你的檢討書。」
我不敢看他,我知道他一定十五度角微微蕩漾著眼神。
「還有,雖然我妹妹她很喜歡你,可是我並不喜歡你四處打聽她的私事。」
「我……」
冤枉啊,我是想打聽學長的私事罷了。
可這話怎麼說出口?艾尋歡不會拔了我的皮麼?
……等等,我關注學長與他何干,我幹嘛怕他扒了我的皮?
……等等,他為何會關注我呢?他又為何要扒了我的皮呢?
混亂了。
我在害怕什麼,我又在期待什麼?
惶恐了。
我凌亂的此時此刻,艾尋歡他扔在我面前一張紙條。
上面是一個酒店地址,和一個房間號。
「這是?」
「雲清吐了一身,出不來房間,送衣服給她。」艾尋歡頭也不抬,我看見他桌邊有一大包衣服。
一看就是好牌子。
腦海中不知為何就響起葉歡學長的話:
「一切都和感情無關。」
這是出於感情的體味?還是出於臉面的應付?
他是那個羞澀的被我撲倒的男人,還是冷酷無情的夜王?
也許他都是。
也許他都不是。
我打量著他,盤算著他。
在這樣的打量與盤算中,我並未注意到,曾經他的話對我來說只不過是聖旨,如今我卻開始一字一句地揉碎了,尋味著字裡行間的意味——
我不知道這代表什麼。
發生的時候,我毫無意識。
等意識到了,它已經發生了。
就在我無知無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