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善和陳勝無法忘記從漢城逃出,盲目地流落到了小李莊落腳的情景。那是他們走投無路的時候,到處都是戰火和硝煙。尋找一塊田園之地,是多麼難啊。
快生孩子的李玉善到了小李莊,發覺這是世外桃源,就不想走了。那個住在村頭租房子給他們住的中年夫妻姓李。
李玉善跟他們拉家常,套上了本家。原來都姓李,族譜上的班輩也一樣,男的叫李興安。李玉善就叫男的為大哥,女的叫嫂子。陳勝也跟著這麼叫,好像是一家人。他們是逃避戰亂,流落到此的教書先生,一對恩愛夫妻。
李家的老爹李雨耕,聽說兒子家來了本家親戚,很稀奇,就帶著自己的老婆子,一起過來看望,籃子裡挎著醃製的鹹鴨蛋和新收的麥子,到了村頭,在大柳樹下,他們一起吃飯,就認了親戚。
淳樸的老爹和善良的老大娘都信佛,自然是善人之家。李玉善也信佛,談起了善緣。他們不想走了,想在小李莊落腳入戶。兩位老人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們可是年輕的俊才啊,是自己攀上了人家的,沒想到他們要投奔自己,未免吃驚。
李玉善普通跪倒在兩位老人面前,叫起了父親和母親:
「你們就是我的親生父母,我李玉善就是你們的親閨女,我願意贍養二老,為你們披麻帶孝送終。」
「快起來,我們就認了你這個親閨女。」
李大娘趕快扶起了李玉善。
「陳勝就是你們的女婿,快來拜見我的父母親。」
陳勝也跪倒磕頭,叫著父母親。然後,給老人端起了酒碗。
「我就高攀了。」
李老爹接過酒碗,干了下去。
認了干親之後,李家老漢在家裡擺了酒桌,把族人都叫了過來,讓自己的干閨女李玉善和女婿陳勝跟族人認了親戚,以後要多親多近。
李玉善出錢,族人們在李老爹的帶領下,在小李莊的村頭蓋起了三間草屋,各家送來泥坯拉起了院子。草屋蓋好不久,李玉善的第一個孩子解放就誕生了,小李莊的本家們都來送賀喜的東西。
李玉善和陳勝夫妻成了小李莊一戶,對待收養他們的李家就像自己家人,逢年過節就像親生的閨女一樣孝順。
解放了,破除迷信,李大娘不敢到附近的廟裡拜佛了,就來找李玉善,娘倆開心地談論著佛事。政治運動開始了,要嚴查各地的壞分子,揪出隱藏下來的美蔣特務。有人對他們的身份產生了懷疑。
是李玉善的乾爹李雨耕挺身護住了他們,到村裡鄉里作證,一個老貧農的閨女怎麼會是美蔣特務呢,他們表現的很好。他們也是舊社會受壓制的教員,他們在新社會,紅旗下,得到了新生。
19
從一個地獄到達另一個地獄,沒有清楚的分界線。有時是茫茫的迷霧,有時是崎嶇的山路,有時是茂密的樹林,還有時是泥濘的沼澤。
我們這群罪惡的靈魂盤旋向地獄的中心,也是最深處走去。我們在一個陡坡追上了前一批的靈魂,又和後來趕上來的靈魂匯合,黑壓壓地一片,被夜叉鬼鞭打著驅趕到新的地獄裡去。
我們到達了一個叫熱惱的大地獄。這是一個不寂寞的地獄,裡面有很多奇形怪狀的鬼們在繁忙地工作,像一個熱鬧的集市又像喧嚷的廟會。進入裡面才知道叮叮噹噹的聲響不是歡樂而是哭喊聲,一派鬼哭狼嚎,鬼火如繁星點點,忽明忽暗,地獄變得更加恐怖了。
我們被一個渾身長著黑毛像高大的猩猩一樣的鬼王所接收,他讓我們排成眾多的分隊,等待著刑罰。
我站在分隊裡,排隊往前走,看到了那一個個靈魂被綁在鐵柱子上,然後大力鬼按住頭顱使其後仰,用手掰開嘴,另一個靈巧鬼拿著鉗子,把舌頭拔出來。個個被拔舌的靈魂沒有不反抗的,沒有不哀號的。
大力鬼和靈巧鬼也有不順利的,遭到反抗時,就打就罵,也生怒氣。
我所在的分隊往前走,在懲罰我前面的靈魂時,那個靈魂不肯服從,閉住嘴巴,搖晃著頭顱,反抗著。
靈巧鬼用鐵鉗子猛力敲打他的嘴巴,嘴唇破裂,門牙被打掉,血水流了出來。
大力鬼用力掰開他的嘴巴,氣憤地數落著他的罪惡:
「不論是做官還是經商應當以人們的福祉為首要,你等可好,在官場和商場結拜哥們義氣的把兄弟,形成自己利益的小集團,對反對者進行集體圍攻,不然就寫匿名信誣告,要麼散佈流言蜚語,打擊陷害,使反對者遭受極大的精神壓力,有的承受不了這種壓力,有的還自殺身亡。」
那個罪惡的靈魂翻著白眼,聆聽者,死死不肯張嘴。大力鬼數落著,靈巧鬼有了機靈的辦法,他在大力鬼耳朵邊耳語一句,大力鬼聽了樂呵呵地笑了,說:
「是好辦法。」
他就用手捏住那個惡官靈魂的鼻孔,果然,他就張開了嘴巴喘氣了。大力鬼趁機撬開了他的嘴巴,靈巧鬼就用鐵鉗子,將他的舌頭夾住,帶著血拔了出來。那個惡官疼痛的哭聲就可想而知了。
我們在後面排隊的靈魂沒有一個不心驚膽戰的,像老鼠看到了自己的同類被凶殘的貓活活吃下去的恐怖情景。
終於輪到我了。大力鬼提著我的頭髮,靈巧鬼綁我在柱子上,我不停地哀求說:
「我做官沒有打壓不同意見的人,也沒有做多少壞事。」
我學著那些得到超度的靈魂,嘴裡念著地藏王菩薩的名號。
那個大力鬼和靈巧鬼看我可憐的樣子,都笑了。靈巧鬼搖晃著鉗子嚇著我,大力鬼按住我的頭,譏笑說:
「你李治陽是什麼東西,鐵圍山裡的每個鬼王都很清楚你的作為,你既然念了地藏王菩薩他老人家的名號,我就不為難你了,你要想出地獄,就得乖乖地用業報來償還前世的業罪。……你罪大惡極,要經過所有的地獄,在阿鼻大地獄裡經受千萬億劫,地藏王菩薩才能讓你脫離地獄。」
我還想解釋時,大力鬼用拳頭照我的腦門就是一拳,打昏了我,然後掰開了我的嘴巴,靈巧鬼用紅紅的鐵鉗子把我的舌頭拽了出來。血淋淋的舌頭脫離了我的身體,我疼痛的死了過去。
我沒有舌頭了,不能說話了,像手術完的病人,被一個長手鬼領著,走進篝火點點的地獄裡面。
「你在陽世是否做過媒婆?」長手鬼問我。
我不能回答,就搖頭。
「哦,你沒有舌頭了,你在心裡回答,我也能聽到的。」
「我沒有做過媒婆。」我在心裡說話了。
「你想想,……你一定做過的,你做的很不好,還給人家帶來了惡果。」他果然能夠聽到我心裡的話。
「我就做過一次媒婆的,是將小美說給了小張,小美是我在當副縣長時候的文秘,小張是縣裡的報社編輯,我成全了他們,在他們登記結婚前的一個中午,我把小美叫到了我的辦公室,送她結婚禮物時就把她按在床上給睡了,小美不敢朝外張揚。」
「不對,你後來還成功地離間了小美和小張,使他們夫妻互相猜忌,小美就乖乖地投懷送抱,小張因為家庭常常醉酒,喪失了進取心,墮落了,都是你挑撥離間的結果。」
我看著長手鬼,低頭不語。
長手鬼探頭看著我,嘿嘿冷笑。
廣大的地獄,熱火朝天,慘絕人寰的喊叫聲不絕於耳。
一盞盞鬼火跟前就是一個刑罰的處所。我被送到了一個刑罰的所在處,一個大油鍋,小矮鬼在燒著火,兩個大牙鬼抓住我前面到來的靈魂往油鍋裡扔,即刻,皮肉焦化,浮上來白骨。
我看著身邊的鬼火和油鍋,渾身戰抖。我的步子哆嗦,嚇得尿了褲子。
小矮鬼燒旺了火,兩個大牙鬼看著我,則哈哈大笑,那比哭還可怕的笑聲,讓我心裡發毛。
「李治陽,你的前世是你爹漢奸顧興梁,地藏王菩薩慈悲為懷,在閻羅天子的刀山劍樹地獄超度了他,他就是你,你到了陽世還是惡性不改,這回到了冥界,得讓你嘗嘗被油鍋炸的滋味。」
兩個大牙鬼站在鍋台邊,鍋裡的油沸騰著響聲,比炸油條鍋還熱千百倍。
我像啞巴一樣,搖著頭搖著雙手,嘴巴啊啊地叫著,心裡誠懇地對他們說話:
「我真心的悔改了,請你們饒了我吧,……請問鬼爺啊,有什麼辦法使我快速脫離這地獄。」
油鍋邊的鬼們聽不到我的話,指著我說:
「不論你說什麼都要下油鍋的,你別狡辯了。」
我啊啊地叫著,用雙手推開來抓我的大牙鬼。
領我來的那個長手鬼還沒有離開,他看著我,又看著大牙鬼,制止了大牙鬼,用長長的手撫摸著我的頭頂,低沉地說道:
「罪惡的靈魂,你心裡還有雜念,你卻時時想著出地獄,你是出不了地獄的。我教你出地獄的辦法,……你必須六根清淨,把靈魂裡所有的惡念和業罪用巨大的痛苦償還,做到真心悔改真心禮佛,不然,鐵圍山裡阿鼻大地獄內就是你的永遠所在。」
我白眼看著那個能夠聽懂我靈魂說話的長手鬼,心裡說道:
「我六根清淨,就真的能出地獄嗎?」
「你如果能夠做到,我保證你能出地獄,」那個長手鬼收回了在我頭頂上的手,高高地舉起,叫了一聲如來佛的名號,繼續說,「即使阿鼻大地獄堅不可破,只要你真心摯誠,也會被光明照破,你就能夠脫離地獄。」
「啊,你是……」
我反映過來,嘴巴啊啊著。那個長手鬼果然不見了。只見油鍋邊的兩個大牙鬼向那個長手鬼剛才站著的地方膜拜,就連燒火的小矮鬼也在鍋門前跪倒,雙手禮拜。
我也跟著膜拜,嘴裡叫著地藏王菩薩的名號。
長手鬼走了,燒火鬼加了木柴,鍋底的柴火熊熊燃燒。我看著翻動的油鍋嚇得渾身顫慄。兩個大牙鬼抓住我,叫了聲:
「李治陽,剛才泰山王前來點化你,你可醒悟?」
說完,他們就把我扔到了沸騰的油鍋裡。我在油鍋裡掙扎、哭喊,企圖抓住油鍋的邊沿爬上來,大牙鬼用鐵叉擊打著我,然後用鐵叉攪拌,讓我翻個。我像一條魚,很快被炸熟了,接著皮肉和骨頭分離,皮肉快速熔化,白骨漂浮在上面。我的靈魂死了過去。
當大牙鬼把我靈魂的骨頭撈了上來扔在一邊,再炸後面的靈魂時,我的靈魂才再次復原。
我趕忙往地獄裡行走,跟著那些嚇破了膽子的靈魂們奔跑,躲避油鍋。他們寧願遭受別的刑罰,不願意在油鍋裡炸。集市般的地獄有點亂哄哄的,亮著火光,凡是有油鍋的地方,那些兇惡而又嚴厲的鬼卒們不問三七二十一,抓住奔跑的靈魂,就往油鍋裡扔,炸成白骨。
地獄裡到處都是油鍋往哪裡逃跑啊,躲避了這個躲避不了那個。
我在火光照不到的夾縫裡跑,跟一個披著長髮的漂亮的女靈魂攀談上了,我們都是絕望的靈魂,對於出地獄不抱希望了。
「漂亮的女靈魂,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你在陽世一定做了許多了不起的事情。」
她用媚眼勾著我,說:
「你也不賴吧,你在陽世肯定是個動嘴皮子的,你肯定是個說大話,不辦人事的。」
「你怎麼知道?你大概也是吧。」我瞪著眼睛看她。
她冷笑道:
「誰不知道這個地獄是懲罰那些在陽世犯了口業罪的靈魂,……你既然跟我攀上了熱乎,我們就有緣分了,我先告訴你吧,我是一個鄉的婦聯主任,也是計生辦主任,我犯的業罪就是口業罪,我說了無數的媒,又拆了無數的媒,成也是我,壞也是我。」
「哦,你是個高級媒婆,你不該拆媒的。」
「這些罪對我來說是小菜一碟的,」她拉著我的胳膊,像條蛇纏住了我,說:「可愛的靈魂,我最大的罪過是利用自己的特殊性,挑撥鄉里幹部的關係,比如,黨委書記和鄉長,還有下面的副職,我有一套辦法讓他們水火不容,還要窩裡鬥,我當然游刃有餘。」
「我一看你就是個不一般的女靈魂,你果然厲害。」
她得意地呵呵笑了,把嘴巴貼在我的脖子上,親吻了一口,說:
「我最大的業罪是搞計劃生育,搞計劃生育沒有錯,那是國策,可我沒有一視同仁,我凌強欺弱,對於那些有權有錢的人網開一面,有權的人要對我關照,有錢的人給我送禮還對我感恩戴德,我沒有讓他們斷子絕孫,對於那些村民,沒有送錢也沒有可利用的關係,我就狠狠地整治他們,還打著為國為民的旗號,懷孕快生的,抓住了流產,哪怕是個活孩子,也得給害死,逃跑到外地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帶著聯防隊把他們的財產拍賣,把他們的房子扒了,讓他們無家可歸。老實人家斷子絕孫了,狡猾無賴逃跑了,也無家可歸,……我每年是鄉里的先進,縣裡的先進,我的成績得到了上級領導的讚揚,……怎麼樣?」
「你果然是個漂亮的人精,你要到阿鼻大地獄去的,好,我們一路同行。」
「好啊,我們就做個路上情人吧,……相好的,你要是做官,肯定也是罪大惡極,哎,你是怎麼死的?」
「我,我是被我母親毒死的,因為我的母親是菩薩轉世,……哎,相好的,你又是怎麼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