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三部曲 第15章
    「嗯?你說什麼?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是我們的指導思想,是我們各項工作的指南,不論到什麼時候,它都不會過時。共產黨員必須深入地、持久地、認真地學習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永遠為共產主義而奮鬥。你剛才的言論是極其錯誤的!」杜書成抓住了機會,他要在精神上戰勝他們,佔領「高地」。

    「不是,不是,我是說你……」那個人口吃起來,他知道政治錯誤的「斤兩」。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共產黨員?」杜書成把「共產黨員」這個詞說得很重。

    「不是。」那個人低下頭。

    「那就希望你加強學習,向黨組織靠攏!」杜書成教訓他。

    「你說得再多有什麼用?把這些書『吃』肚裡也擋不了你有刑事犯罪嫌疑。」另一個人幫他的同事說話。

    「不,首先我不是『犯罪分子』,我還是共產黨員,共產黨員就要時刻堅信自己的信仰,宣傳共產主義真理。同志們,不要自恃自己的工作怎麼樣怎麼樣,我們都是在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為『四個現代化』建設服務。什麼叫『把這些書吃肚裡也擋不了有刑事犯罪嫌疑』?嚴格地說,你這是政治問題!」

    兩個人相視無語。停了一會兒,那個告知杜書成不讓他出門的人說:

    「不談政治,不談政治。」他咳嗽一聲,直直腰,振作一下,試圖從剛才的劣勢裡擺脫出來,「現在開始訊問。」

    另一個從包裡掏出紙和筆,準備記錄。

    問:你叫什麼名字?

    答:杜書成。

    問:性別?

    答:男。

    問:出生年月?

    答:一九六二年一月四日,農曆辛丑年十一月十八。

    問:屬相?

    答:牛。

    問:籍貫?

    答:臨黃市宋縣。

    問:現在住址?

    答:臨黃縣東山林場雙山林業站。

    問:出身?

    答:學生。

    問:文化程度?

    答:大學。

    問:黨派?

    答:中共黨員。

    問:工作?

    答:護林員。

    問:婚姻狀況?

    答:未婚。

    問:有沒有女朋友?

    答:這個大概不在訊問之列吧?

    問:問你話就回答。

    杜書成在回答那個人的問題時,很仔細地審讀著那個人的臉相和面部變化。那個人有三十歲上下,額頭窄窄的,臉像個「◇」形。他猜想,這傢伙一定目光短淺,胸無大志,絕對缺少靈活性,也是一個從不接納別人意見的人。這傢伙倒是適宜幹警察,他對工作肯定是兢兢業業的,因為除此之外,他不會有更多技巧能夠生活。瞧他的嘴唇,干皺皺的,左嘴角有一道很深的豎溝,必定是餓死的角兒,不是窮困潦倒就是得了胃癌、食道癌,沒法兒吃東西,活活餓死。他的神情卻很專一,說明我剛才的判斷正確,他忠於職守,還算是一個誠實人。可是,他沒有必要窮凶極惡,這樣會招災惹禍的。他對我是不是還有怵心?有點兒。哈,草莽一個,還想做我的對手!我的對手應該是強的,起碼應該「屬虎」。杜書成臉上泛出笑容,那種自信的、坦然的笑。

    答:沒有女朋友。

    問:說一說今天上午起火的經過?

    答:我上午到山上巡查,轉著轉著,天暗下來了,我心想,要下雨了……

    問:幾點?

    答:上午十點來鍾吧,我沒帶表,說不準確。

    問:繼續往下說。

    答:我心想,要下雨了,就往回走。剛回頭,就聽「卡嚓「一個響雷,震得我頓時發昏,就像世界末日到了一樣恐懼……

    那個問話的人止住杜書成,問:「你不是共產黨員嗎?」

    杜書成說:「是。」

    那個人說:「是共產黨員怎麼宣傳迷信?還怕一個響雷?還說什麼世界末日?世界末日是什麼?你不是散佈謠言、製造緊張空氣嗎?」

    杜書成這次真從心底發出嘲笑了,他不屑於回答這種問題,他覺得回答了淺薄的問題也等於自己淺薄。

    杜書成說:「我只能回答你關於山林火災的問題。……隨著一道閃電……」

    「你必須回答我剛才的幾個問題!」那個人像抓住了他的「辮子」似的,死死地拽著不鬆手,好像這樣就洗刷了他剛才被搶白的「恥辱」。

    「是嗎?非得回答嗎?」杜書成擺了擺腦袋,停頓一下,「好,我回答。我不是宣傳迷信,我沒有宣傳迷信,對於響雷或者任何突如其來的震響變故,人的本能都會作出反應,沒有反應是不可能的,除非死人!世界末日是一種比喻,比喻,你懂嗎?至於你說我製造謠言,這還值得一駁嗎?你也許心裡明白,那是不需要駁斥的,那是你強加給我的罪名,是莫須有的罪名!所以我勸你,還是加強一點兒,就這麼一點點兒,」他用小拇指比劃著,「文化修養,還要學習政治、學習法律,執法不懂法何以執法?」

    杜書成看著那個人的臉色由紅變成了白,嘴唇哆嗦著,那道「餓紋」像蚯蚓一樣爬動。

    另一個人,那個做記錄的民警說:「還是說山林起火的事吧。」

    答:隨著一道閃光,一個火球從跟前竄上去。我定晴一看,糟了,樹給擊著了,那火就「烘烘」著起來,好凶啊!這時雨也下了。雨很大,可是火在雨裡卻旺得很,真見鬼了!我就脫了上衣去撲火,可是火沒撲滅,衣服著了。我扔下,又去用腳踩,我身上就起火了。我趕緊睡倒打滾兒,才沒燒傷。後來有人來,火就下去了。

    問:情況就這些?

    答:就這些。

    問:是否屬實?

    答:屬實。

    問:如有虛假,要負法律責任的?

    答:我懂。

    訊問到此結束。記錄的人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問話的人,然後把記錄遞給杜書成說:

    「你看看,是不是這樣?是,就在這後邊簽個字。」

    杜書成接過來,先看問訊人和記錄人是誰,上邊寫的是:

    問訊人:孫令臣

    記錄人:羅斌

    杜書成瞅了瞅「餓紋」,心裡話,孫令臣好認,此人有特徵。這個羅斌,長相一般,沒優點也沒缺點,就是沒有特點,以後見了不一定認得了。

    他看了一遍,那種字體太難認了,「長胳膊拉腿」,他撇著嘴笑了笑。然後拿起筆,簽了自己的名字。

    23

    心事重重的杜書成依稀進入了夢鄉。他又看見一座山,山峰像柱子一樣筆挺、高聳,山頂上有無限風光,站在上邊可以看見日出,看見大海,看見地球的那面。幾個青面獠牙的人從後面追來。他就要被抓住了。他必須到山頂上去。可是光潔如玻璃一般的石頭,連可以扒扶的巖縫都沒有,沒有樹木,沒有荊棘,甚至連一棵小草也沒有。一隻鷹在空中翱翔。有人在山上唱歌。他爬了幾步,滾落下來,再爬,再滾落。他的衣服濕透了。他看見另外一座山,山峰也像柱子一樣筆挺、高聳……迷迷濛濛,他眼前彷彿出現一處向上的台階。他想踏上去,抬起的腳卻怎麼也無法落地,那台階有一種斥力,令他靠近不得。他仰天長歎,繼而跪下,雙手薅著雙耳,狠命把頭按下去,按下去。忽然,奇跡出現了,第一層台階上有一根紅籐秧蛇一樣迅速伸展、蔓延。接著,第二層台階、第三層台階……。他驚訝萬分……他聽見有人叫他,一個女人的甜蜜的聲音。

    杜書成睜眼看見滿屋的白光,沒有筆挺的山,也沒有給他希望的台階,唯有篤篤的敲門聲。他不知道又有了什麼事情。他爬起來,暈暈乎乎的開了門,見是戚素梅,一度愕然,問:

    「你,你怎麼來了?」

    「你是他什麼人?」孫令臣過來問。

    「同學。」戚素梅回答。

    孫令臣上上下下打量著她,又瞅了一會兒杜書成。

    杜書成眼珠兒轉了一圈,本起臉來對孫令臣說:「我起碼還是一個公民吧?我不會被剝奪自由權利吧?」他突然大吼起來,「別忘了,我還是共產黨員!你、你給我出去,出去!」

    孫令臣一震,豎起眼瞪了他幾瞪,擰著脖子走了。

    「你怎麼被看起來了?」等穿警服的出去,戚素梅睜大眼睛,吃驚的盯著杜書成。

    「別提了,昨天上午山上起了火,是雷劈的,派出所懷疑是我點的。你說,可能嗎?叫我協助調查。沒什麼,協助就協助,我又不是罪犯。」

    「噢,怪不得我來,他們如臨大敵似的,盤問來盤問去,原來是這樣。」戚素梅坐在椅子上,不說話了。

    林雪過來,瞅瞅她,問:「喝茶吧?」

    「不啦,謝謝!」她回答。

    「路不好走呀!」林雪說。

    「真遠!」

    「來接杜哥的?」

    「我們是高中和大學的同學。今天星期天,我出來轉一轉。一早到了徐山,一問才知道他又回林場了。我想反正是從市裡來了,就打了山地車趕了來,沒想到會是這樣。」

    「啥事兒也沒有,你不用擔驚受怕的。」說著林雪就出去,幫媽媽張羅著做飯了。

    杜書成說:「你看我這事兒咋辦?我這個人多災多難的,畢了業就沒一天順利過!」

    接著,他把昨天上午山林如何遭雷擊起火,自己如何衝上去撲火,火如何燒了自己的衣服,他如何自救,火又如何滅了等情節,詳詳細細地向戚素梅複述了一遍。

    戚素梅聽了,說:「他們該表揚你才對呀,怎麼能這麼對你呢?」

    「就是呀。也沒什麼,是協助調查。王傑當英雄之前還被人說成是責任事故呢,死了都差點兒背個處分。沒啥,這倒沒啥,就是在徐山鄉這一段時間,把我害苦了。」他又把在徐山鄉當「代理秘書」是徐一鳴設的騙局的事向戚素梅說了。末了,他說,「你看,這不是政治笑話嗎?這不是明顯把我當玩物了嗎?」

    他看著她。接著,他更壓低了聲音,說:「我目前的處境不好,很不好,你回去後,看能不能為我做點事。比如,」他警覺的朝門外掃了幾眼,「有一篇文章,徐山鄉文化站的馬站長可能寫好了,你去要一份,看能不能在報上發一下。」然後他大著聲說,「不陪你了,老同學,你自個兒去轉轉吧,對不起了,老同學!」

    「那,我就走了?」戚素梅看了看他,眼圈兒有點兒紅。

    戚素梅離開後,孫令臣進屋來,得了理似的說:「你不是說沒有女朋友嗎?你撒謊,你不誠實,這樣看你昨天說的都不能相信,咱還得重新錄口供。」

    「哈哈,你錯了,你現在不能說是『口供』,應該是談話記錄,最多叫訊問記錄,就像那記錄紙上寫著的。」杜書成嘲笑說。

    孫令臣臉一黑:「不管什麼,都得重新來!」

    「重新來就重新來唄,我又哪兒都不去,你只要有興趣,一天來二十次都行。」杜書成表現出「奉陪到底」的神情。

    「她是不是你女朋友?」孫令臣還追問。

    「她已經跟你說了是同學。如果再問,對不起,我沉默。這與本案毫無關係,不是你應該問的!」

    「你,你!我們不放過任何線索!」孫令臣大聲吼起來。

    杜書成很感謝戚素梅這時候來看他。她來得真巧!他想,馬站長的那篇通訊見報的可能性更大了。這對解決他的問題絕對有好處。戚素梅的親戚是市委宣傳部的副部長,嚴副部長啊?太好了!他不光能發文章,對於我肯定會有好處,對擺平這個失火事故肯定能幫上忙。相信戚素梅會做的!她要不來我真還忘了她這一層關係,都急糊塗了。太好了,她來得太好了!

    林雪好像一下子和他疏遠了。林雪來喊他吃飯,恭恭敬敬、孜孜板板的樣子側立於門邊,說:「杜哥,我爸叫你吃飯。啊,怎麼,她走了?」

    「噢,走了,她是順便來看看的,見我都失去自由了,人家還在這兒呆嗎?」杜書成笑著說。

    「哎呀,還有這樣的女朋友來,也不關心關心!」林雪說。

    「什麼女朋友?是同學。」杜書成更正她。

    「同學?」她搖搖頭,「不信。同學大清早就找上門來?」

    「人家是星期天出來遊山玩水的,不早早出來能游過來嗎?」

    「就不信!」林雪身子一扭,回廚房端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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