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弈三部曲 第8章
    唔,我明白了,要把那些理論寫上去,有了「理論」就有了高度,有了高度就能得上級的賞識。凡事話說得越大,場面做得越大,就是大手筆,就能引起人的關注,被人關注了,投領導所好了,在領導眼裡有好印象了,才有更大發展空間。在所有的因素裡邊,領導的因素是決定性的因素。看起來我只能按徐書記的意思辦了。我目前還不能有自己的意思,還不該有自己的意思,還不夠資格有自己的意思。

    可是,文章會不會因此不倫不類呢?

    「有機結合!」

    12

    聰明人總是有辦法的,杜書成畢竟是杜書成,他悟性高,筆頭疾,輕鬆完成了徐書記交辦的幾項工作,並且很快就適應了這裡的一切,熟悉了鄉政府的環境,懂得了其中的「規則」,而且能夠駕輕就熟,不再那麼手忙腳亂了,知道了輕重緩急,知道了如何揣摩領導的意圖,知道了哪些該說該做哪些不該說不該做,知道了對那些可辦可不辦的事情怎麼處理,慢慢的便覺得游刃有餘了。

    於是,他漸漸地有了空閒,有時真好像無所事事,坐在辦公室裡什麼也不做,那大多是在鄉里幹部們都下村去了或分別去做自己的工作的時候,鄉政府大院裡幾乎都是關門閉戶的,只有他的辦公室和政府辦公室的門還開著。他很少再到周主任那兒打擾了,周主任也不到他的辦公室來,大家好像都在按部就班的做著各自的工作,其實可能大家什麼都沒有做。

    杜書成泡了一杯茶,蓋上杯子蓋兒,瞅著它好一會兒,想起什麼似的站起身,他是準備去傳達室拿報紙。剛要出門,看見梁玉過來,便站住,招呼說:「梁主任沒下村?」

    「沒有。」梁玉見杜書成要出去的樣子,愣了一愣,問,「有公幹?」

    杜書成說:「沒有事,我到傳達室去一趟。」

    梁玉笑笑,說:「唔,去吧。」

    杜書成問:「有何指示?」

    梁玉忙說:「哪裡哪裡,想請你幫個忙。」

    杜書成說:「儘管吩咐。」

    說著,他返回身,並立於門旁,一邊以手示意,一邊說:「請進!」

    梁玉也不客氣,進了辦公室,打量了一眼辦公桌上,回頭看著杜書成問:「還沒裝電話?」

    「沒裝。」

    「我跟徐書記說過了,他答應裝的。」

    「也許線路員忙吧?」

    「再忙大院裡的事也是要做的。——我給問問。」

    「謝謝啦!」

    「不客氣。」

    「願聽梁主任指教。」

    「幹嘛文縐縐的,顯得拘拘束束?我是開門見山,那天你知道,徐書記叫我寫活動方案,我有多深的水,別人不知道我自己還不知道?我能寫出來?所以就來請秀才了。」

    「梁主任安排的,沒問題。我沒做過這類活動策劃,還請梁主任談談你的打算。」

    「是這樣,」梁玉把她的想法一條一條說出來,她見杜書成拿出紙筆一條一條認真記下來,忽然覺得她很熟悉他,他的面孔,他的姿勢,他的動作,他的伏案工作的樣子,都很熟。過去,在很早以前的過去,肯定在哪兒見過。可是在哪兒見過?又實在想不出來。朦朧中,彷彿在那遙遠又遙遠的亙古時代,在霧氣瀰漫的仙境裡,她看見她和他手拉著手走來,他們在如畫的風景裡幸福的笑著。這……怎麼可能?她楞住了。她意識到自己走了神兒,心裡慌亂卻表面鎮靜地望著他,也不知道話說到哪裡了。

    杜書成記著記著覺得梁主任說跑了題,自然抬起頭,正碰上梁玉的眼睛在他臉上掃,他愕然了片刻。這時候她的臉刷的紅了,趕緊去瞅後牆上的書法條幅,這付條幅是杜書成新近才掛上去的。

    「這倆對聯寫得不錯,我看不甚懂,是什麼內容?」她掩飾著。

    杜書成微笑著看她,說:「是我的一位老師寫的,上聯是:無心從政,常向書中尋哲理;下聯是:有志益人,何求身外得浮名。」

    「哦,意思也不錯。到底是有學問的人!」

    「我的這位老師名氣很大,著作等身。」

    「噢?」

    「年青時他留學蘇聯,解放戰爭時就是帶兵的將軍了,但是他對學問感興趣,就要求教書,當了教授。」

    「了不起!」

    「他很正直,也有能力,如果從政,一定是一代名臣,貢獻會更大。」

    「你很崇拜他?你替他惋惜?」

    「有點兒吧。」

    「怎麼說呢?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再說了,官場也不容易,一帆風順的少。要叫我說,有本事的就不進官場。」

    「你怎麼就進了呢?」

    「一不小心吧。」

    「有意思。」

    「哎,談女朋友了嗎?」

    「沒有。」

    「你看我這個人,怎麼問起你這來了?」

    「謝謝梁主任的關心!」

    「好,好,也好,以後我給你物色一個。」

    「我請你吃大鯉魚。」

    「我還得請你哪,你給我幫忙弄方案。」

    「不算啥。」

    往後,他們都不知說什麼好,就都不說話。

    過了很長時間,差不多有十分鐘吧,梁玉問:「你不是還要去拿報紙嗎?」

    「噢,不慌。——你看還有什麼?」

    「嗯?你看著寫吧,按徐書記的意思,全一點細一點。」

    「我先寫個大概,你再修改吧。」

    「你別羞我了,我真不行,行了還找你?」

    「什麼時候要?」

    「這幾天吧。」

    杜書成想了想,又說:「你看這樣行嗎?」

    接著,他根據她的意思,把自己的思路表述一番,徵求她的意見,看還有沒有什麼需要補充。

    梁玉想了一會兒,說:「行,就這。」

    杜書成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可能僅僅因為想套近乎,瞅她笑著說:「梁主任可得關心下屬呀,別忘了給我介紹一個女朋友噢!」

    梁玉爽朗一笑,說:「沒問題。不過要我給你介紹女朋友,你先得信得過我,能嗎?」

    「當然能。」

    「該下班了,我得走了。——你的報紙還沒拿呢。」

    「哎哎,你看我,也忘了讓你喝口茶。」

    「不渴不渴,只要……往後早著哩。」

    杜書成注意到,她眼睛裡掠過一絲陰霾。她眼睛裡為什麼會有陰霾?她不是一直都歡快和多情的嗎?她眼裡的陰霾因何而起?是個謎,是個謎。是個謎又怎樣?我何必要去猜想呢?與我無關的謎我何必去管呢?破解那個謎,不破解那個謎,對於我來說都無所謂,我有必要「自作多情」嗎?但是,梁主任的確是個謎。

    杜書成和梁玉一起出了他的辦公室,分手時,他甚至有些惆悵,他看見梁玉走出幾步後回頭朝他點點頭,心裡想:這個梁主任!

    13

    隨著空閒時間的增多,杜書成漸漸有了一種空虛感,覺得閒著很無聊,倒不如天天有事做,有事做才踏實,才覺得天天在進步,在向上,在一步一步朝著那個目標前進。是的,我得做一些事情,我做的這些事情必有助於我在最短的時間內出人頭地。在做這些事情之前,我還要為我結好「網」,打好基礎,要有一個龐大的人際關係圈子。這是我做好事情的基礎。我從哪裡著手呢?在這個大院裡我認識誰?誰更可靠些?人品怎樣?對我能有哪些方面的幫助?他想到婦聯主任梁玉。然而梁玉是個女的,有諸多不便。男人和女人,交往必須加以注意,不說「男女授受不親」,但界限是客觀存在的,抹殺不了。

    馬站長?馬家太整個兒說還是很好的,好像並不像我想的那樣滑頭,工作積極,對人熱情,也很講義氣,加上家在附近,有一定地方勢力,人緣好,威信高,雖只是個文化站長,鄉黨委、政府裡的好多事情都少不了他。可是,他願意和我交朋友嗎?他的內心深處究竟是怎樣的呢?還有……對,就接近馬站長!無論怎樣說,此人還不壞,他和林一生有交情,有林家父女的關係,可以信賴。通過他,結交一些人,先在地方上有活動市場。然後再往上接觸。秘書的角色很微妙,說不定能夠上縣長、縣委書記、市長、市委書記呢。碰運氣吧!得裝個電話,沒有電話多不方便!梁主任說跟徐書記說了,他咋還不給裝呢?好歹也是鄉黨委的辦公室呀。裝上就方便了,想跟誰聯繫撥撥號就成。

    他寫的「徐山鄉旅遊開發方案」早就遞上去了,縣裡還沒有正式回復。不過,有口信說,設想很好,也可行。杜書成忽然想,我好像是專為這個「開發」來的,沒有「徐山鄉旅遊開發」,我是到不了徐山鄉的。那麼,我當務之急是要盡快促成此事,抓緊實施。一旦實施,我會很忙的,恐怕就沒有現在這麼自在了。不過還是忙點兒好,忙出成績讓領導看。徐書記欣賞我,領導欣賞我,我當然得大顯身手啦。能把徐山鄉旅遊搞起來,能在國內首先開闢古國游市場,為這一帶老百姓、為子孫後代辦一件功在千秋的大事業,豈不快哉?我的這個工作無疑是出色的,必將被載入史冊,領導、上級、縣裡、市裡,都會看中我,我也定會因此而飛黃騰達。到了那時候,也只有到了那時候,才是我真正開始實現報負之日,如果不把何偉、張亮甩得對著望遠鏡看不見影子,我就不是杜書成!

    想著想著,他獨自兒笑起來。

    「跟誰笑呢?」

    這真叫「臨黃地斜,念誰誰到」,循著聲音望出去,竟是馬家太!剛剛還想到他,他就來了。杜書成心裡說,天助我也,咋就這麼巧?馬家太說話有一點兒咋咋唬唬,這好像與他長期從事群眾文化工作有關。他進屋拉了把椅子坐下,就說:

    「那天真有點兒不好意思,沒辦法,端誰的碗服誰的管。縣局搞文藝會演,讓我去參加評審。這不,才回來,回來就到你辦公室來報到,負荊請罪。」

    「看你客氣的。」

    「不是客氣,我心裡老是,噢,怎麼說呢,覺得欠了你什麼。」

    「以後還得靠你幫助。」

    「有用得著的地方儘管說。——哎,知道嗎?我在縣裡就聽說了,咱鄉的旅遊方案很好,都說咱徐山鄉要端金飯碗了,改革開放新成就,鄉旮旯裡也要搞旅遊了。我知道是你的手筆,就知道你寫的方案准行。」

    「還得向馬站長學習。」

    「哪裡哪裡,我笨得很,只會謅幾句順口溜,哼幾段梆子戲,以前沒人寫,我也寫過幾篇通訊報道。」

    「對了,徐書記說,要咱今後也把宣傳報道工作抓起來。你看,咱們倆把這個事兒也商量商量,怎麼搞法。」杜書成用眼睛徵詢著馬家太的意見。

    馬家太很樂意的樣子,可是他也有猶豫,說:「那是宣傳委員抓的,寫寫可以。」

    「書記安排了他能說啥?」杜書成大概只想了事情的一個方面,見馬家太沒吱聲,就又說,「咱不光自己寫,也發動下邊村裡的人寫。下邊肯定有能寫文章的人,咱開個會,你給講講,說不定能帶出一幫子人出來呢!」

    「能寫的真有幾個,這幾個小青年,沒考上大學,文章寫得還不錯,拉上來培訓培訓就能頂用。」馬家太想了想,扮著指頭數了幾個。

    「行,咱向徐書記匯報匯報,他同意了,咱就辦。」杜書成站起來,給馬家太泡了一杯茶。

    「好,謝謝,喝一杯,還真有點兒渴了。坐了兩三個鐘頭的車,車開得真慢,一路上顛得頭暈。」馬家太端起茶杯,打開蓋,用蓋子按了按漂浮著的茶葉,輕輕地吹了吹,把嘴湊上去,吸溜了一小口。然後,他嘻笑著看杜書成,放低了聲音,問:

    「晚上有空兒嗎,咱們幾個人坐坐?」

    杜書成當然是巴不得的了,可是表面上卻做出不十分情願的樣子,說:「謝謝。可是,可是晚上我還有點兒事。」

    「約會?」馬家太又大聲的笑了,「也帶來,讓大家看看。沒有大事,就這麼定了,我還得去跟他們幾個說一聲。」

    「幾點?」

    「下了班就到文化站找我。」馬家太把涼了的茶一口氣喝了,站起身走了。

    晚宴是在「徐家老菜館」進行的。杜書成和馬家太到的時候,那裡已經坐了幾個人,除鄉武裝部的汪部長外,其餘的杜書成都不甚熟悉。他向每一位點著頭。大家也都起來向他致意。

    馬家太讓大家都坐了,介紹說:「杜秘書,都認識吧?」

    「我姓杜,叫杜書成。」杜書成向大家鞠一躬。

    馬家太向杜書成介紹那幾個人:

    「這是汪部長,咱們的『大哥大』,就不用介紹了。這一個是徐東的郭書記,郭鵬,在咱鄉村支書中最年輕的了,二十七歲。」

    汪部長和郭書記一齊都站起身,伸過手來,和杜書成一一握了。馬家太又向杜書成介紹了交通管理所所長陳沖,汽車站站長羅廣運,供銷社副主任徐寧,糧管所主管會計彭興業。杜書成和他們也都握了手。

    「呆一會兒,還有咱們的『大姐大』,」馬家太說,「她從下邊還沒回來。」

    誰?梁主任?她也來?杜書成血管裡頓時沸騰起來,他還真想馬上見到她,就問:「還有梁主任?」

    「配疥藥少不了硫磺,破天門陣不能沒有穆桂英。」

    見大家都坐好了,馬家太就喊:「徐老闆,上菜!」

    「好咧,上來囉!」外邊應了一聲。

    時間不久,八個涼盤上齊。馬家太打開酒瓶,對汪部長:「汪部,你講幾句開場白。」

    「還等梁主任啵?」

    「不等了,她給我打電話來了,」馬家太看一看手腕上的表,「還得半個小時。咱先進行。」

    「好,我說兩句。」汪部長清清噪子,「杜秘書來了很長一段時間了,我們幾個早想弄一場給接接風,可老是不湊巧,不是這個有事,就是那個忙,馬站長叫縣裡抽去一兩個月,今天才回來,回來就提議辦這個場。現在已算不上接風了,請杜秘書理解。杜秘書大學畢業,是咱這些人中的知識分子、狀元。來,為杜秘書的光臨,乾一杯!」

    「來,乾杯!」大家一仰臉,酒杯乾了。

    杜書成抿了一下,舔舔舌頭。他見人家都喝乾了,汪部長還把酒杯翻過來讓大家看,自己也不好意思不喝,就又一次仰起頭,把酒倒進嘴裡,「咕嘟」一聲嚥下去。

    酒過三巡,菜吃了幾道,梁玉還沒來。有人就說,「『大姐大』不來,咱不喝了。」

    「誰說我不來?」梁玉一步門裡一步門外。

    大家又是一陣熱鬧,讓她在汪部長旁邊坐了。

    「你來晚了,罰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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