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罰,罰,我先喝一杯。」梁玉主動端起酒杯,喝乾了,讓大家看空杯。
「那裡邊沒有酒,不算。」羅廣運「發難」。
「就你能,我可是喝的滿杯啊。」
「誰給你證明?」羅廣運笑著,說,「看,看,沒人證明吧,你再喝,得叫醒著點兒,讓人都看見了,才行。」
「算我賺了。」梁玉說著,自己倒滿了。「這一回都看見了吧,啊?我可喝了。」
隨後,大家又輪流著和杜書成碰杯,互相之間碰杯,白酒喝了一瓶又一瓶,一個個都喝得紅光滿面,呼風喚雨,酩酊大醉。杜書成一大半是因為梁玉的參加,所以也喝得差不多找不著北了。
「咱們弟兄,弟兄姊妹,臭味相投,汪部長說的,說的,臭味,啊,不,香味相同,來,為咱們的友誼,為咱們,還有『大姐大』,八哥九妹,乾杯,干!」
杜書成忘記是誰提議的了,他覺得誰提議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都舉杯歡呼,把杯裡的酒齊齊的灑在地上。
杜書成當時心裡很高興,他想,白天才想到要結交幾個人,晚上就實現了,豈不是天隨人願?如此順利,還愁不平步青雲?還愁不事業有成?路嘛,就是這樣,那條崎嶇坎坷,這條就平坦寬闊,有高山就有平原,旱路不走走水路,山不轉水轉,反正總有到達目的地的時機。他和他們碰啊,喝啊,最後喝了多少酒,誰也說不清。
14
大家東倒西歪地各自走開了。梁玉拉住杜書成,結結巴巴地柔聲說:「你……小杜兄弟,老、老兄,兄弟,送我回、回家,送回家!」
她又說:「我是不是喝……喝醉了?我沒……沒醉,我高興,我興奮不已,我……我有你這個……這個好兄弟,有才華,有……有人品,俊男,有氣魄,我高興……高興,明白嗎?」
「明白,姐姐,明白。」酒精加激情,使他也興奮到了極點,他簡直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行為了,雖然酒桌上豪氣過人,可在梁玉的氣息裡卻有點兒不知所措。
「送,送我回家。」
「好,我……我送你回……回家,咱回家。」
杜書成挽著梁玉。她的兩條腿老是邁不開,一溜歪斜著想摔倒。她整個俯在他身上了。他摟抱著她,一點一點地往前移動。
夜已經很深,街上早已沒有了行人,到處黑燈瞎火,古老的徐山鎮在黑幕裡靜靜地睡著了。杜書成這麼緊緊地和一個女人擁抱,這還是頭一次。他和戚素梅沒有擁抱過,他們的感情就像兩棵並排生長著的樹,除了在風的擺動下偶有枝葉的接觸外,兩棵樹幹從來沒有走到一起過。他和林雪,哎呀,怎麼這時候想起了林雪?林雪是個單純的女孩。我抱過她,但沒有任何「過電」的感覺。我喜歡林雪,我喜歡她雪一樣的純潔。可是,可是,梁玉就不同了。梁玉有一種成熟的美,梁玉的一舉一動,一個眼神,此時都令他神魂顛倒,她伏在他身上的小鳥依人樣,讓他頓生惜香憐玉之情。他攬著她的腰,雖然有那麼厚的衣服隔著,也覺得她的腰肢蛇一樣地扭著。蛇一樣扭動的腰肢撩得他心旌搖曳。他試著把嘴伸向她。使不得。他害怕了。如果她心裡根本就沒有我,她會怎樣做呢?她會叫起來嗎?她會置我於死地嗎?至少,她會讓我難堪嗎?她喃喃著,她酒後的語言多麼熱情!也許,她不會拒絕我,她希望和我接觸。
有一輛三輪車突突突地開過來了,強烈的燈光照射著他們。他立即把她抱了個嚴嚴實實,靠到一個胡同口那兒,免得讓早起或晚歸的生意人認出他們。等三輪車走遠了,他才又背起她的胳膊,半抱半挽地往她的住處走去。
她的住處靠近鄉政府,在鄉政府右邊的那個胡同裡,一個小小的獨院。不知用了多長時間,他們繞過鄉政府大門,從後邊來到那個小獨院。他稍稍離開了她的身體,去拉門環。
「不用敲門,就我一個人,裡邊沒有誰,我單身,獨居。」她對著他的耳朵,悄聲說,「不用擔心,給你鑰匙,你,你開門。」
他摸摸索索的打開了門,邁進門坎,反手關了,插上門栓。
「我走,走不動了,快,快抱我進屋!」她對他低聲命令。
他抱起她,順勢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
她抱著他的腰,把臉埋進他的胸膛。
如果我敢碰她,和她上床,她會怎樣呢?他進一步想著。他被酒精燒熱了,燒昏了,燒得忘記了德行,無法想更多的東西,他腦子裡一直被這個問題糾纏著。如果……
她一句話也不說,也不動彈,就這麼抱著他的腰,好像睡著了一般。
迷迷濛濛,他眼前彷彿出現一處向上的台階。他想踏上去,抬起的腳卻怎麼也無法落地,那台階有一種斥力,令他靠近不得。他仰天長歎,繼而跪下,雙手薅著雙耳,狠命把頭按下去,按下去。忽然,奇跡出現了,第一層台階上有一根紅籐秧蛇一樣迅速伸展、蔓延。接著,第二層台階、第三層台階……。他驚訝萬分。他向它走去。紅籐秧為他排除了斥力。他穩穩的邁上第一層。他再抬腿邁第二層……
啊,是夢嗎?他明明抱著她在走向她的客廳,怎麼可能是做夢呢?抑或不是夢?當然不是夢,而是某種意念,某種象徵,某種暗示。他激靈回過神來,似乎一切還在面前。但是,它意味著什麼?啊,紅籐秧,紅籐秧,紅……女人?女人是籐。美麗的女人籐啊!
也許……
她在想什麼?她是不是也和我一樣……?杜書成忽然想,她二十七歲了,咋還是單身呢?我先前對她一點兒也不瞭解。我應該瞭解這個女人,她是鄉婦聯主任,副科級幹部,說不定她更是用得著的人物。女人一旦有了姿色,有了地位,是什麼事情都能辦成的。我和她,如果……那當然,她會全力以赴為我做的。那個台階,爬滿女人籐的台階!
杜書成想把梁玉放在客廳的沙發上。她仍然纏著他的腰,他只能和她一起坐下了。他試著把她扳過來,讓她的頭枕在沙發的扶手處。可是她醉得很深的樣子,他又不忍心放下她。
他又低頭吻了她一下。
她慢慢張開了眼,呆呆地望著杜書成的臉。
「你的風度讓人見了有一種感覺,知道嗎?」梁玉的酒氣驟然消失了一大半似的。「你的風度還說明你有雄心壯志,你肯定是一個很有抱負的人。可是,可是……啊,我身上疼,這兒,這兒,不對,是這兒。」
他觸著她的胸脯,她讓他在那兒給她按摩。他的手輕輕地搓揉著。
女人籐……
她發出了低吟聲。她一下子又抱緊了他的腰,並把一隻酥手伸進他的衣服底下。
杜書成模模糊糊地,在一種巨大力量鼓舞下,突然抱起她,放倒在臥室的床上,壓著她,狠命地吻著。
台階……
「不要怕!不要怕!」她氣喘著說。
雄雞初啼的時候,他鬆開她。
「我們……」他膽怯了。
「我們怎麼了?孤男寡女不正常嗎?我欣賞你的才華,真的!我沒有機會上大學,要是我上了大學,一定會比現在好。」梁玉撫摸著他說。
「我……」
「你有才華,我真有點兒崇拜你,這就夠了。可是,你投錯了門子,徐……不會給你辦事的,這裡邊有原因。」
「原因?什麼原因?」杜書成忙問。
「這個……以後再跟你說。」
「你不是和徐書記……」
「胡說,我和他什麼也沒有,但是他不敢怎麼著我。他怕劉書記,縣裡的劉書記,你認識嗎?哪天我把你介紹給他,他能給你幫助。」
「真的?」
「我的小帥哥喲,什麼真的假的?我都是你的人了,還不相信?劉書記也對我好,他聽我的。你想啥呢?你想咱咋這麼快弄到一塊兒的嗎?那天我請你幫我寫活動計劃,不知為什麼,就覺得咱倆有緣,覺得上輩子肯定是恩愛夫妻,這輩子還有魚水經歷。我觀察你好長時間了,覺得你決非久埋土中的金子,總有一天會發光。是我讓馬站長辦這個酒場的,以後大家相幫著對你有好處。咱鄉里的這幾個人都很不錯,正派。其實一個人正派了比什麼都重要。他們都正派,我能保證。徐一鳴算個啥?狗屎一堆,除了會虛張聲勢,靠做樣子當著這個書記。現在他又抓著你了,利用你對歷史的瞭解,發展旅遊。他哪是發展什麼旅遊,根本就是為他那點野心服務!」
杜書成心裡「咯登」一下子。他以前哪知道這些?好個有心計的女人!可是女人一旦被男人征服,女人就無秘密可言了。她向我說徐書記那些話有什麼用意嗎?這裡有陷阱嗎?徐書記讓我來「代理秘書」還有什麼內情嗎?我不會陷入一個圈套吧?他和梁玉「雲雨」的樂趣早已煙消雲散了,他再也回憶不起來第一次失去童貞是一種什麼滋味。他只覺得心裡酸楚楚的,好像有些沉重。
「中午過來吃飯。」未了,她對他說。
他疑慮重重。但是鬼使神差,他中午一下班就到了梁玉的小獨院。推開大門進去,他發現這個小院裡原來還這麼漂亮,靠南邊是廚房和洗澡間,西邊則是一個小花園。花園很別緻,有一座小假山,假山是空的,裡邊藏著一隻金蟾石雕,金蟾的眼睛直看著大門,假山上有瀑布裝置,圍著假山的是籐生植物,有曲折的鵝卵石鋪的幽徑,靠裡邊是一個葡萄架,像迴廊似的罩著那條曲徑。紅的、白的、黑的月季花正在綻放,木棉開著燦燦的黃花,幾盆仙人掌放著油油的綠光。杜書成遲疑了一下,想這個梁玉,生活上原來這麼講究!屋內的擺放也十分精到,沙發、魚缸、衣櫃,各類家電,應有盡有,各歸其位,完全是幸福家庭的樣子。
杜書成心裡「咚咚」跳著,有些不大自在。他現在已經完全沒有酒意了,沒有酒意以後的他對於醉酒時的所作所為多少有些許難為情。他瞟了一眼坐在沙發裡出神的梁玉,見梁玉也在呆呆地看他。他楞住了,極力想從她的眼睛裡解讀出點兒什麼。就這樣,他們四目相望了足足五分鐘。之後,梁玉忽地站起,衝到門邊,抱住了杜書成的脖子,嚶嚶哭出聲來。
梁玉的拳頭雨點般打著他的背。
杜書成莫名其妙,木樁一樣站著。
「你,我還想……」
杜書成徹底甩掉了「心中沒有底兒」的感覺,身上又有了一種興奮。他以為,認識梁玉這個女人太幸運了,梁玉有這麼好的關係可利用,這是我求之不得的,我得好好待她,好好把握她。她——就是那個——台階。他猛地掀起她的頭,對著她的唇狂吻起來。
許久,他們鬆開了,她又重新坐回那只沙發。杜書成也在她身邊的另一隻沙發裡坐了。梁玉解開茶几上的塑料袋,從裡邊一樣一樣的拿出了四五個菜來。說:
「吃點兒東西吧,餓了嗎?」
「沒覺得餓,胃裡還不太好受,昨天喝得太多了。」
「酒是好東西也不是好東西,」她望著他,臉微微有些紅,「酒把咱倆都害苦了。」
「……」
他吻了一下。
「還是吃點兒東西吧,我懶得做飯,我被你弄得心都亂了,咱就將就著吃點兒吧。」
「我沒插門。」過了一會兒,他說。
「不用插,」她撕下一小塊雞腿肉,說,「沒有我的邀請,沒誰敢進我的『獨立王國』。」
吃罷東西,一番親熱後,他說:
「上午徐書記找我了。」
「什麼事?」
「讓我下午去他辦公室。」
「不會有啥好事兒。」
15
杜書成到了徐書記辦公室,馬家太也在,他們互相招呼了。徐書記讓他們都坐下。說:
「把你們倆找來,是有一個任務交給你們,就是咱鄉的通訊報道工作這幾年沒專人抓,上的稿子少了。要改變這個現狀,要天天有稿子上,讓全市人民都知道徐山鄉。這個工作就交給你們了。怎麼搞法,可以議一議。」
杜書成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徐書記找他原來為這事,他先前還以為是昨晚喝酒的事,他和梁玉的事,現在看都不是了,徐書記也不可能知道昨晚喝酒的事,更不可能知道他和梁玉的事。
「旅遊開發的事定了沒有?」杜書成一塊石頭落了地後插話問。
徐書記笑了笑,說:「等縣裡的說法。咱先把這個班辦好,這也是一項重要的工作。」
杜書成知道他的問話有些唐突,馬上意識到這種事急不得,不是自己該急的,想促成快點實施也不能這種時候用這種辦法,下級的想法不能超越上級的想法,皇帝不急太監是不能急的,否則犯忌諱。這人哪,往往悟出的道理是一回事,臨陣處事又是一回事。這,就是人性的弱點,許多事情大概就毀在這個人性的弱點上,許多可能獲得更大成功的人之所以最後一落千丈,大概也毀在這個人性的弱點上。我必須慎之又慎,避開所有可能的錯誤,為自己解開這個「哥德巴赫猜想」。他馬上不再言語,只對徐書記的話頻頻點頭。
徐書記決定,明天就開始舉辦通訊員學習班,時間三天,第一天徐書記動員,馬站長和杜書成分別講講新聞報道的寫作知識;第二天下村和有關單位,採訪采寫方向由黨委會確定;第三天集中修改稿件,並對采寫中存在的問題談些改進意見,佈置下一步的通訊報道工作任務。徐書記要杜書成馬上擬個通知,發到各村各單位,發過以後,再電話聯繫一下,確保人員到位,正常開班。
確定之後,杜書成和馬家太從徐書記辦公室出來,分別準備。杜書成回到自己的辦公室,立即草擬通知,拿到政府辦公室打印。打印好後,又叫周主任蓋了章,發下去。搖了幾個電話,他和電話那頭的人有的還不太熟悉,就說,我是新來的杜秘書。對方連忙答應著,一定派人參加,一定派人參加。之後,他便回到辦公室,翻閱了一些報紙資料,整理一個新聞寫作講座材料。
第二天,人到的果然還行,除個別村實在沒有人參加並請示了領導同意外,其餘該來的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