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三部曲 第50章
    駱書記說話不拐彎抹角,他說:「有人舉報你動用市專用資金——救災預備金還外環路借款。經過幾天的審查,確有其事。專案組的同志想請你來落實一下。至於落實的時間嘛,就看問題落實的情況而定。你一定要好好配合。其實,償還外環路借款,也是正當的,欠帳還錢嗎,歷來如此,個人之間如此,單位與個人之間也是如此。人民政府是人民選出來為人民服務的,更要取信於民。我就主張抓緊兌現。只不過,不該動用救災預備金。這是一個違規的問題。」

    杜書成聽駱書記講了上邊一番話,一時沒有摸清他回頭朝哪。這一段時間以來,杜書成真的忘了琢磨他,不是不想琢磨他,而是認為是駱書記主持決定他這個下屆市長人選的,就不會怎樣,沒有必要在他身上下功夫,浪費精力。但是,現在杜書成卻突然覺得不妥了,以前是以前,後來是後來,以前沒有嚴平的攪合,後來就來了「宋江」,這「宋江」可是存心要奪「梁山」的,我怎麼就麻痺大意了呢?要是他駱放舟屁股坐在嚴平一邊不就全完了嗎?看來下邊我絕不能忽略了駱放舟。至於眼下這事,我沒必要害怕,不是我的問題,我確實沒有那麼做,我不知道是哪裡刮的風,我心裡沒病。然而他也清楚,他被「雙規」了!

    笑話,「雙規」竟來到自己頭上了,莫名其妙!

    但,這是真的。

    駱書記走了以後,那個頭頂有點禿的人,駱書記介紹說是才從某市審計局調到省紀檢委的,說:

    「在問題沒弄清之前,不好離開。」

    另一個過來,把他的手機給收了。

    「好吧,」杜書成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就既來之則安之,什麼時候澄清問題什麼時候出去。你們呢!也什麼時候給我澄清問題,什麼時候才可以離開臨黃。」

    「那當然!」禿頂說。

    另一個人說:「你要放明白點兒,我們是幫你弄清問題的。」

    「我明白。」杜書成回答。

    「我來問你,用兩億多元還借款,可有這個事?」那個禿頂開始問。

    另一個人做著記錄。

    「有。」

    「動用的是什麼錢?」

    「市財政。」

    「你身為常務副市長,不知道市財政沒有錢嗎?」

    「據我瞭解,市財政有能力支付。而且,是集體決定。」

    「你明明動用的是救災預備金!」

    「我沒動用救災預備金。」

    「抵賴是過不了關的。」

    「我沒有抵賴,抵賴這個詞不該用在我身上。」

    又有另外一個插進來說:「杜市長不必過慮,這是一個違規問題,剛才駱書記也說了,不是違法問題,說清楚了就沒事了。況且錢還沒發下去,收回成命萬事大吉。」

    「不,我確實沒有動用救災預備金。駱書記和嚴市長他們也都同意支付這筆款,目的就是剛才駱書記講的,取信於民,體現人民政府為人民的宗旨。這是由市財政局做了追加計劃,由市人大特別研究確定的,不是我一個人的問題,我只是一個提議者,因為我分管著這個口,有不少人在市交通局咨詢這個兌現的問題,也發生了類似集訪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我才向市委、市政府匯報要求解決的。……這就是全部事實。」

    專案組的同志都愣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禿頂停了一會兒說:「我們所瞭解的情況和你說的有出入。市裡開人大特別會議研究了?怎麼沒聽說?馮主任出國了,還得幾天回來吧?但曹副主任卻是隻字未說開會研究的事的。另外,市裡的主要領導,除駱書記知道這件事,知道還款的事以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完全是你個人違紀違規擅自作主的嘛。」

    「天大的笑話!真可謂無稽之談!兩三個億的資金,我一個人就膽子這麼大?你們都是老同志老領導了,你們自己也會想想,我有多大的權力?你們可以去查市政府會議記錄嘛,是有決議的。再說,我的權力是人民給的,我不能用我的權力損害人民的事業。救災預備金是可以這樣動的嗎?」

    「你說的是事實?」

    「是事實!」

    「這……」

    幾個人互相遞了個眼色,就都出去了。

    那幾個省紀檢委臨時從下邊抽調的人在外邊商量了很長時間,最後給省紀檢委作了匯報。省紀檢委認為此事尚未調查清楚,專案組就盲目採取類似「雙規」措施,是極不妥當的。專案組先前向省紀檢委匯報的材料是不符合事實的,也是不符合邏輯的,應立即取消類似「雙規」的措施,並向杜市長賠禮道歉。

    當然,他們沒有賠禮道歉,而是十分婉轉地說,本來請杜市長來就是想瞭解核實一些情況,並無什麼意思,剛才把手機收起來,是怕被人打攪,影響談話,核實時如有衝撞,也請諒解。說完,就把手機歸還給杜書成,和杜書成聊起了一些別的事情,臨黃的風光啦,臨黃的前景啦,等等,諸如此類。

    杜書成冷笑了。他又重複了一遍剛才說過的話:

    「那就麻煩諸位了,什麼時候給我澄清問題了什麼時候才可以離開臨黃!」

    整個兒是一場小鬧劇!他想。

    這場「小鬧劇」就這樣結束了嗎?

    杜書成如果這樣認為,那他就太天真了。

    這場「小鬧劇」,其實只是一次演習。杜書成明白,因為整個談話尚沒有牽扯核心問題——杜書成「簽字」動用救災預備金,「簽字」是其中的關鍵所在。這個問題會怎麼解決,他心中是沒有數的,他們沒問,他就沒底兒。他們不問,他又不好談及此事。

    杜書成走出臨黃賓館,他讓老趙來接他回家。路上,他突然決定給尹蘭家裡打一個電話。接電話的是尹蘭。尹蘭聽出了他的聲音,說:

    「有何指示,杜市長?」

    杜書成故意用極高的聲音說:「請問劉省長回來了嗎?我往他辦公室打電話沒有人接。」

    尹蘭也是故意大笑起來:「杜市長呀,都什麼時候了,還往他辦公室打電話?早下班了!」她摀住話筒,對劉宏說,「老劉,是杜市長打來的,他從你辦公室找到家裡來了,問你回來了嗎,怎麼跟他說?」

    劉宏說:「說我回來了。"

    於是尹蘭說:「他回來了,剛回來。」

    杜書成說:「我馬上就來。」

    尹蘭又對劉宏說:「他說馬上就來。」

    「叫他來吧!」

    「好,你來吧。」

    73

    從尹蘭家裡出來,杜書成就下了帶林雪去見嚴平的決心。然而把林雪帶到嚴平面前,真是頗費了一番口舌的。

    杜書成在是不是帶林雪去見嚴平這個問題上曾經反覆過多次。他捨不得林雪,但又信奉「捨不得老婆逮不住漢子」的信條,他覺得帶林雪去見嚴平好,卻又覺得此時此刻他杜書成帶林雪見嚴平等於「自投羅網」。他是一個謹慎的,也是一個在一定時候敢於冒險的人,那是不得不冒險的時候,不冒險就只能「束手就擒」的時候,他必須一搏的時候。現在就是時候了。肯定是嚴平活動了省紀檢委,省紀檢委個別領導偏聽了他的一面之詞,以為動用救災預備金數額巨大,就匆忙組成了專案組來了臨黃,想上下配合把我「拿下」。這一招太陰毒了!而駱放舟模稜兩可,態度曖昧,這對我是絕對不利的。這麼一種情況之下,我該採取什麼措施,我將要採取的措施的利弊關係,孰重孰輕,要有絲毫不差的思考。

    他權衡著得失。

    他使用「比較法」和「篩選法」,最後權衡的結果是:帶林雪見嚴平略勝一籌。

    結果出來了,接下來就是行動。

    他對林雪說:「我們去找嚴市長。」

    林雪不大想去,她說:「不能找個別的工作做嗎?」

    「我想了,還是在市政府做事好。」

    「你是副市長,還要找人?」

    「現在的情況是,都要一把手點頭才成。」

    「可是,我老心裡懸得很。」

    「有什麼可懸的?我能往火坑裡推你嗎?」

    「反正我心裡不踏實,就像有啥預感似的。」

    「怎麼會這樣?什麼預感?唯心的!唯物主義者不相信預感。」

    「我老覺著有啥事兒似的。書成,你也小心點兒。」

    「別疑心重重的,杞人憂天。」

    「就是嘛。」她向他靠過去。

    杜書成攬了一下她的腰。

    「哎呀,別使勁,我——可能又有了。」

    他坐直了,看著她的臉,疑惑地問:「又懷孕了?」

    「嗯。」

    他扳過她的肩膀,讓她正對著,上上下下地看她。看了一會兒,也想了一會兒。他也曾想過要個孩子,最好是戚素梅生,這樣保持住一個完整的家庭,不惹出風波來,對他的前途絕對沒有害處。但是,戚素梅不能生。叫別的女人代生,比如叫林雪生,他也考慮過,但總覺不妥,怕生出是非來,特別現在這種關口上,那是萬萬使不得的。他瞅著她的臉,說:「去再做掉吧!」

    「不,書成,咱留著吧?你也該有個孩子啦!」

    「可是,你還要工作呀?」杜書成說。

    「生了孩子再找工作吧,好嗎?」

    杜書成搖搖頭。

    她失望了。為什麼不可以呢?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幾個月就不能等嗎?一年就不能等嗎?等孩子生下來,或給戚素梅,或自己留著養,然後再去上班就不行嗎?她呆呆地望著他,緘口無語。

    「不說這些了,林雪,總之,要去上班。人生都是機遇,如果你現在不去上班,以後還有沒有機會找得到好的工作就很難說了。現在的趨勢是,招工都要有文憑的,要經過考試的,機關工作人員的進入馬上就要規範化了。」

    「我不想當秘書。」

    「我的寶貝呀,你可真是,叫我說什麼好呢?人家可都是擠破頭也找不到的呀!」

    「可是,我幹不了呀,我沒那麼高的文化水平嘛。」

    「什麼干了幹不了?叫你干就能幹得了。再說,秘書也有三六九等,不是個個秘書都要做記錄寫文章的。」杜書成解釋說。

    「那,你得讓我想想。」林雪知道拗不過他,想找個借口往後拖拖。

    「好吧,你好好想想,我明天再來。我可都是為你著想啊?」杜書成說著,從沙發裡站起來,在她額頭上親一下,想走。

    「這就走呀?」林雪眼巴巴地望著他。

    杜書成站住了,回頭望她的眼,那是一雙難以抗拒的眼!用眉目傳情、暗送秋波等等詞語來形容,未免太直露,太庸俗。水靈靈、目若懸珠,卻如在霧中,有一種「霧裡觀花」的感覺,然而卻像磁石一樣,像粘合劑一樣,像數千度高溫的電爐絲,將一切都吸引過去,熔化在它所及之處。

    杜書成頓然想,這樣的眼睛不僅可以征服我,也可能征服任何一個男人,只要她想那麼做。

    於是,他驀地把她摁倒在沙發上,也不管她怎麼哀求說那樣會毀了她肚子裡的孩子,便野獸一般做著他早已做熟了的動作,幾乎把她弄得窒息了,好像想一古腦兒把他近來所有淤積於心的思慮、煩惱、灼熱、冷酷、愛和恨統統發洩出來。

    林雪哭了。林雪感到了一種可怕。這種感覺兀然掠過心頭,由此而形成了她的畏懼心理。她恍如掉進一座深坑,她扒著坑沿,但卻怎麼也爬不上來,彷彿還有螞蟥在吸吮她腿上的血,吸吮她心裡的血。她隱約看清了杜書成肚裡的密碼,她破解著,覺得那密碼有幾種可解的意義。他的超乎尋常的行為,肯定與她肚子裡的結晶有關。哭著哭著,她便不哭了。她已經走到了這種田地,她只能聽他的,別無選擇。她啞然看著杜書成起來,看著杜書成朝她看一眼,(那是多麼可惡的目光啊!)看著杜書成默不作聲地開門、關門,走了。她把眼睛盯著屋門,就這麼緊緊地盯著,一眨不眨,一動不動,一直到天亮。

    她給杜書成撥了個電話,告訴他,她要到醫院去,她知道不能讓他陪著,那樣會給他造成影響,但是她還是想告訴他,覺得只有告訴他了她心裡才踏實。

    杜書成在電話裡鼓勵了她幾句,要她勇敢些,果決些。說:「雪,放心,以後一切都會有的,孩子也還會有的。」他把聲音放得很低,因而顯得柔和極了。

    杜書成柔和極了的聲音又催出了林雪的一小茶杯的淚水。

    又過了一天,杜書成才姍姍來遲,他提了一大包營養品,並親手在灶上操作,為她做了一頓有滋有味的美餐。

    吃過飯,他說:「我已和嚴市長說好了,我們現在就去見他。」

    「現在?」

    「對,現在。」

    「我覺著我身體虛弱得很,頭發暈,腿發軟。這時候,見人家好嗎?」

    「有什麼不好?怕晦氣撲了他?你就唯心主義的東西太多!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啊?」

    林雪便不再說什麼,順從地跟他走了。

    到了市政府,到了嚴代市長辦公室,嚴平很熱情地接待了他們。自從那天小酌之後,嚴平對杜書成的態度不知不覺中有了不少的改變,又和從前差不多了,似乎少了不少的戒備和觀察的眼神,眼底又重新清澈了。這一點,杜書成覺察到了,由是,他心裡一陣竊喜。但是,「跟蹤」事件和專案組問題的陰影還困擾著他。無論對方怎樣,他自己的戒備心理仍是存在的,甚至與日俱增。「防人之心不可無」嘛,況且你嚴平對我下過毒手!他和他握手時,也這麼想。

    「這就是林雪,您認識的。」杜書成向嚴平介紹林雪,「自從薛場長騎摩托車死後,一個人一直到現在。又由於怕睹物傷情,所以就離開了林場,工作也辭了。我前幾天碰著她,瞭解了一下她的情況,覺得該幫幫她。我畢竟受了她爸媽一段時間的照顧,得人之恩,必當重報,我想請您給安排一下,也算我報了。」

    「你就給安排個地方不就得了,還跟我說?」嚴平笑著看杜書成。

    「那哪能呢?我是您的……您給安排吧,並請您多多照顧她。」

    林雪蜷縮在椅子裡,畏怯地看著他們。

    嚴平說:「好吧,你讓她爸媽放心,我們一定會照顧好她的。她的關係現在在哪裡?」

    「在東山林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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