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了這可怕的事件,慌張了。我想把這事摀住,私了。把事件的性質歸咎於豆腐渣工程,我就可以脫身了。我打電話威脅興窩鎮黨委書記胡西德,他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限定他盡快給我一個書面交代。胡西德也是個人精,在平衡了我和那個給他好處的商人之間的輕重關係時,就很快把主要責任推卸給了承包的平安橋建築隊老闆頭上,縣公安局就把他給抓了起來。建築隊的老闆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不想承擔罪名,在檢察院接受審問時交代出了興窩鎮黨委書記胡西德收了他的賄賂才把工程交給他的。
胡西德及時得到了這個消息,就花了錢買通了關係將建築隊老闆吊死,製造了畏罪自殺的現場。他必須得死,不然會連累一大片的。建築隊的老闆就成了替罪羊,所有的罪過都推到了他的身上。
我以為就這樣可以給死者的家屬一個交代。那些公職人員卻好安撫,就算他們因公殉職。問題還出在窩廟人的身上,他們不服氣判決,他們為死去的人披麻帶孝,集體在小運河邊痛哭,為冤屈的靈魂招魂。正巧,上面來了一位身份不明的高級記者,他像貓一樣嗅覺靈敏,他悄悄來調查平安橋的豆腐渣工程,看到了這一幕,認為必有緣故。他潛伏進了村裡,避開了村幹部,秘密採訪了死者馮月明家、張力文家,看到了那些貪官污吏的證據,拍了照片。傾聽到了窩廟人的苦難。記者哭了,他說,要不是親眼所見,真的不敢想像在我們偉大祖國的土地上發生這樣的暴行,農民被幹部坑苦了。
記者回去後,把整理的關於窩廟事件的真相的材料投遞給國家各部委,很快內參轉載了。工作專案組下來調查了。
「窩廟事件」被曝光,我們這些官員都受到了處罰。我本來要被降職留用的,我跑了關係,述說了自己的苦衷。結果,我只是挪窩。
我沒有被逮捕,窩廟人聽到我當了縣人大主任,都在罵我,是我害了窩廟人,是我讓他們家破人亡,又過起了貧窮的日子。
相比較『窩廟事件』,那些學校達標農村達標的示範活動,讓老百姓的負擔加重了,讓他們的生活貧困了,就顯得不那麼重要,畢竟沒有死人。
我所看到的人們,都在罵我都在詛咒我,把我當成千古罪人。
唉,沒一個人說我好的。
我的部下們:
我先看到了一群反對派,他們秘密聚會,像個反動的團體。在我任職的期間,反對派被我嚴厲打壓,土崩瓦解,就是有幾個也都不在重要的崗位上。他們得不到陞遷,也沒有陞遷的機會。
噢。為首的是民政局副局長老汪。他原先是縣委組織部部長,我沒當縣委書記之前,就看他不順眼,跟他打過幾次交道,特別費勁。我當了縣委書記,立馬就作了人事調整,把他搞了下去,到了民政局當了副局長,第三把手,沒有實權。
反對派沒有說我好話的,都在罵我。毛主席說,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反對派罵我,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我的存在和偉大。
幾個人的聲音中還是老汪的聲音最大,他抽著煙,像演講的人在煽動:
「李治陽那狗日的當書記,就是法西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你向他低頭彎腰他才用你,你不向他低頭彎腰,他就收拾你修理你,你不向他靠近,就是你再有才能,他也不重用你,他賣了多少官啊,名義上是經過組織部門考察過的,組織部門在他的眼裡只是個手續的辦事員,……我就是不做官也不做他的傀儡,我就是要原則,他才把我這顆眼中釘拔去了,換上了聽話的綿羊。」
老汪說累了,另一個年輕點的小黃接著煽動:
「達標工程,閃光工程,盤剝了農民多少血汗錢?『窩廟事件』要是沒有死人就不會暴光,我們縣還有好多類似『窩廟事件』的例子,就差沒有死人。」
老汪搶過話茬罵道:
「老天有眼,李治陽遭到了天譴,被他母親藥死的,他要是不死還得害人。」
眾人都在咬牙切齒罵我,好在我終於死了,他們暢快了。
你們這幾個敵人,陰溝裡還能翻船?要知道水源縣到處都是我的人,我在水源縣的官場可謂是呼風喚雨、翻雲覆雨。你們這幾個反動派算個鳥。
我就看看我提拔的官員們,他們對我是如何評價的。
哦,我看到了他們,他們在開一個農村工作會議,會議休息的時候,他們出來,上了洗手間,然後跟著副縣長馬自坤到了他的辦公室裡,最後是東來鎮的趙鎮長夾著皮包敲開門,進來的。
趙鎮長到哪裡都是開心的果,會引來歡樂的。他原先是文化站的站長,會說小品,經常讓我開心,我就提拔了他。他站在副縣長馬自坤的面前,說起了黃色段子,讓他們放鬆:
「有個鄉下老頭乘公交車去高潮村辦事。途中他問女售票員,大姐,高潮到了嗎?女售票員說,沒有。老頭怕坐過了車站,接連問了幾次,女售票員煩了,當老頭再問,大姐,高潮到了嗎時,女售票員白著眼睛說,糟老頭急什麼,高潮到了我會叫的。」
幾個鎮長級別的跟著哈哈大笑,另一個鎮長說:
「我也來講一個,……一個癱瘓企業的廠長在年終總結發言時說,我們企業不景氣的原因歸結有如下三點,一是像寡婦睡覺,上面沒人;二是像小姐亂搞,上面老換人;三是像跟自己老婆睡覺,自己人搞自己人。」
幾個鄉鎮幹部開心地笑著,想博得副縣長馬自坤的歡喜。馬自坤還是笑不起來,他有心思。見他這樣,幾個開玩笑的部下也笑不起來,恭敬地站在他周圍。
他哀歎道:
「你們最近也要當心點,有人在背後整理我們的黑材料,……這個時候千萬別讓人家抓住了什麼把柄啊。」
他們不在嬉笑,聚攏一起,小聲議論。就把話題轉移到了我的頭上,副縣長馬自坤拍著腦門感歎道:
「幸虧李治陽死了,他要不死我們還真得出問題。」
叫管得柱的鎮長說:「是的,李書記不死,我們的烏紗帽就怕得掉下來。」
土地局局長董長遠從口袋掏出了好煙,挨個散發,他說:
「他李治陽還是死得晚了點,要是提前死兩個月,我們就利索多了,那稅務局的老潘就得吃槍子。」
馬自坤說:「水源縣的官場誰都知道老潘是從李治陽手裡買的官,老潘也太不像話,也太沒有檔次了,養那麼多幹嗎,自己又不行,那些娘們還能閒著,不給他戴綠帽子才怪呢。」
幾個官員嘿嘿地苦笑了起來,他們竟然拿我說事。
最後,馬自坤拍著胸脯抖著膀子說:
「我們也不怕什麼,反正李治陽死了,新來的縣委書記沒了對手,更何況他還是我的校友呢。」
幾個下屬低頭哈腰,說:
「我們就跟定了你馬縣長,聽說新來的書記對很賞識你。」
馬自坤微笑著點頭,說:
「這都是李治陽死的好啊,他要不死,新來的書記要拿他作靶子,樹立自己的名聲,倒霉的是我們啊,我們是李治陽的人,……現在,他李治陽死了,我們就成了縣委書記的人,我們還是沒有站錯隊啊。」
幾個下屬嬉笑起來,豎起了拇指,讚揚著他們的主子英明。馬自坤很得意地說:
「這個年月吃點喝點拿點貪點不算什麼,關鍵別站錯隊,只要我們不出大錯,那就讓他們去告吧,我不怕。」
幾個下屬更是獻媚,馬自坤站了起來,指著他們說:
「告訴你們,今天晚上縣委書記找我單獨談話,你們明白嗎?」
「小道消息說,您就是常務副縣長了。」
「不要聲張,……你們給我記住了,千萬不要提起老潘的事,有人提起老潘,你們也裝作不知道,明白嗎?」
「明白,我們跟老潘沒有任何牽扯,我們不認識他。」
這些官員過河拆橋,都詛咒我死。他們都是我提拔的,私下裡都是我賣的官。
我當上了縣委書記後,在全縣幹部大會上,作了重要發言,重申本屆縣委絕不賣官,更反對跑官。得到了幹部們經久不衰的掌聲。新的工作局面就這樣開始了。
我深知官場之道,說的跟做的沒有因果和必然的關係。
一天晚上,我的秘書領著老潘到了我的別墅來看望我。他還是下面一個鎮的稅務所的所長。我下了班就在自己的別墅裡辦公,有時去看望阿珠和孩子,很少在那過夜,半夜就回到別墅來。我的秘書們輪流在我別墅裡值班,替我招呼客人和朋友。我就顯得不寂寞了。
老潘提著甲魚、西洋參等補品來到了我的別墅。他的級別很低,又不跟我是朋友,沒有理由看望我的,是我的秘書帶來的,我就得給面子。老潘是個自來熟,見了他我就喜歡上了他,跟他聊起下面的情況,他很精明趁機向我反映下面的工作,和稅務局的情況。之前有人跟我反映稅務局局長老厲,結黨營私,借工作之名徇私舞弊,地方稅收不力。老潘說了之後,我就默許了他,要多向我反映稅務局的情況。第二次以後,老潘就自己來了,每次都在我沒事的時候來看望我,陪我下象棋。每次他都聰明地輸,讓我歡喜。幾次之後,他忽然送來了二十萬的現金,裝在紅塔山煙盒裡面。我們已經很熟悉了,我看著錢問他,你老潘必有所求,你想當什麼官呢?他沒有明說,很含蓄地說,稅務局局長老厲自己朝外說他想調走,我想老厲走了,得有人挑這個膽子,李書記就給我一次鍛煉的機會吧。我把困難告訴他了,老潘你要知道這個位置有很多人盯著呢,不止你一個人。老潘很懂得我的話,下次來時又給我送來了紅塔山的煙盒子,裡面還是百元的鈔票。老潘真得下了決心要某這個肥缺。
我收了他的錢,就有了辦法。很快就法辦了稅務局長老厲,查出他不少的問題。這個年頭,哪個做官的沒有經濟問題,何況稅務局呢?我親自整頓稅務局,重建新的黨委和領導班子。老潘就出任了稅務局局長,上面有人跟我打了招呼,要重用他一個親戚,是一個女人,原先是稅務局黨委委員,分管宣傳文化工作。我提拔她當了稅務局黨委書記,他們再分工,女書記分管思想、政治工作,稅務局裡的大權就落在了老潘的手裡。這個傢伙能幹,也聰明。仗著我是他的後台,就胡作非為。稅務是國家財政收入的重要來源,他貪污了不少,都用來養女人了。包養一個兩個女人算不得什麼,可他就喜歡跟人家爭風吃醋,經常在舞廳、夜總會跟風騷的女人亂來,能不出事嗎?多少人告他,我都給攔下來了。窩廟事件引發了我的政治危機,我自顧不暇,他就被人告倒了,我只得把他撤職,沒有查辦。要是我早死了兩個月,他肯定得進監獄,甚至被槍斃。我就讓他提前退休了。
想想賣官還真有意思。那就跟市場做生意一樣,有時還要討價還價。按錢說話,多少錢多大的官。
晚上,有時到了夜裡,我的別墅還有人敲門進來買官。有時前來買官的得排隊,由秘書安排到會客廳裡打牌、下棋,我在辦公室裡一個一個地接待、談話。有的不太熟悉,都是朋友介紹來的,有的很熟悉了,知道是自己人,就是嫌自己的官小,我就會仰靠在老闆椅子上問:
「你都當上了鎮副書記了,還嫌小?」
「李書記,我還年輕,我還想為黨做貢獻,我要是再升半級我的幹勁就更大了,積極性更高了,為人民服務的水平就更好了,更公僕了。」
「你小子別拐彎抹角,不就是想當鎮黨委書記嗎,你得掏二十萬,少一個不行。」
打發完這個再跟下一個買官的談話。下面三十多個鄉鎮的幹部都屬於我管,基本上都讓我賣個乾淨。至於下面的局,有的跟市裡有直接聯繫,我也是安插了自己的親信。
我賣的官中也有幹得好的,大多數表現不錯,但是,他們都有貪污行為。他們學我也賣他們手中的小官,比如科長、股長和下面的村幹部啦,他們花十萬買了官,至少得掙回來三十萬。買官的生意沒有折本的。
沒想到這些傢伙在我當書記的時候點頭哈腰,像個狗,看我死了,就不認我了,都在罵我,還怨恨我,巴不得我早死呢。
罵我的人,我死了你們就能清白了嗎?太不義氣了。
我的朋友們:
跟我共事的傢伙沒有感情,官場本來就是個爾虞我詐的地方,哪有什麼人情可講?
還是朋友好啊,朋友最講感情的,朋友無貴賤。地藏王菩薩給我最後的機會不能錯過,我看望我的朋友們去。
康偉禾
一個鄉村的院子裡,康偉禾坐在太陽光下,他拿著一打舊報紙和幾本書,戴上老花鏡認真地看書。他的院子很大,牆邊有棵棗樹,青色的小棗掛滿了一樹,牆頭上幾隻麻雀唧唧喳喳地叫著,跳望著院子裡的主人,試探性地跳躍到了棗樹上去。用尖巧的嘴巴啄食少女般的小棗。康偉禾看在眼裡,站了起來,揚起了手中的報紙、書籍,叫了聲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