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嚴平點點頭,又說,「我這就叫人去辦。恐怕以後再用人就麻煩多了。」
「是啊,我也這麼想,正好又碰上她,她還真有機遇,遇上了嚴市長來咱們市。」
「你呀,你呀,淨給我戴高帽子!你是常務副市長呀,什麼事辦不成?」嚴平笑著指他。
「那是在下邊,辦在下邊。要說辦到市裡來,辦到市政府院裡來,還非得您不可。」
「現在民主權利越來越大了,我們的權力也越來越小了。——噢,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訴你,」嚴平看了看杜書成,又看了看林雪,欲說又止。
杜書成知道嚴平可能有什麼話要跟他說,林雪在這兒不方便,就對林雪說:「你的事情就算辦妥了,什麼時候上班,嚴市長會盡快安排的,你放心。噢,你把你的聯繫方式告訴嚴市長,嚴市長會直接跟你聯繫的。」
林雪把手機號碼給了嚴平。
杜書成又說:「你可以先走了,等候嚴市長的通知就行了,就最近三兩天。我和嚴市長,還有點兒事。」
林雪說了聲:「謝謝嚴市長!謝謝杜市長!」就出去了。
待林雪走後,嚴平說:「省裡有個專案組,調查什麼外環路兌現款挪用救災預備金的事。我說哪有這事呀,可他們說有人舉報。這不,已來了幾天了,你這幾天正好沒在市裡,就忘了告訴你。」
「叫他們查唄!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情況會越查越清,沒有的事安也安不上。」
「那,那你心裡也要有個準備。」
「不要準備,工作就是準備,為了全市八百萬人民去奮鬥就是準備,兢兢業業做人民的公僕就是準備。哈哈,其實我在時刻準備著,準備著為共產主義和黨的事業而獻身。」
「好!好!」嚴平乾笑著。
74
嚴平很快便通知林雪上班,並安排在自己身邊工作,搞搞收發什麼的。嚴平是怎麼考慮的,杜書成沒有細究。只要林雪上班了,在你嚴平身邊上班了,我的目的就先達到了一半,這盤棋怎麼走,咱慢慢來吧。駱放舟的心數我也摸出了個一二,他要把自己塑造成黨的化身,塑造成先進階級和人民群眾的代表。我又何嘗不是呢?無論我心裡有多少陰暗面,——心裡有陰暗面是正常的,內心的矛盾和鬥爭是正常的,否則也不會有不斷改造主觀世界以適應客觀世界發展需要的說法,不會有從前的「狠鬥私字一閃念」的說法,——我是努力要做個好官的,我會在我應有的位置上實踐為人民服務的宗旨,為黨和人民的事業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但是,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競選成功!不成功談別的都毫無意義。其實,幾天來,杜書成也沒有多過問林雪,在政府大院裡碰見也不問問她工作怎麼樣,好像林雪到大院工作與他沒有關係,林雪和他毫無關係。——除正常工作外,似乎他一門心思全在幫彭興業在西山風景區附近裝潢一個茶樓。
茶樓就叫「西山茶樓」。這名字又俗又不俗,極為現成,所以沒費什麼腦筋就擬出來了。杜書成找書法家為「西山茶樓」題了招牌,做成大字,裝上霓虹燈,懸在門楣上,十分耀眼。這是一處老飯店,老闆經營不善,跨了,把房子轉包給了彭興業。彭興業的房地產生意越做越紅火,他就想擴大經營範圍,涉足服務行業,於是便租賃了這座房子。這座房子從地理位置說還可以,靠著西山風景區,在西山風景區和市區之間(更靠近西山風景區)。彭興業起初想繼續開飯店,杜書成說不如改為茶樓,同時帶點兒中西餐小吃,集喝茶吃飯於一體,但名稱叫「茶樓」。彭興業想了想就同意了。彭興業正在開發著新區的另一個小區,忙得顧不過來,就請杜書成給他找人重新裝修。杜書成把孫令臣從僮遜公路工地上抽過來,專門作監工,佈置茶樓。
有錢好辦事,茶樓很快裝飾一新,雖算不上十分豪華,卻也「蓋半城」,——在臨黃市整個西區,沒有比它再上檔次的了。
除此之外,他們還精心佈置了一個包間。這個包間在「西山茶樓」所有包間中是最大的。按照杜書成的設計理念,孫令臣叫工匠在那個包間的牆壁上專門增加了一層隔音板,隔音板還是國外進口的,色彩是那種濃重的咖啡色,——據說是國際流行色,近似於黑色,但絕不是黑色,比黑色柔和、舒服,更具幽默感。天花板是請高級設計師設計的,在原有的頂上又加了空心的、顯得殘缺不全的裝飾板,並配有明暗兼有、五光十色、且造型小巧而奇特的吸頂燈。還有音響的暗道機關,藏在牆壁裡的喇叭和嵌著的液體螢光屏,那是一台掛壁式數字電視。牆上的幾盞燈與其說是燈,不如說是催眠器,看到它們直想發困,是那種興奮之餘的困盹。地板也不是一般的地板,踩上去像地毯,但絕不是地毯,而是看上去像普通的地板磚一樣的東西。地上也遍佈著機關,你腳踏上這一塊,它的反應是輕音樂,並伴有舞台一般的燈光,你腳踏上另一塊,它的反應已經是那種優揚的蟬鳴了,還有百鳥的交響樂,而室內的牆上則是奇妙的山、潺潺的水,幽靜的山林;如果你再踏上一塊,大概出現的就是地上有男擁女抱,聲響又變成了靡靡之音。如此幻化,不一而足。
這決不是想像,而是現實。高科技使生活豐富多彩,使許多人不敢相信,它給人們帶來的便利和享受豈止是幸福!
這個包間的擺設相比之下顯得很普通,一般茶樓設施,就是多一席似平地又非一般平地,類似於日本和南韓那樣的床鋪,被褥是放在玻璃牆裡的,玻璃牆裡清楚地顯示著一朵花,一朵很大的花,有一男一女兩個的頭相向著並在一起,他們的側面絕對笑容可掬,令人禁不住想入非非。——其實,那是手工的結果,是把被褥造型後又利用燈光和上面的圖案而形成的效果。
裝修結束的那天,杜書成正好為外環路兌現的事又見了一次專案組才回來,他的心情明顯比上一次好得多。因為這一次他們終於提出了關於「簽名」的問題,並把簽名拿給他看。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我絕沒在這樣的「文件」(「文件」是以財政局名義報給市政府的,內容是市財政困難,是否考慮從救災預備金等款項中轉付)上簽過字。但是細看看,那字體確是自己的,「杜書成」三個字寫得龍飛鳳舞,且「書」字是他慣用的繁體,最後一筆還往上翹了個「尾巴」。「文件」當然是打印的,「杜書成」三個字是用碳素筆直接簽的,一眼就能看出來。他仔細辯認了半天,最後才說:
「這是模仿我的字體。應該說,模仿得還有點兒功夫。」
「模仿?」禿頂首先疑問起來。
杜書成說:「有兩點我提請你們注意,第一,這個『書』字的最後那一筆,筆劃的粗細是一樣的,沒有自然過渡,這是明顯的模仿痕跡。你們可以把我過去的簽字調出來看看,我不會有如此生硬的用筆的。第二,既然是請示報告,我閱後必然要有個意見,而這份『簽字』,是沒有任何意見的簽字,我是否同意用其他款項轉支?是沒有意見的,更沒有同意用救災預備金支付的字樣,怎麼能說我讓他們用救災預備金兌現這個錢呢?還有,就是退一萬步說,這個字是我簽的,又能說明什麼問題呢?你們不可以理解成我只是同意把這個『文件』呈送給市長或市長辦公會議研究解決的嗎?因為我個人無權決定這件事,我只能做一個轉手;或者是我僅僅同意他們打個報告,說明市財政困難;或者我並不同意他們這樣做。很簡單,這個『文件』只是個請示,沒有意見答覆的任何人的簽名都是沒有實際意義的。」
他看了看他們幾個,又說:「鑒於此,我認為我有權向專案組的同志們提出如下要求:必須查明事情的真相,還我一個清白。同時,兌現的日期已近,建議兌現依承諾時間,不能失信於民。我知道,市財政不是沒有這個能力,不需要轉用任何方面的錢,要按人大特別批准的追加計劃和市政府的決議執行。」
專案組的同志對他的要求都作了記錄。
他以為今天是一個轉折,對於專案組,他似乎已經掌握了主動權。他看見了他的這個「簽字」,心裡就有必勝的信心。他暗暗冷笑,那些人「機關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然而,什麼人敢於如此大膽?他就不怕我杜書成知道了是要追查的嗎?一旦追查出來我能輕易放過他的嗎?
他一面欣欣然,一面悻悻然地來到「西山茶樓」,在孫令臣的陪同下,檢查了一遍裝修情況,並跟彭興業通了電話,告訴他裝得還不錯,可以擇日開業了。
他試驗了一下那個特殊房間的效果,感到非常滿意。
他坐在雙人沙發上,覺得那沙發也有非常之處,除一般的舒適外,另有一種被按摩著的感覺。細摸,並無異常。他知道那是電波的作用,是一種感應電在製造幻覺。
他偶然想起一部小說,一部反腐小說,前一段時間到市圖書館視察新館開館情況時順手從書架上拿出來翻了翻的那部小說。小說描寫的是某市選舉市長時,唯一的候選人突然辭職引退,而臨時經省批准由原常務副市長補缺。結果當然是原常務副市長當選新一屆市長。但是是什麼原因使原市長候選人出人意料地退出政壇的呢?好像是因為美色,他上了常務副市長設的圈套,被捉了「奸」,不得不在個人名譽即將受到損害時決定退卻,使常務副市長如願以償。當然,最後的結果肯定是那個耍陰謀詭計的常務副市長原形畢露,正義得以伸張。
哈哈,文學作品畢竟和現實生活是有區別的,有距離的。文學企圖表現某一種「圓滿」,同時又傷害現實生活的真正的圓滿。它是用一種理想主義的情調來理解現實生活的。所謂故事,是編造;所謂人物,是塑造。總之,都是造。造出來的東西只能是人為的。如果那個常務副市長的陰謀不敗露呢?如果他的假面具永遠不去掉呢?為了生存,為什麼不可以永遠不去掉呢?或者說,玩弄了一次陰謀之後,因種種原因,洗心革面,走上正路,重新做人,也不是沒有可能。演員演正面人物演長了自己也變成了「正面人物」,這是有稽可查的。
他想像著:嚴平帶著林雪來了,嚴平挽著林雪的胳膊,在這個房間裡一踏上這塊地板,眼前便有男歡女愛的場景,他們都禁不住誘惑,相視而笑,摟在了一起。不,他們不能!林雪,千萬別啊!他心裡油然而生無可忍耐的醋意。他真想掏出刀子,對準嚴平,然後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他的手在沙發上摸索。他沒有摸出刀子,卻摸著了一個開關,那半堵玻璃牆裡的燈亮了。那朵碩大的花後面,是兩個偷情人的腦袋,可以看出他們正沉浸在無比的歡快之中。杜書成惱了。他兀地站起,從面前的茶几上撈起一隻瓷杯,朝他們擲過去。
一聲巨響!
玻璃牆應聲而碎。
孫令臣聽見響聲,慌忙推門進來,見杜書成怔怔地站著,手的姿勢停在半揚的狀態。而燈光下,完整的玻璃牆已不復存在。
孫令臣不知怎麼一回事,望著杜書成。
杜書成回過神來,嚴肅地對孫令臣說:「這種質量,能禁得住檢查驗收嗎?換一塊防彈玻璃!」
孫令臣馬上唯唯諾諾。
75
五月二十九日,市交通局門前聚集了數百人,有來要求兌現借款的,也有看熱鬧的,圍觀的人越來越多,門前大街造成了車輛堵塞,一小時內,黃海路上約有三公里範圍內交通中斷。
這是一次嚴重的事件!造成這次事件的直接原因是市政府沒有按時兌現外環路借款。
市委、市政府坐不住了!
市委對市政府的「違約」責任給予批評。
市政府無言以對,因為專案組的插手使問題複雜化,無法正常兌現。他們無權批評專案組。
而專案組此時也坐不住了,他們的審查至今沒有最後結果,他們也不知道這筆錢應該怎樣支付。
燃眉之急是平息事態!
幾方面緊急聯席會議。決定,「解鈴還須繫鈴人」,由市政府出面解決。市政府則決定,仍交杜書成常務副市長處理。
此時無須多想,杜書成立即調動交巡警和防爆隊。首先驅散圍觀群眾,疏導交通,使臨黃市恢復秩序。接著,他本人出現在要求及時兌現的人群裡。
「杜市長,為什麼說話不算數?」
「杜市長,為什麼遲遲不給我們兌現?」
「杜市長,我們要錢!」
「杜市長……」
亂糟糟的。
杜書成看著激動的人們,看著他們憤怒的、苦痛的、哀求的以及種種複雜的一道道目光,他始終微笑著,一言不發。不是他不想說話,是他沒法說話,在鬧哄哄的嘈雜聲中他說的話也無人聽。
他在人群中尋覓,想尋覓出上次接觸過的幾個人出來。他看見了他們中的人了,但距離他很遠。
他朝他們招招手。
有人向他擠過來。
杜書成跟那人說了幾句話。
那個人喉嚨很粗,聲音很大,在他們中間也有一定威信,是一位早被處理的官員。
安靜下來。
杜書成心情很雜亂,差不多也像這人群,像剛才還擁擠不堪的黃海路。但是,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立即止息,不要再給他添亂。
他掃視著漸漸平靜下來的人群,用一種深情的聲調說:
「同志們,朋友們,各位居民們,我杜書成在這裡給你們道歉了!」
下邊又是一陣躁動。有人咋唬:「光道歉有什麼用?我們要我們的錢,等著用它買米買面!」
也有人喊:「不關你的事,杜市長,我們也聽說你為這事受了不少委屈。我們要找市裡說說去!」
「他們為什麼不讓還錢?」
「還我們錢天經地義!」
杜書成朝他們擺著手,讓大家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