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得,不見得,」有幾個人直搖頭,「都幾十年了,那個賊也老了,還有這麼大勁兒,跳牆頭,扛倒門,打傷人,還刺倒一個二五鍾實的徐尚策,跑了,不像歲數大的人幹的。」
徐創業說:「那時那個賊還是個小孩子。我看也保不住就是那個賊。」
杜書成見有人又起疑問,怕久了再生事端,就說:「老徐說得有道理,不能肯定不是那個賊。別問是不是,等破了案就知道了。大家先回去,等徐繼祖老人恢復了,讓他也回憶回憶,幫著派出所把案破了,逮住兇手才是正道兒。對不對?」
徐創業說:「都走吧,都走吧。」然後又向杜書成,「杜主任,你可千萬給問問啊?」
「那當然,那當然。」杜書成和他握了握手,看他們嘁嘁喳喳出了鄉政府大院,長出了一口氣。
45
杜書成意識到炮樓村問題的嚴重性,知道可能還會有更大的麻煩,徐繼祖父子被打肯定有很深的背景,那些暫時被勸回去的人還可能會再來,說不定還會鬧出更大的動靜。如果是那樣,怎麼辦?
他沒顧上去食堂吃飯,到了一個僻靜的地方,給尹蘭打電話,把炮樓村的最新事態告訴了她,並把自己的擔心也說了。尹蘭還是那句話:要想盡一切辦法穩住,現在這個時候穩定比什麼都重要,穩定就是一切!
穩定!穩定!杜書成想,徐山鄉的幾個人就是不想叫你穩定,就是想製造混亂,亂中取利,你怎麼穩定得了?現在,媽的,給徐一鳴施加壓力,讓他認識到再這樣下去他的官就當到頭了,別不知婆婆是娘!他這樣想著,就給徐一鳴打了電話。
徐一鳴聽了,哼哼哈哈,愛理不理,說這樣的事情是派出所問的,鄉里管不著。
杜書成說:「徐書記,別忘了縣委有文件,那可不是針對哪一個人的。也別忘了炮樓村屬於徐山鄉,你是徐山鄉的一把手。我知道,我是多操心了,群眾再集訪,就地免職的也不是我。你就看著辦吧!」
接下來,徐一鳴說話就蔫了。他猶豫了一刻鐘,對杜書成說:「那,那我馬上開個會,研究一下。你也參加吧?」
「我和熊科長已快到炮樓了,你們研究吧。關鍵是必須平靜下來,不能再出現上訪的事情了。」
其實,他這時還在鄉政府大院裡,連早飯也沒吃。他喊了熊科長,說:「走吧?」
熊科長問:「不吃了?」
他說:「不在食堂吃了。」
兩個人騎了自行車,飛快離開鄉政府,在街上買了點兒吃的,馬馬虎虎充了饑,就趕往炮樓村。
路上,熊科長問:「又有什麼事了?」
杜書成說:「炮樓又出亂子啦,鄉里研究平息的事,我們不參加,讓他們研究去。」
熊科長點點頭。說:「這個徐山鄉還真麻煩不少。」
他們到了炮樓村,先見了徐尚文。徐尚文告訴他們,那幾個「上訪專業戶」又要起事了,正在聯絡呢,還要到縣裡去。
杜書成心想,這麼快就轉過來了?於是問:「怎麼又要上訪?」
徐尚文說:「尚策爺兒倆被打了,就說是幹部報復,幾個人就攉弄,從鄉里回來就說你糊弄他,非得要到上邊去。」
「怎麼能說我糊弄他們呢?打架鬥毆動刀子的事也是能上訪解決的嗎?」
「你不知道,俺炮樓高人多的是。說出來你不信,說你糊弄人的竟是個小孩子,是尚舉的兒子,也就是徐繼祖的小兒子的獨生子,徐繼祖的小孫子,才十一歲。他爸媽都在城裡打工,他就跟著在城裡上小學,你別說,還真長了見識了。那幾個人被你從鄉里勸回來,就到了醫院,正好尚舉一家人也趕過來了。他們說著在鄉里見你的事,說你說的不叫他們去找鄉里,不要動不動就上訪。那個小孩子就說,別叫他忽悠人了,他是想給幹部打掩護,官官相護,就得找鄉里,找縣裡,找到北京去,找到北京準能有說法。你聽你聽,小孩子說話比大人還那個啥。還說你比那些指使人打人的人更壞,打了人還想叫息事寧人,叫打了白打,那不行。說派出所都聽鄉里的,不會給破這個案,要往上找,天下總有說理的地方。他這麼一說,那些人還真聽了,就回到家裡,攉攉這家,攉攉那家,這就要上縣裡去,縣裡不行再到市裡。我剛向徐書記匯報完,估計鄉里正在研究著吶。」
杜書成聽了,沉吟半晌,沒有說話。
杜書成是什麼話也不想說了。他是一個抽像能力很強的人。他從徐尚文剛才的話,懂得了一個「老理」,不是徐尚文的話中之意,而是話外所得:隔牆有耳,沒有不透風的牆,人在千里外掌握如股中;進而就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一兩個小時之前說的話,行的事,很快就被徐尚文他們全知道了,徐尚文消息靈著哪!難道在上訪的群眾裡有他安插的「耳朵」?不管他!現在只要能穩定就好,我也不管你採取什麼辦法了,能穩住這幾天不讓他們去縣裡市裡上訪就好,也算我對尹蘭、對劉書記交了差了。
出了村部,他們還像前幾天一樣,在村裡轉轉,走訪群眾。他們看見村子裡三個一堆五個一夥都議論著,見他們來了,就停下不說話,或者轉臉走開了。杜書成知道是在防備著什麼,也不上前去,仍然悠悠地蹓躂著。後來,他們蹓著蹓著就來到錢會友家大門口,見錢會友正在院子裡忙著用一塊半截磚頭刺啦刺啦磨掀板,杜書成向熊科長點點頭,就進去並打招呼:「準備下地啦?」
錢會友抬起頭,見是杜書成和熊科長,就停下活,說:「呃,坐,坐吧?」
「種著幾畝地呀?」
「不多不多,連山邊子地也就七八畝吧。」
「孩子呢?」
「分家了,地還在一起。」
「老錢,聽說村裡還要上訪?他們沒來找你嗎?」
「找是找了,可俺地都快荒了,孩子都不在家,就我一個人忙,忙不過來,沒有空兒拉那些瓜秧。」
聽了錢會友的話,杜書成在心裡歎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他說:「就是呀,咱們農民靠種地,先把地侍弄好再說別的吧。」
錢會友又去低頭磨他的掀板了。
他們又拉了一會兒家常。杜書成說:「老錢你忙吧,我們走了。」
「不再坐一會兒了?」
「不啦。」
就在杜書成和熊科長轉身出來要走的時候,忽然聽見村外警笛聲聲,村子裡的狗同時也狂叫起來。杜書成一愣,他猜想,一定是派出所又來人了。
這一次不光是派出所來了人,鄉里還召集了全鄉所有聯防隊員,有二百多人,帶著電警棍,雄赳赳的把炮樓圍起來了。炮樓是炮樓村的核心自然村,也是上訪的策源地和主力軍,那些上訪的「代表」都住在這裡。把炮樓圍起來了,其他的上訪群眾自然也就「群龍無首」,上訪不成了。
就在杜書成一愣神的瞬間,派出所的盧所長帶著六七個人,衝進錢會友的院子,其中一個人跑在前頭,飛起一腳,把錢會友踢倒,掀板「鐺」的一聲甩出去老遠,又上來兩個人按住,給他戴上銬子。錢會友掙扎著,說:「俺犯了啥法你逮俺?」
盧所長冷笑笑,一甩頭,命令道:「帶走!」
幾個人就拳打腳踢,只幾下子,就把錢會友打得嘴裡出血,昏過去了。他們凶神惡煞似的,架著打墜的錢會友往外走。
杜書成心裡很痛,他瞅瞅熊科長,搖搖頭,回去兩步把錢會友的大門給關上,默默地走向村街。
與此同時,另外幾個實槍荷彈、全副武裝的民警,在村裡也逮了四五個鬧事最凶的人。他們把這些人拉上警車,派人押回派出所,其餘的留下來,把住幾個主要路口。
杜書成和鄉里來的幹部們見了面,聊了一下情況,就決定回鄉里去。他心裡十分矛盾。他不忍心看到眼前的情景,但是他又不能去制止;而且,這還是他進駐徐山鄉炮樓村以來第一次和鄉里達成的默契,多麼可悲啊!可憐那些炮樓村的群眾了!可憐那幾個被抓起來的「群眾代表」了!當然也掩蓋了徐繼祖父子被暗算的真相。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啊!俗話說,針尖沒有兩頭快,黃河水不可能既向東流又向西流。反過來,他又想,群眾就是群眾,中國的農村就是缺乏文化啊!法制觀念薄弱啊!出了刺傷人打傷人的事情,為什麼不經過正常的法律程序解決呢?為什麼動不動就上訪,就找縣裡市裡省裡甚至中央呢?難道上訪是唯一的路徑嗎?悲哀啊,我可憐可歎的父老鄉親!
46
新任市委副書記劉宏赴任的第二天,工作組就被撤回。杜書成回縣之前,和炮樓村的部分村民說,大家所反映的問題,相信會得到公正合理地解決的,為害人民的人必將受到法律的制裁,徐繼祖、徐尚策父子倆被打傷的事情也一定能搞個水落石出。
回到縣裡,杜書成立即去見新任縣委書記文剛。文剛年齡不大,也就三十多歲,以前是市委秘書長,和杜書成有過一面之識。因為都是文職人員,彼此少不了惺惺相惜,加上劉宏和文剛的交誼比較深,劉宏離任赴職交接之時,把杜書成的情況跟他談了,把炮樓村和徐山鄉存在的問題也跟他說了一些。所以杜書成向他匯報時,他都點頭,表示已有所瞭解,甚至對這些問題如何處理已胸有成竹。文剛書記誇讚了杜書成幾句,並說以後互相多配合,多溝通,使縣委工作政令暢通,更上層樓。
杜書成欣喜異常,覺得新任縣委書記和自己的共同語言比劉宏書記還多。對於劉宏,他的感情特複雜,拋掉那個陰影,覺得有層「師生關係」也壓得他喘氣不均勻。僅從年齡角度說,劉書記是長者,而自己只是「乳毛未乾」的小字輩。一般情況下,這些對於他都是劣勢,當然有時可以自恃其「小」,變劣勢為優勢,但心裡的壓抑感總是揮之不去。文剛就不同了。文剛雖然比自己年長,但仍屬同代人,他們之間除了好感以外,沒有其它糾葛,譬如一張白紙,好畫最新最美的圖畫。在文剛書記手下,他以為更有施展才能的空間。「可是,也會有不少新問題。」他又想道。
回到辦公室,查看了同志們的工作情況,坐在轉椅裡,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現在,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如何與新任文剛書記相處」這個「專題」上了。從辦公室的工作方面來說,那是沒有問題的,保證「緊跟照辦」、「公忠體國」。從個人的角度來說,需要很好把握,涉及方方面面,得利用各種關係,建立一種關係,那就是和文剛書記的「私交」,必須達到「私交甚篤」的程度。他以為,人類社會的鬥爭,無不產生在人與人的關係上。同理,親密無間的關係必然營造互利互惠、並進共贏的局面。
他忽然想到徐山古國游的規劃發展問題。如果把徐山旅遊開發這個方案推出去,立項建設,臨黃縣會出現一種可以預見的繁榮景象。這個問題應該盡快考察論證,向縣委建議。任何一個地方的領導都要「政績」,文剛書記也肯定要「政績」。而徐山旅遊搞起來,那可是實實在在的政績,利在當代,功在千秋。我就把這個「禮物」獻給文剛書記吧!
他想找旅遊局的同志共同策劃一下。於是,就出了辦公室到政府大樓。
旅遊局的小會議室裡在開會。他聽見裡邊正有人發言,就站在門外猶豫了一下,掂量著是貿然進去好呢還是回辦公室的好。
那個發言的聲音這麼熟悉?發言的內容好像是他曾經研究過的專題?他聽了幾分鐘,不覺怒從心頭起,氣從膽邊生。
發言的是徐一鳴。他正侃侃而談:
「剛才我談了古徐國存在的事實,我研究了幾十年,對這個古代的國家的認識也不斷由淺入深。我的成果也得到了承認,《臨黃日報》發了論文。下邊,我再談談關於建設徐文化園的整體設想。這個設想是我幾十年來一直都在考慮的,現在終於有了開發的機會,希望能得到各位專家、學者的肯定。
「我的想法是:自我國有人類活動以來,徐人便在徐地創造了自己的文明,是中華文明及中國文化的發源地之一。因其產生在徐地,故又稱徐文化。徐文化首先源於古徐國。因此我建議,在我們徐山鄉,建設徐文化園,作為徐山鄉古國游的重要人文景觀之一。我的設想是:一、徐文化園的定位……」
杜書成簡直忍無可忍了,他想衝進去揭穿他,讓他當場下不來台。然而,他忍住了。他冷靜下來。他想,不能這時候進去,那樣會破壞人家的會場氣氛,弄不好造成影響,與己不利。他按了按心頭之火。先聽下去,等徐一鳴一講完,我就進去,讓徐一鳴看見,知道我已聽了他的發言內容,看你徐一鳴臉往哪擱。不點破還真不行,老是拿著人家的東西招謠撞騙,還有人格道德嗎?卑鄙小人!
徐一鳴還在神采飛揚,滔滔不絕地講著。
杜書成從口袋裡掏出他寫的「關於建設徐文化園的整體設想」的校對稿。一邊聽著發言,一邊看著稿子,竟是一模一樣,一字不差!
一、徐山旅遊現狀和開發定位。
徐山的旅遊資源雖然豐富,但是一直未得到開發和利用。因此是一片空白。
建議徐文化園融觀賞性、娛樂性、商業性為一體,使吃、住、玩、游、娛、購物等全面展開。讓遊客進得來,留得住,吃得高興玩得愉快住的舒服。以徐文化為源頭,以中國文化為內涵,以中國歷史為主線,以弘揚中國文化為目的,寓教為樂,打造中國傳統文化教育基地。
二、景區建設構想
1、徐文化景觀
建設三王塔。即在徐山周圍的山頭上分別建設古徐國第一代國君徐若木塔,第三十二代國君徐偃王塔,末代國君徐章禹王塔。形成標誌性的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