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繽紛 第15章
    麻雀快樂地飛跑了。他又坐在板凳上看書,把報紙放在大腿上。正看得投入時,大門被推開,闖進來一個半拉莊子的女學生,她手裡拿著報紙,叫到:

    「爺爺爺爺,今天的報紙,有重大新聞,你常常提起的那個縣委書記李治陽爺爺死了。」

    「什麼?」

    康偉禾聽到了我的噩耗,站了起來,接過報紙就看。這是縣裡的報紙。在頭版的右下角有個巴掌大的地方刊登了李治陽治喪委員會名單。沒有說出我的死因。他細看了幾眼,摘下眼鏡,淚水流了出來,他抬頭仰望著澄明的天空,淒涼的大叫道:

    「老天爺開眼了老天爺開眼了,我的朋友李治陽死了,禍國殃民的害人蟲死了,這個世界少了一個惡人,老天開眼了,我的好朋友死了……」

    那個女學生丟了書包,拿著煎餅吃著,看著康偉禾吃驚地叫道:

    「爺爺爺爺,你怎麼啦?」

    「你爺爺感慨啊,我的朋友死了,世界上少了惡人,我真的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啊。」

    康偉禾,我最好的朋友。在我沒發跡以前是最好的哥們,也是我最值得信賴的同志,他一直在鼓勵我奮鬥。我做官後,他還在老家,我要調他到縣裡做官他拒絕了。我當官的時候,他給我說的話就是『要做好官,要做一個人們愛戴的官。』我沒有做好官,他聽到了我的惡名,就跟我斷交了。

    我在官場習慣了那種聲色犬馬的生活,也就忘記了他,另一個時代的朋友。

    我死了,他沒有去看望我。因為有了治喪委員會。他像一個隱士,不跟做官的來往,退休了在家安度晚年。

    康偉禾,我最好的朋友也希望我死啊。

    馬忠

    馬忠是我親手提拔的朋友,沒有什麼利用關係,更談不上賣官了,他也算憑本事上去,可是我要不提拔,他也上不來。想做官的人比不想做官的人多得太多了。他是副處級幹部,一直在法院工作,是法院院長。

    他是唯一一個在我死後來看望我的好朋友,他在我的屍體前哭得很傷心。當初他的哭聲讓我感動,我沒有白活,我總算結交了一個好朋友。他還有良心還沒有忘本。

    他在我死後,也神秘地退休了。現在他在幹什麼呢?

    他住在市裡的風景區,有自己的別墅,依山傍水,可以逗狗玩鳥啊。沒想到他退休就等於死亡。

    康偉禾是個隱士,他像個罪人,像個過街老鼠。就是出來上街,也要戴上帽子,戴上墨鏡,怕人看見。

    燈火斑斕的夜晚,他的別墅卻是一派寂靜。我用一雙慧眼看到了他家內的一切。馬忠,他在一間書房裡。寬大的書房書櫃占的位置很小,他只看幾本相關的書籍。

    午夜的馬忠還沒有睡去,他不是看書,而是跪倒在地藏王菩薩的塑像下面,焚燒高香,像個虔誠的僧人在雙手禮拜大慈大悲的地藏王菩薩,嘴裡念著他老人家的名號。哦,他在為自己的罪過懺悔。

    他是罪業深重,將來要學我一樣進地獄的。

    哦,他閉目禱告了,我聽聽他肚子裡在嘟囔什麼呢?

    「地藏王菩薩,我罪業深重,在我當縣法院院長時,是錯判了許多冤假錯案案件,有的是收了賄賂,有的是朋友關係,有的卻是上面的權利所威逼,我不得不違背良心,致使陰陽顛倒,法律成為御用的文本,法律成了屠殺人們的借口和理由,……大慈大悲的地藏王菩薩,我夜裡睡不著覺啊,常常被那些冤屈的靈魂的呼喊聲驚醒,我看到他們血頭血臉來找我報仇,……地藏王菩薩,我天天念您的名號,我已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已經悔改了,……哎,最大的冤案莫過於『窩廟事件』,我可是聽從李治陽的旨意,他是縣委書記,縣法院要聽他的,誰不聽他的,誰就反對共產黨,誰敢不聽?他把法律當成自己的玩物,高興時舉起來炫耀一下,不高興時就踐踏在自己的腳下。什麼法律什麼公正,都是他媽的扯淡。整個案子都是按照他的主觀臆斷辦理的,才出現了重大錯誤,我向他提出過不同意見,能夠兩者兼顧最好,可他還要對那些受屈辱的老百姓下毒手,要徹底制服那些硬骨頭,結果出事了,倒霉的是下面的官員,他推得乾淨利索,我受到了黨內處分,也就提前退休了,都是李治陽的罪過啊,他要是個清官,我一定是個清官,我還能幹幾年的,就不會落個老鼠過街人人罵的下場,誰讓我有這麼一個惡官做領導呢,……李治陽害了我啊,他一走了之,落下了我們這些人替他頂罪,……大慈大悲的地藏王菩薩,我發誓悔改,重新做人,我天天念詠您的《本願經》,來減輕我的罪業,別讓我進阿鼻大地獄受罪,阿彌陀佛……」

    我很生氣,他這個熊人怎麼能怪我呢,他在法院院長的位置上懼怕權貴,阿諛奉承,為的是保住自己的官位。他要是個包拯式的法官呢,我能奈何他?還是他立場不堅定。他現在不替我燒紙禱告,減少我的業罪,卻來增添我的業罪,把一切過錯都推到我身上,怪不得我要到阿鼻大地獄去呢。

    忘恩負義的小人,不夠朋友。

    我去看望沒有做過公職的朋友們去,看看他們是怎麼評論我的。

    汪保軍

    汪保軍,我的朋友,在我沒走上仕途之前,很要好。我們一起參加了工作,到了改革開放的時候,他辭職做了生意。掙了大錢。如今,他還在經營煙酒批發的業務。

    秋陽杲杲的日子裡,他戴著眼鏡,光著頭,站在櫃檯裡,跟熟人大聲議論著我呢。

    「汪禿子,你的朋友李治陽死了,你沒有去喝喪湯?」

    「熊,我才不去呢,他早該死了。」

    「汪禿子,你過去不是老提他嗎,說你的朋友是縣委書記,你牛逼哄哄的,吹的好像人家縣委書記還得跟你低頭哈腰,……怎麼,人家死了,你用不著人家了,就罵人家,商人真不夠朋友。」

    「我不夠朋友,他才不夠朋友呢,……他沒有當官,還受勞動管制、還沒有平反的時候,我對他多好啊,處處照顧他,有人欺負他我就跟人家打架,我反正是誰都不怕,我家裡是貧農,根子正,……他李治陽當了縣委書記有了絕對權力的時候,我才去找他,想把我小兒子安排工作,我小兒子有文憑,別人都能,我為什麼不能,我到了他辦公室,他高傲的還要我巴結他,他有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人民公僕嗎?」

    「關鍵是他給你辦了嗎?」

    「辦是辦了,辦的不如意,還不如不辦呢,我托別人也能辦到,我小兒子是學財務的,想到財政部門工作。」

    「汪禿子你太不知足了,能有個飯碗就算不錯,你的心思誰不知道,想讓李治陽給你兒子弄個一官半職,對不對。」

    「我小兒子有本事,是大專。」

    「才大專,現在大學生也不好找工作。」

    「別人的親戚都行,唯獨我就不行,我第二次找他,要他給我的兒子調工作,他狗日子的看我穿的破爛,把我攆出來了,很無情,我兒子沒有調動工作,我氣惱啊,他真是個白眼狼,當了官就不認朋友了,怪不得他老娘要藥死他,肯定他做了傷天害理的事,……你們以後別在我跟前提他,我沒有他這個朋友。」

    商店裡很熱鬧,進來的人都跟著議論起來了我,汪禿子朝他們散佈我做官前外人不知道的劣跡,我把我爹陳勝害死了。

    十個禿子九個能,一個不能上天去日龍。這個禿熊真不是個東西,他經商我給聯繫過幾次集體團購,他掙了不少錢。忘恩負義的禿子,可恨啊。

    難道就沒有一個朋友說我好的嗎?

    哦,我去看看爛好人李有甜去,他要是不說我好,我就沒有朋友了。

    李有甜

    李有甜是個醉仙,整天喝酒喝醉,成不了大事,卻是個好人。

    我看到他時,他還在羊肉拉麵館裡跟人喝酒呢。

    一盤花生米,一碗羊血豆腐,桌子上立著一瓶高度高粱酒。跟他一起喝酒的兩個人,一個大頭一個小頭,我不認識,我猜測可能是他的酒友。

    羊肉拉麵館裡人不算多,都是喝拉麵的,吃完就走。李有甜是這裡的常客了,也可能是他家開的。

    三巡之後,分頭單喝,大頭舉起了酒杯,對李有甜說:

    「來,為了你死去的偉大的臭名昭著的朋友李治陽乾杯。」

    三個人舉起了酒杯,干了下去。然後,李有甜說起了醉話:

    「唉,人生真是沒意思,李治陽活著的時候翻雲覆雨,死了卻是罵聲一片,唉,他這一生白活了,沒有一點意思。」

    小頭說:「聽說他被他母親毒死的,他死了連他的親兄弟都不放過他,還鞭屍了呢。」

    大頭說:「有時兄弟之間的仇恨比外人還深,這就是清官難斷家務事的原因。」

    李有甜醉醺醺地說:

    「李治陽糊塗啊,做什麼官呢,哪裡像我們,我們活著多好啊,今日有酒今朝醉,哪管明天煩心事呢,來喝酒。」

    酒下肚了,李有甜唱吟起來《回頭歌》:

    「回頭好,回頭好,世事將來一筆掃。紅塵隊裡任他忙,我心清靜無煩惱;

    終日貪,何時了,只恨家中財帛少,分明傀儡線牽提,斷線之時身跌倒;

    無常到,沒大小,不羨金銀不要寶,不分貧賤與王侯,年年多少埋芳草。看看紅日落西山,不覺雞鳴天又曉;

    急回頭,莫說早,小小孩童易得老,才高北斗富千箱,業障隨身原自造;

    勸世人,回頭好,看透名利煙花消,回頭學我無煩惱。」

    大頭和小頭看著李有甜,奉承道:

    「李哥就是能夠看得開,我們活得比誰都自在。」

    小頭自己端起了酒杯喝了下去,說:

    「他媽媽的我就不明白這些當官的,為什麼要貪得無厭呢,貪得吃不了還貪?」

    大頭說:「貪慾是病嗎,要麼看好,要麼死亡,……不過得這種病的十個得死八個,李治陽不死了嗎,李治陽牽連的人也快死了。」

    小頭說:「十個得死九點九個,沒一個治好的。」

    醉意朦朧的李有甜獨自拿起了酒瓶,自己喝了一大口,放下了酒瓶,對著兩個酒友,搖頭晃腦又吟唱起來《回頭歌》。

    《回頭歌》成了李有甜人生的哲學。吟唱完,開始解釋裡面的意思,他成了一個道學家。確實,他過得很開心。

    朋友也不認識我了。我沒有一個真心的朋友。

    我的嬌妻阿珠:

    別人都不可信,只有自己心愛的女人才可信。我看到了我在城市裡的家,看到了我的嬌妻阿珠。阿珠,姓陳,陳阿珠。她是我的妻子,是我恩愛的妻子,儘管她沒有名分。她跟我生了孩子,叫根生。

    跟我有性關係的女人確實不少,她們跟我發生性關係是有目的的,不是為了自己得到官職,就是為丈夫跑官的。這些女人,就是那麼回事,像喝一杯清淡的茶水,喝下去,就遺忘了。她們不愛我,我也不愛她們。

    我生命裡有兩個女人。一個是原配老婆劉紅蓮,一個是自己恩愛的女人陳阿珠。

    兩個女人在我心裡的地位,就像魯迅先生那樣,老家深院裡放著原配的媳婦朱安,在革命和文學事業上有志同道合的同志許廣平。劉紅蓮絕對是朱安,陳阿珠有點像許廣平。

    哦,我清楚地看到了我的家。秋陽萬里的秋天,我想阿珠會帶著兒子根生去散步,去商場買東西的。

    已經上午十點了。兒子上學去了。她還睡在床上,蓋著毛巾被,披頭散髮,白蓮藕一樣的胳膊耷拉在床邊,真是可愛。想想她跟我快樂的日子,我想得難受啊。阿珠,你讓我體會到了人生。

    這時,我家的門鈴響了起來,鈴聲在我家客廳裡悠揚地迴盪。門鈴響了好幾遍,我的嬌妻阿珠才聽到,她翻了身,出了懶腰,說了聲,誰啊?門鈴還在響著,接著,阿珠身邊的手機響了起來。睫毛動人的阿珠抓起了床頭的手機,無力地接聽了:

    「喂。」

    阿珠聽到了對方的回答,嘿嘿笑出了聲,還是沒有睜開眼睛,說,才幾點啊。說完就掛了手機,穿著睡裙,出了臥室走過客廳到了門口,開門。

    啊,門口站著的是有點禿頂的曹拓。曹拓是我提拔的正科級幹部,是縣工會副主席。他拎著兩個提包,裡面都是好吃的好喝的補品。阿珠把他讓到了客廳坐著抽煙,自己進了洗手間,刷牙洗臉,然後到了化妝台化妝。

    阿珠對著鏡子抹著臉,開始跟曹拓說話:

    「曹主席啊,你真是好人,像你這樣的人不多了,許多人看老李不在了,就不進俺的門。」

    曹拓抽著香煙,看著阿珠眉開眼笑,說:

    「我曹拓不是那樣的人,我這人講義氣,不會忘本的,再說你們孤兒寡母的也不容易,我是工會領導,解決困難也是我的職責嗎,小陳,你以後有什麼困難你就開口,別不好意思,你就把我當成李書記。」

    阿珠看著他不好意思又嘿嘿笑了兩聲。阿珠化妝完,走了出來,那是標準的美女,春風蕩漾,風情萬種。我在冥界裡都有了慾望,想得到她。

    有點禿頂的曹拓看到阿珠走向他身邊,張大了嘴唇,睜著眼睛看著我的阿珠頓時失魂落魄。他畢竟有是經驗的,很老道地跪倒在阿珠跟前,說:

    「阿珠,我會像李書記那樣照顧你的。」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