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酒店房間,閃爍著幾盞撲朔迷離的小燈,音樂有些曖昧。
目標人物被綁在床上,瑟瑟發抖,全身上下只剩下雪白雪白的口罩,上書四個血紅大字:
笑不露齒。
我滿屋子轉悠著,床上的裝飾物被我輕而易舉地抽了出來,走到浴室,抽出浴簾裡面的牛皮筋,從背包裡找出從一樓西餐廳偷出來的蠟燭,一根長一根短,點上。
……
就地取材,變廢為寶,這房間就是我大展拳腳的天地。
最後瞥了一眼偌大的梳妝鏡,一拳頭砸了個粉碎,血逼真地流出來,色號是我最喜歡的口紅顏色。
鏡子裡面的我猙獰無比,折射出多少張我獰笑的嘴臉,而那個可憐蟲在床上扭捏作態,高高聳起的雙峰,還多了一點紅——
哇塞,陸遜,你有必要做的這麼逼真麼?!連那部位你都噴上色兒了?!
我華麗麗一口水噴在電腦屏幕上,手在鼠標上顫抖不堪,屏幕上的“我”一時間原地轉圈,不知所措。
寢室電話突兀地響起來,我歪著頭夾在肩膀上,陸遜吼得很歡快:“靠,阿斬,你手殘了吧,轉什麼啊,原地芭蕾哪!快動手啊,一會後台被歡場網管給攻破了——”
“你還真是敬業啊,不僅把音樂、燈光、道具的數據都篡改了,就連人物就給上色了——”
“咳咳,歡場不是說要抵制低俗麼,衣服脫光一律馬賽克,這段不雅視頻,我把馬賽克給去了——誰知道那幫懶人連個胸脯子都沒設計——我可是參考了很多優秀影片才調配出來的——一律是你最喜歡的紅——”
咳咳,老子讓你造點血出來營造氣氛,誰叫你給人家姑娘設計胸脯子了?
再說,整個歡場就“笑不露齒”這人妖有胸脯子,也太他娘的反諷了吧?!
我一邊彪著髒話一邊靈活地控制鼠標——
陸遜這聲效做的真是絲絲入扣,我正無比雞血,突然間寢室門推開,陸遜他姐雙手領著大包小裹站在門口。
她本想給我個驚喜的。
剛剛從國外留學歸來的我的死黨陸冰。
那時我的電腦屏幕忘乎所以地以明媚的角度沖著敞開的大門。
我手中的電話應聲落地,與此同時的,還有陸冰手裡的包裹。
陸遜的聲音不合時宜地沖殺出來:“阿斬,床頭櫃第一個抽屜,各種型號一應俱全——”
我當時能聽見陸冰神經崩裂的聲音。
我想我是幻聽了。
但是我後來的確是聽見了陸遜他從寢室上鋪掉下來的淒淒慘慘的嚎叫,因為陸冰抄起電話沖著話筒以最大分貝狂喊著:
“你這個畜生—————————————”
那一天,女生樓裡盛傳塗龍斬又沾花惹草了,被人家姑娘追上門來掐著脖子喊畜生。
所以說,謠言無處不在,常常不受控制。
在我最狂野的夢中,我也不敢想象,有一天“歡場夜王的生父”會和“我的夢中情人”坐在一起,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自導自演的視頻。
他們對著屏幕,我對著他們。
從葉歡學長那慢慢開始抽搐的嘴角、輕聲下咽的口水聲和微紅的臉,我就能猜想到視頻進行到了哪一部分。
他抖了一下,估計屏幕上我開始上棒子了。
他瞪大了眼睛,估計屏幕上我開始上鞭子了。
他鼻孔都大了,估計屏幕上我開始上蠟燭了——
他的臉色,已經比我的襯衣都斑斕。
我的白蓮花學長,我對不起你啊————————
不忍再看,我目移三寸,光線在艾尋歡那廝的臉上褪去,只見那一雙盯著屏幕毫無反應的眼。
仿佛那只是數據一般。
視頻結束,葉歡學長長吁一口氣,竟是不敢抬頭看我。艾尋歡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也能讓他條件反射地抖三抖。
“葉總,看出什麼名堂來?”
“……”葉歡學長頗為復雜地看了我一眼,呼吸深深淺淺,嘴唇被濕潤了幾次,卻是一個字都沒能吐出來。
我以為艾尋歡會詢問我和那位“笑不露齒”的人妖有什麼深仇大恨。
我以為艾尋歡會質問我為何讓歡場陷入這樣低俗化的深淵——
我甚至以為他會直接起訴了我——
要知道,為了能讓這麼一款敏感題材的游戲通過有關部門審查,盛世集團做了多少公關。
這一點,在公關公司實習的陸冰最有發言權。
“他們投了一個億。”
如果艾尋歡讓我賠這一個億,我只能立即躺平,說:
艾總,我玷污了你的游戲,肉債肉償,我絕不拖欠。
接下來屋子中的沉默是最熬人的末日審判,艾尋歡他盯著游戲最後的畫面,畫面上應是“笑不露齒”那廝的大特寫,下面應該還有一行小字,寫著:
隆重推出:笑不露齒。
自導自演:塗龍斬。
技術支持:陸遜。
“你和陸遜,都用真名注冊歡場?”
我這耳朵是真的不中用了,我居然幻聽了。
艾總,您再問一遍?您問的什麼?
艾尋歡見我呆若木雞,抬起頭將屏幕轉過來沖著我,手指敲打著那兩排小字:
“真名?”
“大家都以為塗龍斬就是馬甲——”我脫口而出,“至於陸遜嘛,他無所畏懼。”
“無所畏懼。”艾尋歡總是喜歡一個短語一個短語地蹦著,從不多說一個字,只是這樣的留白,讓人甚多遐想。
“呃……陸遜是個人才。”我替他做著垂死掙扎。
“我看出來了。”艾尋歡居然有了些悅色,甚至是興奮,望向葉歡的眸子都在發光,“葉總,這個陸遜現在是不是跟著你做事?”
“是的,在做安全保障。”葉歡學長顯然還沒有從視頻的陰影裡面走出來,滿臉的陰郁。
“不要讓他再做什麼安全保障了,黑客做安全保障不是貽笑大方麼?!”艾尋歡手指快速地敲打著桌面,“跟總經理打個報告,調他進核心開發組。”
“可是……他……”
是啊,陸遜他闖入後台,私自改了人家的程序,添了不少配件,還有那些恰到好處的音頻。
這事兒,往大了說是刑事案件,往小了說也是個三俗典型。
我頂多是玩弄了“笑不漏齒”,陸遜的行為是在挑戰整個歡場。
“核心開發組的任何一人,如果能編出這樣牛的程序,我就叫陸遜滾蛋,如何?!”艾尋歡拍著桌子,竟是一臉孩子的興奮,葉歡目光停留在屏幕上,目光一隱,“讓我好好想想。”
“葉總,不必想了,你我兄弟這麼多年,我什麼時候坑過你?!”
艾尋歡越發顯露出和平時完全不同的執拗與興奮,那一股子熱忱讓他沖破了枯燥數字的藩籬,創造出歡場中栩栩如生的人物和錯落有致的劇情。
興許,他也不想外表上看起來那麼妖孽,興許,他也不像口中表現的那般毒舌。
下一秒,艾尋歡用行動證明我完全判斷失誤。
他目光甩向我,突然開口。那話急速如子彈,讓我躲閃不及,突入皮肉,火辣辣——
“把床頭裝飾、浴簾改成分體結構,是誰的主意?”
“……我的。”
“把西餐廳的蠟燭偷出來是誰的主意?”
“……我的。”
“那套惡趣味的內衣是?”
“……”我低頭狠狠地剜著地面,老大,你就不能讓我在葉歡學長面前保有一絲顏面麼?
“葉總——”艾尋歡的手指終於停下了在桌面上的敲打,聲音聽上去擲地有聲,“能不能把她讓給我?”
猛抬頭,他俊俏的側臉籠著陰影,半明半暗中看不清表情,我甚至無法勾勒出他唇邊的曲線,只覺得那眸子卻是晶亮無比。
我,也能讓他興奮?
……
這句話,貌似頗有歧義。
葉歡學長淡淡掃了我一眼,和煦地開口,這是今天下午他第一次重現溫柔,直逼人心中一厘開外之地,始終很溫,卻不暖。
於是只是漫無邊際的癢著。
“小丫頭,你自己選吧,願意和我做數據,還是和艾總做人設劇情?”
小丫頭,你自己選吧。
這一刻,萬年枯木抽出油嫩嫩的新枝,嗖的一聲,就像我此刻的心情和即將要說出口的那句話,可是它卻生生,被艾尋歡的一句腰斬了。
“我可以把我的秘書給你。”
艾尋歡的秘書,正是雲清學姐。
一時間氣氛變得尷尬無比,我不由自主地盯著學長那張素白的臉,嘴唇慢慢開啟,依舊溫婉,“這恐怕不好吧。”
“沒什麼不好,我讓你損失了兩員虎將,自然要給你補充兵力。歡場馬上要公測了,安全保障和技術支持工作繁重,你需要個秘書。雲清她可不是花瓶——”
“我知道她不是花瓶。”
葉歡突兀地打斷了他。
這是學長第一次這樣不顧禮節地打斷別人的話,那強裝和煦的笑容還來不及收回,看上去,竟是比悲傷還悲傷。
“雲清我不要,塗龍斬我不會給你。”葉歡學長像浸了鹽水的繩子。
“雲清給你,塗龍斬我要定了。”艾尋歡像帶著血腥兒的菜刀。
……
咳咳,我能插一句嘴麼?
那個,不好意思。
雲清學姐站在門口,蠻久了……
門縫一寸,透進來大辦公室的光,此刻被雲清的身影遮住。
我坐在離門最近的地方,只憑那香水的氣味兒,我就知道是她。
這氣味,我大學聞了整兩年。
我不知她是在醞釀如何舉手敲門,還是在醞釀如何轉身離開。
在我這句話打破了她的醞釀後,沉默,是唯一的聲音。
然後,艾尋歡斬釘截鐵地迸出一句。“我堅持要塗龍斬。”
門外,女人穿著高跟鞋叮叮咚咚地跑走了,葉歡學長慌忙起身居然撞到了桌子,弓著腰眉毛簇在了一起,表情是那樣難言的痛苦。
學長,你為什麼不肯讓我轉部門,是不願再見到雲清,還是單純在和艾總抬槓?
無論是哪一個原因,那都不是為了我吧。
看你的眉,皺的,多難看。
只是,學長,有時候,越是不相見,越是想念——
你的想念有多久了?
會比我想念你的一千五百八十八天更長麼?
其實,我們都潛入了記憶的後台,恣意篡改著數據,重新搭建理想的國度,以為那光怪陸離的碎片,會讓我們暫時麻木忘懷。
殊不知,那只是我們對自己的一次放縱、一次麻木。
思念就是那梳妝鏡,我們都只是顧影自憐。
就讓我來擊碎你面前的鏡子吧,學長。
鏡子破碎前,我看見我獰笑的臉。
我知道,下一秒出現的血,會紅的很虛假。而我不會覺得痛。
“我打算跟著艾總。”
艾尋歡得意地笑了,葉歡師兄看著我,眼神很空洞。
我不是個稱職的黑客,我的程序出現了問題。
我居然會感覺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