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技術支持」調到了「腳本企劃」,我和雲清學姐換了一下位子。
於是我成了艾尋歡的「代理秘書」。
坊間傳聞為:美女跑路,皆因艾尋歡他是個Gay。
我很鬱悶,他更鬱悶。
每次我拿文件給他的時候,他那十五度微揚的眼神總是冷冰的,偶爾還會自言自語地說一句:「害人不淺」。
可能是因為創造了「夜王」這樣的遊戲角色,他說話辦事的方式,都頗有一股子帝王之氣。
這往好聽了說,是復古。
往意識形態上靠靠,基本可以定性為「封建思潮氾濫」。
雲清學姐對於這次換位沒有表態,只是休了十天的事假。而作為她新上司的葉歡學長,在這個全公司加班加點的決戰前夕,竟欣然允了。
這件事,在歡場炸了鍋。
群眾匿名信不日就到了兩位總監的桌上。
葉歡沒有任何動靜,每天依舊和顏悅色,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而艾尋歡則把匿名信貼在公告板上,回復到:
可以把匿名信這個點子引入遊戲,明天早八點,我要看到可行性報告。
葉歡學長崇尚和諧、以人為本,而艾尋歡那廝,卻能將手下馴服於無形之中。
離遊戲公測不到十天的時候,大量工作累積,每天全辦公室都被折騰得人仰馬翻,中午叫來的外賣通常等到了晚上才吃,而晚餐就留在了第二天早上——
很多人因此腸胃不適,對此,葉歡學長只是很體貼地給每個人桌上都放了一盒胃藥,而艾尋歡則輕描淡寫的說:
「生病不要扎堆,拉肚子時間要控制在十分鐘之內。」
……
除了上次他在挖牆腳的時候,曾有過那麼一瞬孩子般的失態,剩下的,就是比法西斯更殘暴的統治——
可是沒有人敢有怨言,因為他比我們每個人下班都要晚。
不,應該說,他根本就不下班。
因此,我這個「代理秘書」,也跟著在公司住了下來,對此,陸遜那個賤男很不厚道地評價:
阿斬,你前途大好啊,一周就把艾尋歡給通關了。
為了證明我的清白,我把在核心組逍遙自在的陸遜強行綁架過來陪著加班,其後果就是不可避免的——
兩強之爭。
艾尋歡本是「歡場」核心組組長,可是因為盛世集團某個富二代要來掛職「學習」,他就被活生生地擠到了腳本企劃小組做總監。
行話來說,這是明升暗降,犯小人。
想艾尋歡這樣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富家子弟,在腐朽資本主義的教育體制下茁壯成長,一路來應該是風調雨順波瀾不驚的,這樣被奪了權,當時當日,想必是盛景空前的大戲,只可惜我生不逢時,只能通過後人轉述來試圖找尋當年的痕跡——
全辦公室嘴巴最大的八卦天後薇薇只是翻了翻白眼,說:
「艾總?他當時就直接抱了個盒子,從核心組組長的單間搬過來,和葉總同居啦——」
噗嗤——
……同居,這詞相當火辣,卻也精確。
因為這倆人都以公司為家,24小時全天無休。
「那個臭屁的男人居然沒有噴火?」
要知道,腳本企劃小組從來沒有計算機專業的,基本都是文科專業,風花雪月一片大好,然後將創意交給編程就萬事大吉——
他們只負責小資、狗血、萌點……
這對計算機系畢業的高材生、業內頗有名氣的艾尋歡來說,豈不是巨大的侮辱?
薇薇搖頭晃腦地說:「要不怎麼說艾總厲害呢?接手企劃組不到兩個月,整個歡場的腳本和人物都脫胎換骨,阿斬,你不是玩過內測麼?你用的是什麼職業?達到什麼級別了?」
「我是賣笑的,每日接客以千計。」
這一回,輪到薇薇噴血了。
「歡場什麼時候開放這個職業了?太勁爆了!你還日客過千?」
「咳咳,我說的意思是,我在歡場裡面的職業是演員,做到了天後級別,粉絲以千計算。」
微微立馬開始狗腿,我頗為得意。
要知道,為了混到職業最高級別,我可是日夜不休地打了快兩個月。接唱片,拍電影,錄廣告,上節目,遊戲裡面我馬不停蹄,遊戲外面我猶如石像——
兩個月後,遊戲內外,我都腰肌勞損了。
「那你的情感級別呢?女玩家最高的情感級別是傾城吧!你是不是九大傾城之一!阿斬,你這個人妖,你太壞了——」
我肩膀一歪,靠,什麼叫人妖,我本來就是女的好吧。
其實就在十天之前,準確的說,就在我把那個視頻展示給兩位總監「欣賞」之前,歡場內測之中,達到「傾城」標準的,還有九個人。
但是,如果你現在上線去查,就能醒目地看到公告牌裡面滾動的大字:
A區玩家「塗龍斬」因違反網規,職業等級不變,情感等級從「傾城」級別降為原始狀態。
「咳咳,薇薇你最近加班都沒有上去玩吧,我已經被掛牆頭掛了好幾天了。」
薇薇肅穆了。
「阿斬,你該不會就是塗龍斬吧!天啊,有誰會用自己的真名註冊的啊!你真的就是那個電影、電視劇、唱片、廣告、主持和寫真集六項全能的塗龍斬?!」
「咳咳,不才辜負了人民群眾啊,罪過罪過,可惜我一路披荊斬棘,到頭來落得個原始狀態,悲哀啊——」
薇薇故作神秘地湊過來:「天後,你究竟犯了哪個小人,得罪了哪路神仙,會被連降九級啊——」
這時候,一抹黑影投在我們頭頂,冷峻的聲音如禿鷲盤旋。
「今天洗廁所的大媽也腸胃不適告假了,既然你們這麼閒,就去打掃衛生吧。」
我們慢慢轉過頭,艾尋歡他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只是那眼神掃過我的時候,似有深意。
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因為我的那段不雅視頻,還是因為艾小萌,而要將我連降九級。
有時候,公事公辦和假公濟私的界限,真是不好判斷。
在這只萬年禿鷲的眼下,我和薇薇就像兩團腐肉。
還是兩團要去打掃廁所的腐肉。
悲壯出門的時候,陸遜又跳出來使壞地說:「哎呀呀,排隊都排不上啊——哎?阿斬,你要不要棉花?」
那鼻孔裡面的兩坨棉花我面前攢動著,棉絮飛舞。
我燦爛地笑了,大聲請示著:
「總監——男廁就由我的同黨陸遜來打掃吧——」
艾尋歡歪著頭看著我,那一刻我覺得我是世上最聰明的人。
他只說,不用,我找陸遜還有事,男廁你去打掃就好了。
注意,不要偷窺我的員工。
從廁所慷慨就義歸來,就聽同仁們風傳,陸遜這個入職還不滿一個月就被冠以「天才」之稱的臭屁無賴,被艾尋歡叫進了辦公室。
而且是一對一。
坊間流傳的版本很多。
主流思潮普遍認為,這是兩代天才在碰撞火花。
當然,還有腐女軍團堅持認為,裡面正在行苟且之事。
此刻,葉歡學長正無辜地被驅逐出境,只能站在大辦公室裡面,一個人對著窗外發呆。
他今天穿了一件紅色的薄料坎肩,印著低調的蘇格蘭格子。明明是如此古怪的品味,但是穿在他身上,就有那麼一股子英國貴族的味道——
一片竊竊私語的嘈雜聲中,他就像唐僧進了孫猴子給設的保護層,置身事外,還閃爍點佛光。
我愣在辦公室門口,竟然邁不動步子,薇薇早已混戰於人民的海洋之中,此刻屋子裡面,似乎只剩下我與他的焦點,不曾停留在那間總監辦公室。
於是,他發現了我,亦或是我的目光,實在有些灼人。
那唇邊的弧線,一點,一點,向上。
他會意地笑了笑,手指點了點總監辦公室的方向,我點了點頭,目光卻依然吸附在他身上脫不開。
他低頭一笑,雙手插兜,微微駝著背,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可是下一秒,卻是起步,向我走了過來。
這樣的舉動,在這早已亂哄哄一片的辦公室裡面,著實容易被人忽略。
可是我卻恍惚了,彷彿這辦公室靜的嚇人,週遭的一切我都聽不到了,只剩下他的腳步,和我的心跳。
「打掃過了?」
我一愣,方才明白他是在問打掃廁所的事情,臉一熱。
他還是彬彬有禮,對於每個細節,都看在眼裡。
學長,你原來這樣關注我麼?
心中蕩漾開了一朵小花。
即便是在艾尋歡與陸遜展開大戰的關鍵時刻,我也禁不住蕩漾了。
陸冰,姐妹兒對不住了,你弟弟就讓他自生自滅了吧,姐的幸福來之不易啊——
「學長……」
我呈羞澀狀,這個狀態,是我在遊戲裡面的招牌,曾有一度,歡場報業大亨「無獨有偶」曾稱讚我為「羞澀女皇」。
陸遜對此的評價為,當虛無的網絡和虛偽的媒體碰撞在一起,的確是「無獨有偶」的噁心。
「那這麼說,我總算可以進衛生間了。」
卡嚓一聲大雷,轟隆隆。
「可以,可以了……」
「雖然是艾總讓你去打掃的,可你也不必真的進去,這層樓還有盛世其他的開發小組,他們也許不知道你是個女孩,會不小心闖進去……」
說到「不知道你是個女孩」的時候,學長的語氣依舊是小心翼翼。
我的臉色許是煞白一片的。
這話不假,剛進去男廁的時候,幾個其他部門的大男人吹著口哨依舊在我行我素地如廁,我就這樣注視著他們完成全過程,然後默默地進入打掃。
其間,也有幾個人闖進來,我不用回頭,聽聲音,就知道是不是歡場的人。
如果不是自己人,通常都是:「嘿,辛苦!」
如果是自己人,就變成了:「呃——辛苦……」
也不知是幾分鐘過後,男廁竟然就沒有人入內了,我出來一看,不知是誰在門上貼上了一張便利貼,清秀的字體,寫著「維修中」。
我居然沒有認出,這是學長的字體啊。
「丫頭,沒吃虧吧。」
「……沒。」
「艾總這個人不太注意,我下次會提醒他的。」
「真的沒事,那個學長,你可以去了——我……」
正在我語無倫次之時,光一聲打開的總監辦公室大門救了我一命。這一回不再是我的錯覺,而是實實在在的死寂,就連我和葉歡兩個人的目光,也禁不住釘向了那扇門。
一個是出道以來從沒碰上過對手的天才陸遜。
一個是業內聞名令人仰視又無比自負的艾尋歡。
天才vs天才?
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會是眼神的冷戰,還是言語的交鋒?
我的血液瞬時間煮沸了,陸遜,上,咬死那法西斯!
陸遜他翩然而出,人模人樣,與法西斯勾肩搭背,一片和睦。
而艾尋歡臉上那股孩子氣的神情,竟然在眾人之前毫無保留地展現,爽朗的笑聲在辦公室裡盤旋。
禿鷲固然可怕,但是當禿鷲變異成和平鴿,這世界也就快毀滅了。
「看來戰果不錯。」
葉歡學長輕語在耳邊,似乎早有預見,我猛地回頭看看他含笑的眼。
「學長,他該不會是的是那個吧——」
「啊?」葉歡學長突然噴笑出聲,我的問題顯然也是很多人的問題,而葉歡學長的這個笑,似乎是個不清不楚的答案。
滿屋子漂浮著問號和省略號,平日只聽得到鍵盤敲擊聲和人來人往的腳步聲,現在卻是一根根腦神經崩斷的壯烈。
艾尋歡根本不理會眾人的目光,陸遜也一向是個異類,倆人依舊勾肩搭背好不歡樂,噴著些就連我這個專業人士都聽不懂的高級詞彙,一路揚長而去。
「沒事了,都回去工作吧。」葉歡學長依舊完美地穩定著群眾情緒,只是低頭看了看我的時候,彷彿是又一次想起我的問題似的,不禁又笑出了聲音。
笑過之後,卻是掩藏不住的落寞。
「學長,你不是要去洗手間的麼?」
「啊?什麼——哦,對的。」他溫文爾雅地向我點點頭,「辛苦你了,小丫頭,下次有這樣的事,我來做就好。」
學長依舊是學長,溫柔得一塌糊塗,只是今天,這其中又多了幾分的,心不在焉。
有人英雄相惜揚長而去,也有人像個孤獨的甲兵駐守著陣地。
學長,你的陣地,為何如此荒漠?
我坐回到座位上,出神了一陣子,當目光落回到日曆上時,總算找到了答案。
明天,就是雲清學姐休假期滿,回來上班的日子了。
天才自可以無忌,凡人卻依舊苦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