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嚴平驚慌起來,他記不起剛才在做什麼,他覺得他並沒有做什麼,只覺得好像有人在給他按摩,他身上很舒服,別的什麼也不知道。這屏幕上的影像是怎麼回事?他去親吻林雪?沒有這個可能!決沒有這個可能!可是,屏幕上清清楚楚,再顯示一遍,還是那樣,那個長著一雙邪惡眼睛的人正是自己!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
彭興業說:「咱們一共是五個人,咱五個人知道就行了。」他安排那兩個保安,「這是咱們嚴市長,要注意給他保密,維護他的名譽,絕不能往外說。」又朝林雪,「不要哭,嚴市長也許是真心對你好。男人嘛,又是在這樣的環境裡,一時控制不住情緒也是常有的事情。想開些,過去算了。」
林雪還是哭。
「哎呀,看我都忙糊塗了,怎麼把杜市長忘了請來了呢?我處理這樣的事兒還真不在行,要是他來就好了,我怎麼忘了請他了呢?」
林雪被安排休息。嚴平嚴代市長非要走不可,彭興業怎麼留他也留不住。
81
下午,彭興業拿著林雪的「絕命書」去找嚴平。一進門,彭興業就一臉無辜的樣子,他對嚴平說:
「嚴市長,你看這,這可叫我這個小店承當不起了。林雪她非得要死,這不,還寫了『絕命書』。要不是被發現的早,被人給攔住了,她還真死了。她要真死了,我還怎麼開店辦企業?就賠償我也賠不起了,別說還得吃官司?俗話說,死人頭上有漿子,沾著誰都不輕!她不是在我的小店發生的事嗎?我逃也逃不掉!」
嚴平陰沉著臉,把彭興業遞來的幾張紙接過來從頭到尾急急看了一遍。這一看,把他氣得暴跳如雷。他一邊在辦公室裡快速來回轉著,一邊喃喃自語:「無中生有,簡直無中生有!好心不得好報啊!」轉了幾圈兒,又說,「全都莫須有!我要控告!」
彭興業正色道:「嚴市長,我本不想多說什麼的,事情是在我們小店發生的,我把它抹平就行了,也不想傷你的名譽。你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了。那就叫滿世界的人都知道吧!你是市長,國家公務員,丟得起這個人嗎?人家林雪可寫得清清楚楚,說她一來市政府上班,你就對她有意。有一次去南湖公園,你有意上了東邊的山林裡,當著林雪的面掏出傢伙,那麼擼巴,把林雪嚇跑了,還有一次……」
「豈有此理!完全是捏造!都是編出來的故事!這個林雪!她,她怎麼會是這樣?」
「編出來的?誰給你證明是編出來的?你看看,那上邊可是白紙黑字!」
嚴平又看了那幾張紙一眼,氣憤填膺,扯起來撕了。
「嚴市長,她可寫了兩份的,那一份還在敝處。」彭興業冷笑道:「你想一撕了之?把責任都推到我頭上來是不是?沒那麼容易!你在『西山茶樓』的作為那可是有錄像的,那可不是捏造吧?就你們兩個在包間裡,誰叫你去親她摟她的呢?」
「陷害!圈套!」嚴平還在疾速地踱著步。他的臉因氣憤和激動而漲得紅到發紫,脖子上的青筋突出得特別明顯,像幾條蚯蚓在上邊爬著。
「陷害?圈套?這可就不對了!嚴市長,沒人拿你的嘴去親人家的臉吧?沒人拿你的胳膊去摟抱人家吧?這不都是你自己做的?你抵賴得了嗎?——叫我說,還是那句話,嚴市長,為了你一世的英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弄出去好說不好聽。」
嚴平仍然踱著步,他睛睛紅紅的,有兩團燃燒的火從裡邊嘖出來。許久,他站定了,又略思索一下,朝彭興業搖搖頭,說:
「興業同志,你也知道,你認識我也不是一天兩天,可都是十幾年的老朋友老熟人了,我是那種人嗎?她林雪多災多難,又有書成的推薦,我就想著都是老熟人,又都是書成不錯的人,我就給她安排,並各方面照顧她,我是把她當女兒當小妹妹對待的。可是,可是,她怎麼能恩將仇報呢?怎麼能污蔑陷害呢?怎麼能憑空編造呢?她是不是神經出了問題?患了那種想像症,把凡是能想像出來的全當成真的?大概是的,大概是的,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無中生有的故事,全是不堪入目的東西!寫得像真的一樣。咳!」
「嚴市長,這可都是有憑有據的哦?你也知道,法院判刑有時也只能採信受害人的證據。」彭興業遞過去一句話。
「興業同志,我的確很照顧、很體貼她,幾天來,從沒把她當外人看待,那是因為有你們,有書成的關係,我不能待她薄,待她薄也對不起我的表侄女。可是,不該這樣血口噴人啊,血口噴人!」
「什麼叫血口噴人?誰對你血口噴人了?林雪是受害人,林雪血口噴人?在包間裡的錄像也是血口噴人?不全是吧,嚴市長?——好吧,你既然提到杜市長,我就給杜市長打電話,讓他來處理這件事。他恐怕還不知道吧?人家杜市長把人好好兒交給你,你把人家弄得尋死覓活。看都到了什麼局面了!」
彭興業掏出手機撥號。嚴平伸手止住,又想了想,說:
「你說怎麼辦吧?」
「叫我說,也不難。第一,叫林雪請長假休息,就說有病吧,到月給她工資,也免得她在你跟前煩。第二嘛,你也不少歲數了,有些事情也該想開點兒,世上的事爭什麼爭?一閉眼誰的都不是誰的了。我的意思是,能替別人辦事就替別人辦事,能不礙路就不礙路,能相讓著點兒就相讓著點兒。」
「你的意思是……」
「這可都是我為你著想的啊,你老人家清正廉潔,灰星兒不沾,那可是在全臨黃六縣五區沒有人不知道的。要是弄出去,說嚴市長原來還是個大色狼,道德敗壞,想老牛吃嫩草,想人家個小寡婦的便宜,那可真叫瞎名聲!」
「絕對污蔑!」
「不是污蔑,是事實!嚴市長,你能說清楚哪一條不是事實?你說說看!比如這一條,你撕了不要緊,我看過幾遍了,我心裡有數,比如第一條,林雪第一天來上班,你就握著她的手不放開,眼睛色迷迷的,對著她的臉直噴臭氣。你能說沒有?還有第二條,你在她的辦公桌前站了很長時間,問這問那,假裝關心故意碰她的手。沒有?第……」
「好了,好了,別說了,我已經明白了。如果不是圈套就是她得了那種癔病,叫想像症,思想錯亂症,精神病!她想什麼是什麼吧,我也不怪她了。只是……」
「只是什麼?還去翻那些醜事呀,嚴市長?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孬事傳萬里。只要張揚出去,沒有人管你真假,都給你海傳。你說得清?憑良心說,我也不相信,我們沒有人相信嚴市長會是那種畜牲一樣的人。但是,人家受害人明明寫著呀,你能說沒有?我知道嚴市長是冤枉的,是被栽贓的,是清白無辜的,是好人,可光我知道有啥用?大家的嘴堵不上,人家還當真的傳,傳得滿城風雨,出門都有人在背後吐唾沫。那滋味兒不大好受吧,嚴市長?做再大的官兒,只要這個人臭了,做大官有什麼用?官做得越大,挨的罵越多。信不信?」彭興業歪著頭看嚴平。
嚴平不看他,看地,看著看著,就拉開了抽屜,拿出煙來,打開鐵盒包裝,扔給彭興業一支,自己叼嘴裡一支。彭興業忙打開火機,給嚴平點著,自己也點著。
「嚴市長,說真的,我跟杜市長關係你也知道,所以我們都把你當長輩看的,你對我們的好處誰也忘不了。就因為這,你走了後,我就勸林雪。可是,她精神恍恍惚惚的,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後來就寫了那兩封信,這一封叫你撕兩開了,你就把它撕了吧。那一封等林雪回轉過來,我再勸勸她,也叫撕了算了,就當沒有這回事。屏幕的事情我處理。誰叫咱們扯扯拉扯非親即朋的呢?俗話說,是親三分向,不親另個樣兒。親不顧誰顧?我們自然得考慮你和杜市長的關係,不能讓林雪把事態弄大了,大到不可收拾,瞎了你的名譽,毀了你的前程,就不划算了。是吧,嚴市長?」
「嗨!」嚴平重重地歎著氣。看得出來,在這種「越抹越黑」的問題上,他這個市長,這個可以處理八百萬人的事務的市長也無能為力了。
半個小時後,他對彭興業說:「你打電話叫書成到我辦公室來一趟吧!」又略停了停,「唔,他不可能過來,今天兌現外環路借款,他在交通局。不然,晚上到希爾頓吧,我還有一瓶茅台。」
「嚴市長,為了你,我請客。你一月的工資可不夠一頓呀!」
嚴平沒有說什麼,他癱了一般「撲通!」坐在轉椅上,把轉椅的機關弄得「咯吱咯吱」響了一陣子。
彭興業從市長辦公室出來,給杜書成掛了電話,向杜書成匯報了面見嚴平的經過和談話內容。他說:
「杜市長……」
「不要叫我杜市長,杜市長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叫的,我們幾個人間還叫我書成弟。」
「好,好,書成弟,你果然厲害,料事如神!」
「別耍貧嘴了!」
「嚴平要晚上請客了。」
「不要讓他花錢,他很清貧的。」
「那是,那是,我說了,我請客,為了他。」
「好吧,就這麼說吧,我這邊還有事情。」
82
市交通局門前,長龍似的排著隊,又龍擺尾似的彎了幾個圈兒,十年前的陳欠款現在得以兌現,人們紛紛傳頌著杜書成為民辦事、甘願擔責的事兒,說杜市長這樣的好人上哪裡找去?
作為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杜書成今天也親臨兌現現場,他感受著人們對自己政府信任的氛圍,深深明白,只有取信於民的政府,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政府,為人民謀利益的政府,才是有作為的政府,強有力的政府,能夠號召人民同心同德、建設美好社會的政府。
一個立志做人民公僕的人,必須要永遠永遠地為人民服務。他想道,我們的人民是多麼好的人民呀,他們之中的偶爾的過激行為,也是因為他們的權益受到侵犯,我們的某些幹部沒有正確處理好的原因,一旦處理好了,他們就會擁護,就自覺地投入維持社會秩序的行列之中。
他看見這麼多人來排隊,都一窩蜂來了,就與電視台和報社聯繫,讓他們以適當方式告訴人們,從現在開始到六月底是兌現日期,不要一齊湧來,以免影響工作、生活和因兌現不了空跑。他還讓交通局在可能情況下多開窗口,使兌現工作順利進行。
他安排好這一切,正好彭興業打來電話,他很興奮,準備去看望林雪。
他和市交通局的幾位幹部打了招呼,又對陳沖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項,如防止擁擠以及打架鬥毆等不文明行為等,就下了局辦公樓,叫老趙把車子開到門口。
突然,排隊的人群裡有一個人昏倒了,離杜書成不遠,杜書成趕緊轉身回來,在第一時間裡把那人扶住。這是一個老者,年齡不在七十歲以下,白髮蒼蒼,老態龍鍾。他昏倒是因為排隊時間太長,體力不支。杜書成扶起他,叫人到辦公室弄點兒茶水過來,給他喝了。他漸漸恢復正常,拉著杜書成的手,說:「謝謝,謝謝這位同志!」
有人告訴他:「這是杜市長。」
「你就是杜市長?就是那個為了大夥兒的錢不怕挨批受罪的杜市長?俺都謝謝了!」
「啊,老人家,快別這麼說,共產黨的幹部都是為人民利益工作的,我杜書成也只是盡了一些義務罷了,老人家住的離這兒遠嗎?」
「遠,在郊區。俺是南區二十里鋪的,姓張,俺兒子是張大恆,俺村的書記。」
「張大恆?我認識的,他幹得不錯的。」
「他還是人大代表哩,可是他有病了,孫子們都在外邊打工,沒辦法我才來的。咳,又給你添麻煩了!」老人不好意思起來。
「他病了?什麼病?」杜書成問。
「不好治啊,才一個月,就把家花光了。要不,也不急著來領錢。胃癌!」老人歎著氣。
杜書成也和老人一起歎氣。他忽然站起來,對大家說:「各位朋友,同志們,這位老人家裡有病人,急需用錢,又這麼大年紀了,能不能讓一讓,讓他先把錢領了?」
大家都說,行。
杜書成又扶著老人到了前邊窗口,拿了他的借據,幫老人把錢領出來,連本帶息不到三千元。
杜書成想,這麼點兒錢,對於一個患癌症的人來說,對於一個已「把家花光了」的病人來說,車薪杯水,夠幹什麼的呢?他翻遍了自己的口袋和公文包,只湊了一千多塊錢。他交給老人,說:
「老人家,我一點心意,叫張支書好好養病,如果他過天把能參加市人大會議更好,我再給他籌點兒,如果不能參加,等人大散了會,我籌點兒錢送過去,看望看望他。他住在哪個醫院?」
「別問了,他不讓說,不想叫人看他。他說了,他是代表,市裡開會,推也要把他推過去,投他該投的一票。咳,他就是這麼個人,對工作太認真!」
「認真了好,老人家,他是敬業精神,我們每個共產黨員,人民的公僕,都應該有敬業精神。你兒子是好樣的,是人民的好幹部,他為村民們做了很多好事、實事。」
老人不願接杜書成的錢,說:「大夥兒都說,你多不容易呀,做一個清官難啊!不能吃私,不能貪污,還得給人辦事,為大傢伙兒謀幸福,有時還得掏自家的錢。我不能收,兒子知道了也不會讓要的。」
「不,老人家,這算我去醫院看他了。」他又轉向大眾,「這位老人的兒子身患重病,他是一名共產黨員,是我們的基層幹部,為人民做了不少貢獻。二十里鋪這麼多年一直都是南區的先進單位。現在張支書病了,如果有哪位手裡還寬綽些,捐出來點兒吧,一元兩元,十元八元,眾人拾柴火焰高,眾人幫一,一人得救,這也是積德行善的大好事,體現的是社會主義大家庭的溫暖。行動起來吧,同志們,向這位老人做一次慈善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