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三部曲 第48章
    分手的時候,她說:「你情商太高!」

    我說:「我想請你東山洗溫泉。」

    這都是和競選毫無關聯的話。但是我們心裡明白,她心裡明白,我是在積蓄力量以求勝選。晴朗的夜空神秘莫測。天上的星星喲,也知道我的心——

    就不給她打電話了,免得攪亂了她的心,也攪亂了我的心。

    有點心煩意亂。需要找一個平靜的港灣。

    69

    杜書成鬆開纏綿在他懷裡的林雪,起來洗漱畢,走下老府尹巷上坡頭。東方的魚鱗雲迅速變換著形態和色彩,路燈依然拼著全力,不甘心即將升起的太陽把它掩沒,許多角落裡,暗影憧憧。杜書成依稀看見有個人影子在眼前晃了一下,就不見了。他並沒在意。因為這個時候許多人都起床了,特別是那些城市貧民們,遛街走巷撿破爛拾荒的,更是屢見不鮮,有人急匆匆走來過去也是正常。他加快步伐穿過坡底陋巷,朝一個早點鋪走去。

    「你早啊!」女老闆向他打招呼。

    這個早點鋪門面很小,有五六個平方,打理的人也少,裡裡外外就兩三個人,都忙得不亦樂乎。

    「吃什麼?」女老闆問。

    「煎包。」他回答。

    「馬上就好。」

    杜書成就坐下等著。

    等她給他拾好二兩煎包,並盛了一碗米粥,讓服務員送過來的時候,他好像又看見有個人在眼前晃了一下,定晴看時,又不見了。奇怪,怎麼能有這感覺?此時天已大亮,街上車輛行人已多到熙熙攘攘的程度,車水馬龍,人流如潮,人影子一閃就不知匯到什麼之中去了。是眼睛出了毛病嗎?還是真有人影子?眼睛有毛病,其實是身體內部的問題,比如心臟有問題,比如肝臟有問題,還要查一查身體的。如果真是人影子呢?剛才的影子?兩次的影子重合在一起,似乎就有了問題了。難道我又被什麼人盯上了?

    事實證明,他還真的被人盯上了。

    他吃了早點,給老趙打了個電話,讓老趙去接何楠,又跟何楠打了電話,讓她在報社門口等老趙。然後讓他們一起到北大院前邊的廣場浮雕那兒接他。

    他們剛到淮縣,還沒進縣大院的門,杜書成的手機響了。他打開,就聽裡邊說:

    「杜市長,你在哪兒?今天我們公司有個大型活動,昨天把請柬送到市政府去的,怎麼還不來呢?」

    是羅廣運的聲音。杜書成回道:

    「沒接到呀?我這兩天在下邊縣區了,現在剛到淮縣。什麼活動?」

    「吊裝機廠一次出口大型吊裝機三十台,今天發車,搞個儀式,市裡駱書記、嚴代市長、你還有其他的幾個在家的領導都參加。」

    「好像不是今天吧?」

    「嚴代市長昨天上午來了,問了問情況,人家也來催貨了,老總就決定提前了。」

    「原來這樣。但我沒接到請柬啊?」

    「八成是你這幾天沒在市裡,所以就沒交給你。」

    「可能吧?」但是杜書成心裡卻翻騰起來。我是常務副市長,況且又沒有到外地去,只是在本市範圍轉轉,這樣的活動為什麼不通知我?

    他又問:「你把請柬交給誰的?」

    「宗秘書長。」

    「唔。」

    掛斷羅廣運的電話,他就撥通了宗秘書長。宗秘書長告他說,嚴市長說,杜市長既然在外邊就算了,沒讓通知。杜書成臉上就顯出了不高興。他關了電話,對老趙說:「回市。」

    何楠聽說這個消息倒是昨天晚上之前,她趕到報社的時候,但是剛才她沒有說。因為在領導面前,說話是必須小心翼翼的,互相之間若有利害關係更是閉口不能言傳。聽杜書成說要回去,她很樂意。一次出口三十台大型吊裝機,這是個十分激動人心的數字。雖說報社已派了記者去,她還是想從另外的角度,用更新穎的文體把這個消息傳播出去。但她不能自作主張去搶別人的新聞,她的任務是跟隨市委副書記、常務副市長杜書成。現在杜副市長要回去,她是跟杜副市長去的,報社領導就不能說什麼,同行也不能說什麼。她既然去了,順便寫點東西也無不可,不是她故意「撞車」,是順其自然,順理成章,無可指摘。

    她聽杜副市長又給鋼鐵工程裝備聯合集團公司的老總打電話說:「是十點吧?九點,怎麼是九點?現在是……」何楠說,八點十分。杜書成就說,「現在是八點十分,我九點前到!」

    「好,晚一會兒也等,你不來不開始。」對方也掛了電話。

    自此,一直到鋼鐵工程裝備聯合集團公司吊裝機廠,杜書成都一言未發。

    當然,他的內心活動一刻也沒停止。

    他仍然談笑風生地參加了發車儀車。儀式時間很短,前後不到半個小時,集團公司老總講了幾句出口三十台吊裝機的過程和意義,接著由杜書成宣讀市委、市政府的賀詞(他沒來之前,是準備讓市委孫副書記讀的),嚴代市長講話,駱書記講話。然後幾位領導剪綵發車。到此結束。

    中午自然是鋼鐵工程裝備聯合集團公司招待市裡的領導和前來祝賀的有關單位負責同志。杜書成多喝了兩杯,加上下午又有點兒公幹,就沒下縣。

    晚上他在家裡看電視。電視裡播的是本市新聞,第一個節目就是吊裝機出口發車儀式的消息。他看見坐在他一邊的嚴平臉上不太自在,不尷不尬的,好像困盹得很,沮喪得很,局天促地,但也有一種無名的自信在上邊。播音員的聲音:今天上午九點,我市鋼鐵工程裝備聯合集團公司吊裝機廠舉行發車儀式,一次出口大型吊裝機三十台,這在我市尚屬首次,據悉在國內同行業中也是不多見的。發車儀式在吊裝機廠門前的國賓大道廣場舉行。出席儀式的有中共臨黃市委書記駱放舟,副書記、臨黃市政府代市長嚴平,副書記、臨黃市常務副市長杜書成……

    杜書成自慰地點點頭。儀式雖然很匆忙,很短促,但它的影響面和宣傳力度是非常之大的,這可是一種無形的「生產力」。他覺得這類活動如果他有一次不參加,就少了一次展示自己的機會。在這種時刻的這種展示,決不是可有可無的,而是必要的。嚴平為什麼不讓通知他回來?嚴平是搞宣傳出身,嚴平比他更注重這種展示。如果一個領導者在電視裡較長時間不露面,下邊就會議論紛紛,猜測不斷。一般地說,所有議論和猜測都是極不利那個久未露面的領導的。嚴平不讓通知他來參加,大概就是基於這種考慮吧?可是我卻來了,這是你意料不到的!他有點兒得意了,失態地咧嘴而笑。

    但是,很快他的心頭便掠過一片烏雲,臉上驟然變得像霜打的壞茄子一樣。他看了一眼那邊檯燈底下正在備課的戚素梅,她永遠都是這樣子,埋頭書案,不哼不哈,她的心裡全是那些伊裡哇啦的孩子。那兩次出現的人影究竟怎麼一回事?如果是跟蹤我的,那問題就大了,我還真不能不認真對待。怎麼辦?一定要搞個水落石出!怎麼才能搞個水落石出?叫誰去搞個水落石出?我親自?不行。那麼誰行呢?只有身邊的人。他們幾個?也不行。他們不是這方面的手,再說那樣太猖揚。周明?不好,他插手會問題複雜化。還有誰呢?誰行?做這個工作,一要是貼身人,二要膽大心細,三最好會點兒拳腳,因為有危險,弄不好要格鬥,還得掌握度,不能太傷了對方,防止出大問題,壞了大事。叫誰去做好呢?

    他從沙發裡站起來,從壁櫥裡拿出一包香煙,抽出一支,放鼻子底下聞,在客廳裡來回踱起了步子。踱了一會兒,聞了一會兒,他猛可站定,心裡有一個想法隨即形成:司機老趙!老趙行,老趙是最合適的人選!這樣,我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事情辦好。

    他掏出手機,撥了號碼。

    「喂,老趙,我忽然想起還有一件事情要馬上做,你開車來一下。對,我在我樓下等你。」他把聲音提高了幾個分貝。

    戚素梅頭也沒有抬,沒有聽見他打電話似的,仍然埋頭備她的課。

    他碾碎了手裡的煙,扔進旁邊的垃圾桶,拍打了兩下手,把手裡殘存的煙絲拍打掉,又用手帕擦擦乾淨,就拉開門出去了。

    70

    杜書成剛上樓時間不長,林雪給他削的一個蘋果還沒有吃完,司機老趙就打過電話來,說那個「鬼影子」已經捉著了,就在下邊。他扔下啃了大半個的蘋果,便騰騰騰下了樓。

    他們把那個人帶到一個秘密的地方。杜書成看那個人並不魁梧,倒是文弱弱的。

    杜書成問:「我和你並不認識,你為什麼跟蹤我?」

    那個人惶恐得很,但卻盡量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說:「我是受人之托。」

    「你叫什麼名字?」

    「姓付,大家都叫我福爾摩斯。」

    他們都笑了。就你,還「福爾摩斯」呢!

    「受誰之托?」

    「他們沒告訴我,只說是一個很大的人物。」

    「跟蹤內容?」

    「和樓上那個叫林雪的究竟是什麼關係。」

    「你怎麼回他們的?」

    「只說已發現目標。」

    「啪!」老趙一個耳光打過去,那個人鼻孔立即出血。

    「福爾摩斯」哭了。他斷斷續續地說:「我也是沒辦法,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就算考上了,也上不起,……我得吃飯,還有爸媽都是破產企業老職工,發不上工資。我都快三十了,還是光棍一條,沒錢娶媳婦呀,也不敢談戀愛。我也是才找著這份工作,誰知一出手,就被這位爺逮著了。」

    杜書成威嚴地看著那個人。

    那個人被他的如炬的眼光給融化了,撲通跪倒,說:

    「聽說您都是好人,又很厲害的。我也是沒辦法呀!求杜市長開恩,放我一馬吧!」

    杜書成笑了:「既然知道我是杜市長,你卻干如此勾當,知道是個什麼罪嗎?我把你往公安局一交,看你……」

    「別,別,別,千萬千萬別!俺爸媽已是快不行的人啦,我,我要是進去,他們,他們就別想活了!」

    杜書成突然厲色吼道:「簡直無法無天了!」他叫老趙,「核對一下他的身份證,送公安局!」然後站起身要走。

    「福爾摩斯」跪著去拉杜書成的腿,哀求說:「杜市長,杜市長,你不能走,不能把我送公安局,要真送了,我爸媽就真活不了啦,人命關天哪!兩條人命哪!我求求您啦!」

    杜書成低頭卑夷地看了看他,然後慢騰騰地說:「那好吧,你如實招來,你姓啥叫啥,究竟要幹什麼,是誰支使你的,都幹了些什麼?」

    「市長,杜市長,我剛才說的可都是實話啊。我,我說的要有半句假話,天打五雷轟,出門叫車軋死!」

    「不要賭咒發誓,我們會搞清楚的!」停頓了一會兒,杜書成又說,「我這裡有點兒錢,你拿去孝順父母吧。但是……」

    老趙大喝一聲:「你必須消失得無影無蹤!你必須封住你的嘴!不論什麼時候,只要聽說你還在眼皮底下走動,只要得知你透出過半點兒風聲,我就對你不客氣。記著,人站著是人,放倒就是屍!」

    「福爾摩斯」不住磕頭,連說:「是,是,是……」

    司機老趙幫他了結了這件事後,杜書成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是什麼樣的「大人物」要那個人來做這件冒險的事呢?他們的目的是什麼?是為了競選市長?這個時刻發生的這類事情,應該說都是圍繞競選,因為競選。是競爭對手做的小動作?絕對不能排除,而且可能就是。是嚴平?很可能!嚴平啊嚴平,你不口口聲聲我們是親戚嗎?你怎麼下得了如此毒手?你志在必得,我也志在必得,兩強相遇,必有一搏。但我們應該光明正大地去「搏」,比如比政績、比威信、比能力、比關係、比競選綱領,等等,你有優勢你利用呀,何必做這些手腳?嚴代市長,你不仁可別怪我不義了,我看你這個代市長還能呆多久!

    他又重新來到林雪的住處,看見林雪,腦子裡突然冒出一個念頭:你嚴平不是懷疑我和林雪的關係嗎?我就把她推出來,作為我的「秘密武器」,這叫明人不做暗事,當然我不會暴露我和她的真正關係,我要讓她公開出來,「臥」在你身邊,你不會想到吧?哈哈!

    他進了房間,看著林雪,不說話。林雪問他什麼事接個電話就匆匆地出去了,他也不說,只是一個勁兒地瞅她,把她瞅得真想藏起來了。林雪把電視調得聲音大大的,大到都影響鄰居休息了,想用這種方式迫使杜書成說話。杜書成還是不說話,直直的眼睛瞅她。她的心漸漸往下沉去。

    「書成,你咋的了?」她撲到她懷裡,喃喃地問。

    杜書成猛地把她抱起,到了臥室,任憑客廳裡電視開著,響著,直到天明。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