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三部曲 第27章
    「現在黨中央正集中精力圍繞著經濟建設這個中心,我們各級黨委也緊緊和黨中央保持一致,堅持一個中心兩個基本點,建設社會主義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但是,有人偏要和共產黨唱對台戲,挖社會主義牆角,拆共產黨的台,唯恐天下不亂。炮樓村是我們的典型,幾年來生產持續發展,農副產值直線上升,去年達到兩千多萬元,初步甩掉了窮村的帽子。村幹部都是人民的老黃牛,也富有開拓精神,他們千方百計弄了點兒錢,修了水泥路,多不容易啊!可就有幾個人搗亂,又上訪,又鼓動,製造事端。我看不嚴打是不行的。前幾天,我們抓了那個叫徐繼祖的老傢伙,就有人又要起來鬧事。我跟派出所打過招呼了,反了他們了!現在還是共產黨的天下,不是你幾個人想幹啥就能幹啥的。建設法制國家嘛,法製法制,就得用法治,不治住他們還制訂法律幹啥?」

    接著,其他幾個也談了談,大同小異。

    杜書成把他們談的內容認真記錄下來。他對徐一鳴反感極了,這不僅因為徐一鳴玩弄過他,他和徐一鳴有過交鋒,而且更主要的,徐一鳴這個人整個兒是有問題的,沒有一點兒政治素質,又缺乏普通人所具備的德行。他真不知道像徐一鳴這樣的人是怎麼混進政府機關的!對老百姓沒有體貼之心,沒有仁愛之心,沒有公僕之心,你這個基層幹部不就是「老爺」了?他心裡很是彆扭。他原本是不打算和徐一鳴再打交道的,可是因為工作緣故,這個交道還非打不可。對於非打不可而又不情願打的交道勉強去打,那是需要心理承受能力的。杜書成自信有這種能力,所以他把整個局面把握得還可以。

    大家談完,杜書成作為縣工作組組長,必須講講話。他環視了一下大家,喝了一口水,放下杯,笑著說:

    「剛才徐書記、魏鄉長、徐委員、盧所長都講了炮樓的情況,我們都是老熟人了,你們幾位也算是我的前輩,我也用不著客氣。總之,這些情況很重要。縣委的意見,是要把問題解決在基層,解決在萌芽之中,不能讓炮樓的問題影響安定團結的大局,影響經濟建設這個中心。既然如此,我們幾位同志來,當然要依靠當地黨委和政府,依靠在座的諸位,把這個問題圓滿處理好。我個人的想法,是要圓滿處理好。所謂圓滿,前提當然是服從安定團結的大局,要合理地、客觀地、公正地解決群眾反映的問題,解決老百姓上訪的問題,不使問題複雜化,如果能皆大歡喜更好,幹部群眾都滿意,就是圓滿了。會幹工作的,當然講究圓滿完成任務,誰都不想激化矛盾,最後不好收拾,非上交不可。否則,與此相反的作風,不是我們一個有責任心的、負責任的幹部所應有的作風。從明天開始,我們幾位同志將會同鄉里有關方面的同志,進駐炮樓村,我想請徐書記抓緊研究幾個人出來,配合我們去工作。」

    「好,沒問題,我們幾個人馬上研究一下,看你們需要哪些方面的人?」徐一鳴問。

    「工程方面的,審計方面的,其他人你們看吧,不要多,三四個人,最多不超過五個。」杜書成說。

    「行。晚飯前定好。」

    「關於我們的吃住安排,請記個賬,結束時付給。」

    「縣裡來的人從來都是免費吃住的,不用結賬,鄉里有這筆開支。」徐一鳴笑道。

    「不,必須付賬,這是規定。」

    下午,杜書成在鄉里隨便轉了轉。他一個人到了文化站,告訴馬家太調動的事情馬上就見結果了。然後又到梁玉辦公室,梁玉正忙著辦交接,她明天就到縣婦聯上班了。她到縣婦聯上班並不完全是劉書記的意思,杜書成也幾次和組織部的同志有意無意的談過,認為梁玉到縣婦聯更能發揮作用。梁玉知道這一點,組織部也有她的熟人,她在組織部的熟人告訴過她,說縣委辦公室的杜主任很欣賞她的才幹,等等。她在給杜書成的電話裡已經表示感謝過了。所以這一次她見了杜書成並不特別談到這個問題,只互相問候了幾句,互相祝賀了幾句。臨走時候,梁玉說她晚上請客,還是「徐家老菜館」,還是那幾個人,囑他務必到場。

    杜書成想了想,說:「我只能盡量吧,還有鄉黨委、政府這一幫子人,我也得應付。」

    梁玉鼻子一歪,說:「上了木驢就花眼,你還沒領教夠徐一鳴?」

    杜書成說:「你忘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這句話?」

    梁玉說:「我不管,反正你不去不行!」

    「好,好,好,我的梁大主任。」

    既然晚上大家都又見面了,杜書成就不一一拜訪了,他回到鄉政府招待所。招待所在鄉機關食堂隔壁,也是千年古房子,只不過裡邊的設施還是很「現代化」的,空調、電視、衛生間都有。他到招待所休息了一會兒,大家也都午睡起來,洗罷臉,來到杜書成的房間。杜書成招呼幾個人坐下,對他們說:

    「炮樓的問題恐怕不太簡單,我們得有點兒心理準備。據我所知,群眾反映的問題是存在的。既然問題存在,硬壓是壓不服的。大禹治水用的是『疏導』的方法,成功了,他老子鯀用的是『堵塞』的方法,失敗了,被治了罪。我們是共產黨的幹部,共產黨的幹部就是為人民服務的,是為人民謀利益的,是人民的公僕,我們不能坐偏了屁股,坐偏了,坐滑了,從板凳上摔下來弄不好也可能傷筋動骨。不管怎麼說吧,我們得注意點兒,別陷進去拔不出來。」

    大家都說「杜主任見解極是」,過去有些被派下去的工作組就弄得「沒逮住黃鼠狼子,反落個一腚騷」,有的撤的時候被圍起來,不讓走,很難看,上邊還怪罪,「有人因此丟官罷爵」。

    「我們必須引以為戒,前車之轍,後車之鑒。」杜書成說。

    「有你掌著舵我們就放心了。杜主任真是年輕有為!」幾個人誇獎著。

    一會兒,鄉里有人過來,和他們閒聊,又叫拿撲克來打「升級」。杜書成不會玩,就說:「你們打,我在一邊學。」就有四個人圍著坐下,徐山鄉政府辦公室主任周山叫人送了兩副新撲克,他們就打了起來。

    縣交通局副局長陳鐵東也沒有參與打「升級」。他看了一會兒,對杜書成說:

    「杜主任,我是『人走千里,不離本行』,你要是賞光,和我一塊去一趟交管所,我順便檢查檢查他們的工作情況,怎樣?」

    杜書成正覺得看他們打牌沒意思,浪費時間,浪費精力,倒不如自己出去轉轉痛快些,就答應道:「行。我和陳所長也熟悉。」

    「是嗎?」

    他們一起走出鄉政府大院。

    「他這個人事業心很強的,工作上『拚命三郎』似的,所裡工作挺不錯。我因為在徐山呆過,瞭解一些。」

    「唔,那就太好了。鄉鎮交管所作為縣局的派出機構,儘管多種制度、紀律都有,有時候也是『天高皇帝遠』,他們愛怎麼就怎麼的,縣局鞭長莫及,一出了問題就麻煩。」

    「陳沖行,建議陳局長以後把他調局裡,也是你的助手。」

    「哈哈哈,」陳副局長笑了,「我還真有這個想法,可我只是個副職啊。——我打電話叫他來接咱,晚上叫他請客!」

    41

    半夜三更,周山把杜書成叫醒,告訴他,炮樓村有幾百人準備開手扶拖拉機到市裡上訪,派出所全體出警,鄉里的幾位領導都去了。杜書成趕緊把其他四位同志喊起來。杜書成想,我下午摸了一下情況的,炮樓村相對比較平靜,怎麼說出事就出事了呢?這不明明是給工作組「下馬威」嗎?他趕緊帶著幾個人往炮樓那邊跑。路上碰到回來接他們的車,開車的仍是小趙,小趙讓他們上了車,就風馳電掣往炮樓趕。杜書成問小趙:

    「情況怎麼樣?」

    「我來的時候,還沒大動靜,只是有幾輛手扶搖起來了,問他們,他們說到鎮上有事,還沒發現有很多人起來。」

    杜書成鬆了一口氣。「怎麼知道要鬧事的?」

    「派出所的內線提供的消息,估計不會錯,他們肯定想鬧事。」

    「白天我問了幾個人,也問了炮樓的個別同志,說沒啥呀?」

    「鬧事嘛,不知哪一會兒,是突發的,防不勝防。昨天晚上派出所就又逮了那個徐繼祖,他是最能攪混事兒的。」

    「怎麼,又把他逮進來了?」杜書成問。

    「他是領頭的,擒賊先擒王嘛,不抓他抓誰?」

    杜書成不說話了。他想,「擒賊先擒王」不錯,但是這可不是刑事犯罪,而是群眾集訪,兩種性質的矛盾。兩種性質的問題,應該用兩種不同的方式解決。在群眾集訪矛盾沒有轉化之前,抓人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只能使問題複雜化。必須從源頭上解決!這是徹底解決問題的行之有效的方法。治末也要治本,只治末不治本,舊病不除,等於不治。看看吧,只要不再集訪就好。

    可是,當他們到了炮樓山口,就見夜幕下手燈穿梭,人影憧憧,手扶、四輪的「突突」聲此起彼伏。

    他們下了車,杜書成一路跑著,到了山口裡邊。公安幹警以及幹部們正和群眾衝突著。那些人非要衝出山口,一輛輛手扶、四輪憋足了勁。這邊也不知從哪兒調來了兩輛大貨車,擋住了去路。群眾就從手扶、四輪上跳下來,要把大貨車推到一邊去。

    杜書成沒顧上和鄉里來的人接頭,就爬上大貨車,用他清亮的嗓門大聲喊著:

    「各位鄉親們,炮樓村的老少爺們兒,請你們暫停幾分鐘,我們是縣委派來專門解決你們反映的問題的工作組,我叫杜書成,你們有不少人都認識我的。我曾經答應過給你們解決問題,現在我來了。」

    聽說縣裡派了工作組來了,那些人中就有那天到縣大院上訪的人,他們知道杜書成還能代表他們的心聲,就止住了那些繼續吵鬧的人,一邊對杜書成說:

    「杜主任,你是瞭解俺村修路情況的,你那天說給俺解決,咋到這晚還不給解決的呢?」

    「鄉親們,我和你們一樣,也為這個事心焦。可是,正如俗話說的,各自都有各自的事兒。我這一段時間忙這忙那的,事情太多。但是,我沒忘了鄉親們托我的這件事,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人,我答應過的就一定要辦,這叫『言必信,行必果』。鄉親們,相信我們會處理好你們村的這件事情的!」他見激昂的群情已經幾乎鴉雀無聲,就又說,「我一定滿足大家的要求,都是兄弟爺們兒,都是我們共產黨幹部的衣食父母,我杜書成不為你們解決好這個問題就不走啦!鄉親們,也聽我一句話:咱們都回去,天還早,抓緊睡覺休息,天明了地裡還有那麼多活,我們都是農民,是靠莊稼吃飯的。大家都回去,給我們幾天時間,比如一個星期,七天,七天之內解決不好,你們鬧到市裡、省裡,鬧到中央,我跟著你們,支持你們,怎麼樣?」

    人群裡又是一陣嘁嘁喳喳聲。

    「我的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鄉親們,還不相信我嗎?還不相信我杜書成嗎?還不相信縣委縣政府嗎?要相信共產黨帶領人民打天下,就是為了人民過上好日子的,就是為了這個世界要公平公正的。我們共產黨除了人民的利益,是不允許有個人的或小集團的特殊利益的。」

    「好,"有人在下邊喊,"俺再相信你一次。不過俺有幾個條件,你要不答覆,別怪俺鬧事了啊?」

    「關於條件,能不能大家都回去,回去再談?」杜書成問。

    「這就提,這就給答覆!」

    杜書成沉思了一會兒,聽見下邊又要起哄,他大聲說:

    「行,提吧,只要我能答覆的。」

    「第一,你得叫派出所把人放了。」

    杜書成聽了,心想這第一個問題就不好回答,抓人是當地派出所的事,那是他們的業務範圍。至於抓得當不當,鄉里在抓人問題上干預程度如何,是一時弄不清的。這樣的問題,絕不是他杜書成能回答的。在這個時候,不回答又不行,怎麼辦呢?他覺得他上車來說話有些太盲目,事先應該和鄉里來的人碰個頭,研究一下對策,不該自己一個人「下車伊始,咿裡哇啦」。嗨,我還是幼稚些!現在已造成這個局面,怎麼收場?他回答說:

    「這個問題,我回頭跟鄉里和派出所的同志研究一下,只要沒有大的問題,是沒有問題的。」

    「不行,你不給個說法,俺不答應!」嚷嚷聲又起。

    他趁著人群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趕緊下了車箱,找到工作組的幾位同志,對公安局副局長相中合說:「你快找盧所長、找徐書記他們,問一下情況,看能不能放人?」

    杜書成又上了車,站在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黑壓壓躁動的人群。

    手扶、四輪又被搖起,剛發動的機頭上燈光明暗,不耐煩似的晃動著。

    又有人向兩輛大卡車這邊湧來。鄉里來的人馬上組成了新的警戒線。

    相中合也上了車,他來到杜書成身邊,悄悄告訴杜書成:

    「鄉里的意見不能『放虎歸山』,盧所長很為難。」

    杜書成小聲問:「有沒有法律問題?放人犯不犯原則?」

    「那倒沒有。就是派出所和鄉里意見不一致,以後不好工作。」

    「你說呢?」

    「我,我在局裡不分管治安這一塊,我分管的是行政。」

    「就是說,你不好拿意見?」

    「反正還有個程序問題。」

    「什麼程序。」

    「抓人容易放人難。」

    「抓錯了也難放嗎?」

    「也有一些手續要辦,不弄清問題是不好放人的。」

    「法律好像不是這樣規定的?」

    「各部門都有各部門的『潛規則』,也是一種不成文的原則,誰都怕放錯了,放錯了,把真正的犯罪分子放了,可是大問題,弄不好弄掉了飯碗子,說不定還得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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