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在我第一天上班前曾經從電腦屏幕前側過頭那麼半分鐘,交代了我一句話。
孩子,記住,三種人不能得罪:
人事部主管、頂頭上司和更年期的女人。
這是老爸十八月來第一次跟我長談半分鐘,所以內容想必是很重要的。
可惜,上班第一天,我就和人事部主管及我的頂頭上司短兵相接,然後得罪了一個女人。
雖然她離更年期尚早,但是我很懷疑,她會一直恨我恨到更年期。
雲清,我的美麗師姐。
我沒想到她會和我坐在同一屋簷下。
更沒有想到,我身上穿著的這件顯然不合身的淡紫色男士襯衫,是她買的。
「雲清師姐?」
看見我探進屋子的臉,雲清笑意盎然,立即從座位上站起來,關閉了自己的顯示屏,捋了捋頭髮,依舊那麼美麗動人。
艾小萌是一副濃妝艷抹的油畫,而雲清是一副水墨畫,素雅高貴。
作為女生會前後兩任主席,她們的盛名,將永遠成為我不能企及的高度。
艾小萌的為人,恕我不再贅述,可是雲清學姐,卻是出了名的平易近人。
一年前她畢業的時候,女生會上上下下哭聲一片,那時候雲清學姐一臉淡然的說,我會常回來看看大家的。
可是,她從來沒有回到母校來,她就像一片雲那樣飄走了,飄得了無聲息,以至於一年後的今天我在這裡重又看到這張臉,一時間反應都遲鈍了。
一秒鐘後,我才恍然大悟。
是啊,我怎麼忘了,雲請她在這裡,是因為葉歡學長他也在這裡啊……
他們依舊如在學校時那樣,如影隨形。
儘管學長先她兩年畢業去了歐洲留學,他們的異地戀情仍舊是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金童玉女,天作之合,這樣的溢美之詞,怎樣都不為過。
在雲清學姐面前,我只要一想起那次丟人的告白,都想扛起鐵鍬自掘墳墓。
我有些不自在地推開門走了進去,正對著門就擺著一面大鏡子,鏡子裡面的我穿著那過於肥大的男士襯衫,看上去就像是個痞子。
雲清學姐打量我的眼神在那一瞬間變了——
我猜得到她接下來的反應,卻猜不透那原因。
她的臉微微發紅,嘴唇張了又合,眸子一層深似一層。
「你…怎麼……」
「不符合著裝要求?」我磕磕巴巴的,她清清淡淡地說,「不,很適合你。」
「學姐——」
「你的座位在那裡。」
說罷,她坐下來,將電腦屏幕向牆內轉動了幾公分,托著腮開始看屏幕,就當我是一縷空氣。
當這一天上午滿屋子都在討論我的性別時,她一直安靜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坐在我對面的女孩終於忍不住了,低聲和身邊的人開始咬耳朵,而在下不才,聽得一清二楚。
「喂,雲清似乎不太對勁啊,以往她對人最熱情了,她不是說這個新來的是她的學妹麼?」
「是啊是啊,從面試就一直念叨來著。」
「對啊,而且她長的還挺帥的——是不是在學校就有什麼過節的?」
「這可說不清楚了,我聽說這個塗龍斬是男色排行榜的魁首,說不準是情感糾葛……」
我的身份,從第三者變成她的心上人,又變成了第三者兼心上人——
流言蜚語堪比房價,在你驚歎不已的俯仰之間,就以幾何倍變異著——我只能故作淡定地翻看歡場的資料,焦急地等待午休到來,結束這虛無的尷尬。
午休前一分,總監辦公室的門開了,葉歡學長信步朝我而來,在我還沒來得及把那一口咖啡嚥下的時候,就先溫柔地開了口:「學妹,中午一起吃飯好麼?」
我噴了。
噴在了艾尋歡的淡紫色襯衫上。
他笑出了聲,大手甚至在我有些微亂的頭髮裡抓了一把,就像主人愛撫寵物一般,「我就當你這是同意了。」
屋子裡很安靜,我猜想,大概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葉歡學長、雲清師姐和我之間盤旋,但是很意外的,那八卦的目光,似乎只飄在我與葉歡學長之間。
雲清學姐似乎是絕緣體。
很快我就找到了原因,因為踩著午休鈴聲隨後走出總監辦公室的艾尋歡,逕直走向了雲清,而雲清師姐她那樣自然又溫順的仰面微笑,手自然而然的,纏上了他的手臂——
我瞠目結舌,仰頭看了看葉歡學長。
陽光太盛,我竟看不清,他的臉。
「我和雲清已經分手很久了。」
「雲清學姐才畢業了一年,這叫很久麼?」
我停下手中的刀叉,十分熟的牛排被我吃出了三分熟的慘象。葉歡學長沒有停下來,依舊在文質彬彬地捲著他的法式茄汁面,吃的一點聲響都沒有。
「我們——在她畢業前就分手了。」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去。
「怎麼可能?!」我啞然失笑,「這絕不可能,我們不可能沒聽到任何風聲——」
「我們希望能低調一些,」葉歡他終於仰起臉來,到了這樣的時候,他還能和煦的微笑,「所以,小丫頭,你能不能替我保守秘密?」
「保守秘密?」
「是啊——這是一個秘密……她現在正和尋歡交往,而尋歡是我在歐洲留學認識的好朋友,他並不知道我和雲清的關係,實際上,整個公司知道的人也不多。你知道,軟件公司做事的,都和電腦打交道,還不算太八卦。」
不算八卦?
老子進來不到一個小時,連男色排行榜的名次都被調查的一清二楚,你這樣一個玉樹臨風的溫潤美男子,雲清學姐那樣一個氣質優雅的極品女人,怎麼能逃得過群眾雪亮的眼睛?
只怕是礙於情面,佯裝不知吧。
就算是這樣,你們三個人還能同一屋簷下麼?
學長……
「你的眼神充滿了憐憫。小丫頭。」葉歡他有些無奈地說,「你可以選擇保守秘密,或者你可以選擇和大家一樣,佯裝這是一個秘密,好麼?」
不知為什麼,每一次他叫我小丫頭,總是讓我心裡一顫。
以至於現在,我一顫之下,沾了牛排汁兒的叉子掉在了身上。
又一次,染色在了艾尋歡的淡紫色襯衫上。
我低頭不語,耳邊響起一聲溫軟的笑聲。
「還是那麼笨手笨腳的,你可是女孩子啊。」
你可是女孩子。
你可是女孩子。
就這樣簡單的一句話,我的臉,不知為何就會燒到了耳朵根兒。
無論怎麼說,葉歡學長他恢復單身了……這應該算是一件好事?
想到這裡,我竟然不由自主地開心起來,人一開心,忍不住想笑。
我一笑,就很直接,連最裡面的小虎牙都跟著露了出來,葉歡學長他彈了一下我的額頭,說,小丫頭,笑不露齒。
笑不露齒,笑不露齒。
我撲哧一聲笑的更歡,葉歡學長坐的筆直,看我笑的如此前仰後合,問:「小丫頭,有什麼典故?」
陽光射進這家浪漫氣氛濃厚的法國餐廳,他的眼是如此明媚,彷彿光線之中飛舞的都不再是灰塵,而我的蔽體襯衫上也沒有咖啡和牛排汁。
「我想起玩歡場,有一次我碰上一個人妖,明明是個男人,還註冊了女人的號,馬甲就叫笑不露齒,後來我把他騙到酒店裡面好好教訓了一頓,第二天就看見他的馬甲已經換成了『滿床找牙』——」
我揮舞著刀叉肆無忌憚,葉歡學長他微笑著聽著,沒有評價一句話。
他那掛在唇邊的微笑,讓我興奮了一個下午,快速翻看歡場的數據分析報告,也絲毫不覺得枯燥。
這些數字簡直就是最可愛的數字!
怎麼能組合得這樣賞心悅目呢?
快要下班的時候,雲清她突然起身,走到我的桌前,手扣在桌上敲了兩聲,我仰頭,她沒有看我,而是目光望向艾尋歡的辦公室,聲音輕飄飄的。
「總監找你。」
葉歡學長是技術總監,艾尋歡那傢伙是腳本人物總監,他們共用一間辦公室,所以我不假思索地問出了口:「是哪個?」
雲清頓了一下,慢慢的修改了原先的話:
「總監們找你。」
艾尋歡和葉歡在總監辦公室等著我。
學長他側著臉,拉長了金紅的夕陽,而艾尋歡背對著窗子,滿身佛光。
「咖啡,牛排,還有油筆痕跡。」艾尋歡打量了一下早上還屬於他的這身淡紫色襯衫,不動聲色地評論,「淡紫色果然髒的很明顯。不知道那個女人怎麼會喜歡這麼個顏色——」
艾尋歡眼睛雖落在我身上,卻似乎是在和葉歡學長聊著,可葉歡他的臉色即使是在一片金紅中,仍舊是一種蓋不住的蒼白。
這蒼白只有我明白。
因為淡紫色,恰恰是學長最喜歡的顏色。
過去雲清學姐常說,他喜歡的淡紫色,最配她白皙的膚色,說這話時,沒有一個人覺得她在吹噓幸福,儘管這幸福,讓多少唏噓。
可那也只是唏噓罷了。
誰能想到,如今卻是,如此這般。
「我覺得這顏色挺好,配我白皙的膚色。」我脫口而出,幾乎忘記了葉歡學長也在場這個事實,他怔住了,然後側臉看看我,那眼底流動的,是我看不清楚的神色。
艾尋歡卻低頭忍著笑,揉搓著那二字:
「……白皙……」
「是啊,白皙,比歡場人物皮膚配色最白的色號還要白。」我面不改色,學長終於打起了精神,努力忍著笑側過了臉,艾尋歡雙手交叉微微蹙眉,小手指垂在桌面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著。
「言歸正傳,我聽葉總說,你在歡場裡面教訓了一個馬甲是『笑不漏齒』的人。」
我忍不住地剜了一眼學長。
你乾脆連我們中午吃了幾根麵條都報給艾尋歡好了!
學長眼神裡有一種讓我不忍再追究的抱歉,那一眼就把我軟化了。
我想我對學長始終是沒有抵抗力的。
「我想知道,你是如何捉弄他的。」艾尋歡身子向我微傾,我知道,這是他主動發起攻擊的前兆。
「我——」
屋子如此溫暖,美男如此優雅。
而我說的如此婉約。
可艾尋歡的下巴和學長的眼珠子還是隨著我的答案一同砸向了地面。
「我拍了他的不雅視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