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論創造來自於生活實踐。
當我和艾尋歡爬到烏雲山頂的時候,展現在我眼前的是遊戲中鳳凰山頂的景色。
「這就是鳳凰山的原型啊——」
我一手拎著一啤酒瓶子,張開手臂大喊道。
艾尋歡他站在我身後,我感覺他離我很近很近,甚至連他的溫度,我都能感應得到。
在這微寒的夜裡。
「是啊,遊戲世界儘管是虛構的,可也要從現實世界取材。只可惜,人們大多注意的都是那些經過人工加工過的美景,卻忽略了擺在眼前的現實。這裡原本是一個公園,五毛錢一張門票,大慶的時候變成了免費,就算如此,知道這裡,還願意爬上來看看風景的,是越來越少了——」
艾尋歡很少會說這麼一大段話。
所以,雖然我頭有些暈乎乎的,雖然我有股子騰雲駕霧的感覺,我還是很配合地消化了一下這段話,並且大力地點點頭。
回過頭去,艾尋歡手裡也拎著一個啤酒瓶子,酒喝了一半,手指摀住瓶口,那姿勢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性感。
我萬萬想不到,艾尋歡買完手機回來的路上,會蹦出一句「阿斬,那你願意陪我一晚上麼?」
我萬萬想不到,夜王竟然不是這廝的大號,他早已在歡場中混了多時,就是我那百無一用的經紀人。
我也萬萬不想到,他要我陪他一晚上,是認真的。
我更想不到的是,我們竟然把車連同那十幾部手機就那麼扔在了路邊,雙雙鑽進大半夜十一點還是開著的路邊小店,喝著冰凍啤酒,吃著三元錢一盤的小菜,被劣質辣椒嗆得淚涕並流。
這些,都是我的生活,可我想不到,這也會是艾尋歡的。
於是現在,我們拎著啤酒瓶子來爬烏雲山,他長篇大論著,我有些暈菜。
這些我都想不到,我想,今夜會讓我想不到的事兒,還會更多。
「艾總,這裡為啥叫烏雲山?是為了來看烏雲的?」
我不知道為何艾尋歡的笑點會這麼低,他居然莞爾了。
真他娘的令人心動。
「烏雲山得名,是因為很久以前,這山上住了一個名字叫烏雲的女人。她是個瘸子,所以她的世界,就是山上這巴掌大的地方。但是從她家的窗外,能夠看見整座鎮子,於是她開始幻想裡面的種種,那些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人們,那些歡聲笑語,那些家長裡短。後來,終於有人上山來了,烏雲這才知道,她幻想了一輩子的美麗城鎮,和那些她自我陶醉的故事,都是不存在的,山腳下很多年前就爆發了一場大饑荒,早已沒有人在了。」
「所以她就被雷劈了個外焦裡嫩,變成了一團烏雲?」
艾尋歡又笑了,笑了之後,卻說:「大概是說,烏雲看不見的,就是自己遮住的陽光吧。」
我覺得艾尋歡今晚特別文藝,這文藝竟然有些散漫得不著邊際,又現實得一塌糊塗。
我仰起脖子又灌了一口啤酒,耳邊朦朦朧朧飄過艾尋歡的話,他說:
酒品竟如此慘淡啊——
我斜著眼瞪了他,側臉去看山下的燈火。
我頭暈,還有些莫名其妙地興奮,我把酒瓶子一摔,然後衝著山下就開始大唱,唱的旋律是當年我青蔥年代的流行金曲《大花轎》:
月亮出來我爬山坡,爬上了山坡我想唱歌,歌聲唱給那艾總聽啊——聽到了歌聲他笑呵呵——
秋天裡那個啤酒賤,我和那艾總啊把手牽,又到了山頂我飆一遍啊,看到了滿山的富二代——
我撞你撞得是呦啊呦啊呦,我心裡頭美的是啷個裡個啷,艾總他不說話只看著我來笑啊,我知道他等我來抱一抱——
歌到濃時,我飛揚著啤酒和滿臉的賤笑,向站在身後那依舊佇立不語的他撲了上去。
「夜王——姐姐終於找到你了呦——抱一抱呀抱一抱呀——」
他大抵是猝不及防的,我們的啤酒瓶子碰撞在一起,叮咚作響。我的睡衣揉搓著他的西服,我的手撐在地上,他有些神經短路地看著我,眼睛瞪得溜圓。
夜王啊夜王,你小子也能有今天,讓姐姐我教教你什麼叫一報還一報,風水輪流轉,出來混都是要還的!
「……我們就此話別吧——」
他的聲音委實聽上去有些邀請的意味,星空在上,大地在下,酒精在腦子裡洶湧澎湃,我的世界,一片烏雲都沒有,此刻是陽光燦爛。
「嘿嘿嘿,尚有一事——」
早上醒來,我的頭漲的很。
我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
我夢到了歡場,夢到了歡場裡面,和夜王一場匪夷所思的約會。
這約會是怎麼開始的,我已經記不住了,只是腦海中殘留著幾個畫面。
貌似,我就穿著睡衣出了門,和夜王一起飆車去買手機,而他一口氣送給我十部。
他親口告訴我說,他就是我遊戲裡面的經紀人。
我們去吃路邊攤,我們喝酒喝得很High,我們大半夜去爬一座叫「烏雲」的山,我聽了一個狗屁不通的故事。
我唱著歌,罵著那個被我碾過去的「笑不露齒」,然後我轉身撲倒了夜王他——
最後這個畫面,我記得如此深刻,幾乎是歷歷在目,讓我不禁懷疑,這個畫面就是我甦醒前一秒夢到的——
我親了夜王,我真實得感覺到溫柔的觸感,那燥熱的鼻息和醇香的啤酒味道,以及一如既往的淡淡的香水味。
他臉頰紅了,羞澀得,很可愛。
此刻,我裹在被窩裡,一想起這畫面,竟然抖動不止。
就算是夢,就算只是遊戲,這畫面也真夠勁爆了。
我想,我八成是昨晚聚餐喝醉了?
爬著去了洗手間,陸冰已經上班走了,知道我大抵會去吐,早就把手紙和臉盆給我準備好了。
乾嘔了一陣子,只覺得越嘔昨晚的夢境越清晰,彷彿那噴湧而出的並不是我昨夜吃吞下肚的乾糧酒水,而是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木然地看著牆上的鐘,指針與十二點的那條垂直線,不過十度以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爸常說,塗龍斬,你萬不能喝酒。
如果你酒醒了,第一件事,先去買份報紙看看招聘欄找找工作吧。
我悲催地頂著報紙溜進辦公室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收拾收拾滾蛋的準備,可是辦公室裡面,竟然只有平日的一半人馬。
報紙飄然落下,我目瞪口呆。
「呃——」
薇薇也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飄過來。「早啊,阿斬。」
幾乎是諷刺般的,薇薇話音剛落,午休鈴聲就應聲大做。
「昨天大家都喝高了,艾總今天給大家放了水,好人啊。」薇薇拍拍我的肩,我嚇了一跳:「他好不好與我何幹哪!」
薇薇斜了我一眼。「沒關係啊,你那麼大反應幹嗎?」
是啊,我這麼大反應幹嗎?不就是純潔版的春夢了一下他麼?不礙事不礙事。
「這麼說,艾總他已經到了?」
「是啊,問責制嘛,總得要中層領導頂著,葉總已經喝死過去了,到現在也不見人影。好在艾總是鋼鐵戰士,昨晚似乎就住在了公司,一夜沒睡。」
一夜沒睡啊……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讓他徹夜不眠呢?是害怕我們集體喝倒的關頭,歡場運營出現問題麼?
他時刻保持著工作的常態,一絲不苟,而我卻在酩酊大醉後幻想著和他……
差距啊差距。
薇薇繼續面如紙灰地飄著,我拉住了她。
「薇薇,咱們這兒有個山頭叫做烏雲山麼?」
薇薇橫向搖擺了一下。
我長吁了一口氣,果然,是我在做夢。
把心放回肚子裡面,我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失落了。
這個時候,有個人從工作間探出頭來,彪了一聲:「你們到底是不是本地人啊?真沒常識,就窗外面那個土包,不就是烏雲山麼?」
我目光朝這鋼筋水泥包裹的窗外飄過去,那個土包,我上班看著,下班看著,卻從來沒有想到過,它也有個名字。
它叫烏雲山。
——人們大多注意的都是那些經過人工加工過的美景,卻忽略了擺在眼前的現實。知道這裡,還願意爬上來看看風景的,是越來越少了。
不知怎的,這句話過電一般地,流竄過我的腦海。
我的胃裡竟有一種夾雜著恐懼與暗喜的翻滾,明明知道吐不出來,卻依舊想要宣洩。
我希望我能看見那些葬身於記憶縫隙的真相。
「阿斬,你這什麼酒品啊,快趴一會去吧——」不知道誰在安慰我,這一句,竟然勾連起一句話來。
炸雷一般響在耳邊。
酒品竟如此慘淡啊——
這一次,我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那夜風那燈光那男人那聲音,如此地真實。
身後門嘎吱一聲,我明明是不想轉身的,卻不由自主的,轉了身。
艾尋歡他低著頭走出了房間,看上去很有些疲憊,抬起頭看見了我。
那一瞬。
我——是否看錯了?
他的臉頰,紅了。
羞澀得,很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