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繽紛 第11章
    他們繼續沿著土路往前走,拉著手。他們心驚膽戰地走出了黑夜,天亮了,出現在他們眼前的是即將要收割的麥田。金黃色的麥浪起伏,像夕照下的海面。麥田深處有一個綠樹掩映的村莊,冒著炊煙。他們向村莊走去,起碼得在那裡要碗飯吃,歇歇腳。懷孕的李芬蔓已經累得快走不動了,急需休息。

    在村頭的大柳樹下,鳴叫著鴨子和白鵝的河溝旁,李芬蔓看到河溝裡的許多蓮花,多麼純潔的蓮花啊,紅色的、白色的、粉紅色的,五色蓮花亭亭玉立。她看著蓮花心裡悲喜,流下來淚水,似乎徹悟了什麼,忽然決定不走了,就在蓮花出現的地方住下。熱情、淳樸的農婦看到一對過路的年輕夫妻,就把自己的床鋪讓給了他們,自己則帶著孩子搬到院外面的草淹子裡,跟鴨子和白鵝為伴。

    李芬蔓和陳勝喝著農婦做的菜糊塗和煮熟了的鴨蛋、鵝蛋,相互對視露出了會心的微笑,李芬蔓說:

    「有蓮花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們就在這兒住下吧,我們白頭偕老。」

    陳勝給她剝著鴨蛋,問:

    「只要你願意,我就願意,我怕你吃不了苦。」

    「跟著你,我不怕。」

    李芬蔓累極了,吃完飯,就躺上了床呼呼地睡去。陳勝端來清水,擰乾毛巾幫她擦了臉和身子,自己也累極了,挨著李芬蔓,自己的妻子,躺下。自己無法入眠,儘管他閉上了眼睛,卻又被漢城深夜的戰火驚醒,他的眼前浮現著火光、響著穿梭的子彈和爆炸的聲音。身邊的李芬蔓也是如此,她在睡夢中驚叫著。那個血光刀影的不眠之夜,漢城。

    陳勝剛睡下,槍聲就響了。外面就亂了起來,他馬上明白了誰跟誰打了起來。他似乎猜測出來了結局。他翻牆而過出了司令部到了大街上,看到了大街上的戰火正在毀滅著漢城。

    他急忙趕往司令的住宅,保護那些女眷,特別是李芬蔓。當他到達李芬蔓的四合院時,裡面除了膽戰心驚的傭人們外,不見了女主人。傭人們說她聽到了槍聲就讓門口站崗的士兵陪著去了司令部,看望司令,怕司令有個好歹。他長舒了一口氣,想順便告訴趙文薇一聲,可到了她的院子前就停住了步子,然後離開了。

    漢城的局勢已經失控,沒有人能夠阻擋得了。他到了大街上,在暗處看到了打仗的雙方,啊,不是國共在打,是原先交戰的雙方聯合了起來在對付另一部分人,那另一部分人是誰呢,他有點糊塗。忽然一發子彈從身邊飛了過去,他想起了當年漢城大客棧爆炸的夜晚,如此雷同啊。

    他又按照原路,翻牆回到了司令部,司令部大院還沒有響起槍聲,大門口已經關死,衛兵荷槍實彈,做好了準備。這是浪濤中最後的島嶼,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被槍彈的風浪淹沒的。他往司令的辦公室裡走去時,四周的槍聲向司令部射來,他才醒悟,報應到了。他手裡握住了手槍,幾乎扣動了扳機。他還是克制住自己,鎮靜了下來,不使自己因為憤怒和衝動而壞了自己的計劃。

    門口站著持槍的士兵,裡面亮著馬燈,司令顧興梁正坐在辦公桌後面的太師椅上,搖頭晃腦,閉上眼睛聽著槍聲似吟唱京劇一樣,得意地用手指扣打著桌子,擊打出自己的心事,他的德國造手槍就放在桌子上。他的身邊坐著焦急不安的李芬蔓,左顧右盼。

    「你還滿不在乎呢,外面打得很厲害,漢城成了火城!」

    「芬蔓,你能過來看我,我很感激,不過,外面確實危險,等危險過去了就永遠沒有危險了,哈哈哈……」

    「外面誰跟誰在打啊?」

    「你就不要問這麼多了,天明了我就會告訴你原委,過來,到我身邊來,這會兒我特別想讓你在我身邊,我心裡有點慌。」

    「我也是,我擔心你……」

    李芬蔓靠近了他,拉住了顧興梁伸過來的手。一股陰風刮了進來,他嚇得魄出七竅,趕忙鬆了李芬蔓,端起了手槍。

    「司令是我,外面怎麼打起來了?」

    顧興梁看到是陳勝,鬆了口氣,把手槍放在桌子上,然後仰面朝天,哈哈大笑。當冰冷的槍口對準他的額頭時,他才明白過來,驚叫:

    「陳勝,你想幹什麼,你是共產黨?」

    他的手偷偷地去抓桌子上的手槍,手槍卻被陳勝抓在另一隻手裡。

    身邊的李芬蔓也大叫:

    「陳勝,你有話好說,司令待你不薄。」

    顧興梁老實了,不再抵抗,說:

    「陳勝兄弟,我待你親如兄弟,……我早知道你是國民黨,不是共產黨。」

    陳勝咬著牙,用烏黑的槍口撞擊了他的額頭,說:

    「我知道你今夜要清洗漢城裡的共產黨,好向南京政府邀功請賞,……我確實不是共產黨,是國民黨員,可是,你別忘了國民黨裡也有敗類,共產黨裡也有好人,連日本人裡都有好人,他們要真的都是惡魔,沒有人性,你顧興梁也活不到今天。」

    「老弟,你是國民黨,我也是國民黨,我們是同志,我們應該聯合起來清洗漢城內的共產黨才是,你現在殺了我,你怎麼向南京交代?」

    「南京,南京是什麼東西,我才不理會呢?」陳勝冷笑。

    「這麼說你加入了共產黨,……你要是共產黨,我們也可以合作嗎,我們可以坐下來談判嗎?」

    「誰跟你合作,誰跟你談判,……告訴你,我不是共產黨,我只是一個人,我願意做一個對得起自己良心的人,做一個光明磊落的人,不像你忽人忽狗,你根本不是人是條賴皮狗。」

    陳勝把他的辦公桌踢開,直面顧興梁和李芬蔓。顧興梁跪了下來,哀求道:

    「老弟,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是共產黨員嗎?」

    李芬蔓說:「陳勝你為何要殺他?」

    陳勝用槍對著他,說:

    「你問他,讓他說?」

    李芬蔓對著顧興梁怒道:

    「你說啊,你為什麼要清洗漢城的共產黨?你不是說退出內戰了嗎?」

    顧興梁跪著,坦白道:

    「是蔣介石逼我的,我也不想殺共產黨,老蔣他給我封官許願,只要殺了漢城的共產黨,老蔣就整編我的部隊,晉陞我為中將,還給我武器彈藥。」

    「對,你想擴充、保存自己的實力,你想錯了,老蔣要你向山東的共產黨進攻,充當內戰的急先鋒,……可是,你是怎麼對漢城百姓許諾的,你反對內戰,退出內戰,擁護民主,可你出爾反爾,暗中勾搭國民黨,表面上跟共產黨合作,你要知道今天夜裡,不是你聯合的國民黨清洗漢城內的共產黨,而是國民黨和共產黨聯合起來消滅你,沒有人會跟你這樣的人合作,……你想不到是這個結局吧。」

    「我不信。」顧興梁搖頭。

    「你不信,你聽司令部外的槍聲,……顧興梁,今天該給你了結了,漢城毀在你手裡,你之罪惡是罄竹難書。」

    面對陳勝的槍口,顧興梁有口難辯。

    「我還要替一個英魂報仇,不,是一個團體,韓影秋和他的敢死隊隊員們報仇,是你在漢城大客棧出賣了敢死隊,才使他們遭到了小泉龜太郎旅團的伏擊。」

    李芬蔓瞪著眼睛看著顧興梁,警覺起來。

    「你有什麼證據?老弟,那是十惡不赦的死罪,是民族敗類,你不能扣在我頭上。現在是內戰,你說誰對誰錯,沒有對錯,……老弟,你不能冤枉我啊,芬蔓你說是嗎?」

    他想讓李芬蔓講情。

    「今夜的一幕就是漢城淪陷前的重複,歷史就是這樣的巧合,相同的是徐州城裡還是國民黨,城北不是日本人卻換成了共產黨,導演還是你顧興梁,……你為了私下跟小泉龜太郎媾和,你出賣了韓影秋出賣了敢死隊,才使李將軍謀劃好的徐州會戰功虧一簣,……韓影秋死難,你就順理成章地得到了你垂涎已久的趙文薇,你的抗戰言辭都是愚弄人們的,……當年日本人進城前我只是猜疑你,沒有證據,今夜的槍聲驗證了我的猜測,撕破了你的計謀,使我想起了漢城大客棧的爆炸,那場毀滅性的大火是你謀劃好的,你也知道我們查出了漢城大客棧的秘密,你跟小泉龜太郎的交易完成,就讓它毀滅了,所有的口供都葬身火海,是死無對證,今夜,你以為只要把漢城的共產黨清洗掉,嫁禍國民黨,表面上不得罪共產黨還可以跟共產黨繼續合作,暗中向南京政府獻了禮,你想一舉雙得,這是你一貫的伎倆,……你說,在漢城誰能做得出來?不是你顧興梁還能是誰?」

    「陳勝!」李芬蔓犀利地叫了一聲,離開了顧興梁,走向了陳勝的身邊。

    陳勝一把摟住李芬蔓,槍口和眼睛看著地下的惡人,說:

    「你該去閻羅殿報到了,我會照顧好芬蔓的,孩子是我們的。」

    李芬蔓從陳勝另一隻手中奪過屬於顧興梁的那把手槍,重重地遞到陳勝眼前,然後轉過臉去,說:

    「用這把槍結果了他,讓他自作自受,……開槍吧。」

    「李芬蔓,你!」

    陳勝接過李芬蔓遞過來的顧興梁的手槍,槍口就貼在他的腦門上對著他,輕蔑地扣動了扳機。

    槍聲響後,子彈穿過腦袋,顧興梁的牛眼珠子睜破了瞳孔,鮮血從裡面噴了出來,刺到了他的軍裝上。

    接著,司令部大院也響起了激烈的槍聲和炮彈的爆炸聲,司令部如漢城一樣在火海裡毀滅。

    15

    「陰間要是沒有怨恨的鬼,陽間就少了仇怨的人,……在那陰陽顛倒的世界上還有多少人修養德行,多少作惡多端的人沒有受到法律的懲罰,多少無辜被欺凌……」

    我們這群罪惡的靈魂出了剝皮血池地獄,盤旋著向低窪地走去,翻過一座長著歪脖子樹的小山丘時,就聽到了前面傳來的聲音。這聲音有點像獅子吼叫,但又比獅子的吼叫淒涼。它像秋風在不停地沿著弧線形的路線奔跑、纏繞,當我們下山坡時,我們走進了聲音飛奔而來的寬闊線路。

    寬廣的聲音像無形的疾風又像天女散花般的飛針,從我們靈魂的各處穿過。過了這恐怖聲音的地帶,是陡然的寂靜。

    「這是什麼地獄呢?誰的聲音有如此大的法力?」

    「誰能有這個法力?」

    身邊的靈魂竟然能夠聽得到我靈魂裡的念頭,奇怪啊。我睜大了眼睛看那個靈魂,是一個長著大額頭的黑臉靈魂。

    「你說是誰?」我問。

    「我當然知道他是誰,你想知道嗎?」

    「當然。」我的心裡還殘存著解脫的希望,要是能夠知道這個地獄裡的閻羅,說不定能跟他結下因緣的,也就減少了些苦疼。

    「陌生的靈魂,你要知道他是誰,你必須先回答我五個問題,我才能告訴你。」

    「你,……好吧,你問吧。」

    「你有無見到嬰兒躺在自己的糞便中?」

    「有啊,嬰兒懂得什麼呢?」

    那個黑臉的靈魂看著我苦笑了一下,繼續問我:

    「你有無見到八九十歲的老人,老態龍鍾,身體佝僂,行走艱難?」

    「見過,人年齡大了都這樣。」

    那個靈魂皺了眉頭,繼續問我:

    「你有無見到或男或女,臥病在床?」

    「見過,人吃五穀雜糧,誰能不生病呢?」

    那個靈魂急切而又痛苦地說道:

    「你有無見過或男或女,死去七天後,屍體腫脹、白色、腐爛?」

    「人死了屍體就會這樣的。」

    那個靈魂更加痛苦,他雙手合十,念著佛祖的名號說:

    「最後問你一個問題,你有無見過被逮住的盜賊,施加種種刑罰,直至斬首呢?」

    「當然,那是咎由自取,就該斬首。」

    「還有呢?」

    「悔過也晚了,法律是無情的,他必須為他的罪過遭受刑法。」

    「阿彌陀佛。」

    那個靈魂大叫一聲。我再定睛一看,那個靈魂不見了。我猜想他可能跑到靈魂群裡去了。

    我們下了山坡,就到了新的地獄。前面的靈魂就傳來了可怕的聲音,都在驚呼著,哎叫著。當我跟著這群靈魂走上去的時候,才知道我們到了刀山劍樹地獄。

    整個地獄裡豎立著刀子、林立著劍鋒,我們必須走在它們上面。那是多麼恐怖的地獄啊。地獄是凸形的山巒,中間高、四周底,看不到邊,也看不到山頂,只能隱隱地感受到那種巨大的恐懼。

    我們這群罪惡的靈魂開始往上走,腳下全是雪白的刀子,像陽光下長滿蘆筍的丘陵,閃閃發光。刀子的尖向上,刀子密密麻麻,中間的空隙不能容得下我們的腳。我們的腳必須得踩著刀子,才能往上行走。

    每走一步,就是一次疼痛。刀子刺穿腳心,鮮血直流。

    我們疼痛著行走到了山坡下,到達了刀山劍樹地獄的宮殿。宮殿幽暗,像月下的山廟,刀子們在宮殿門口消失,門口是一片空地,門兩旁站立著持槍拿刀的夜叉們,像衙門的皂吏。

    我們陸續進到了閻羅殿裡來。這是我們在地獄裡所見到的最為氣派的宮殿。

    裡面的閻羅王就是包拯式的閻羅天子。在十面閻羅裡面,他最為悲憫,血性十足,同時也就容易衝動。

    「世上還有願望未了,父母尊親還要奉養,……可是你們作惡昭彰,天理難容,……船在海裡補漏洞、車行半途換軸輪,為時太晚,別想著陽世了,還是安生懺悔吧。」

    閻羅天子端坐宮殿的上首,低沉的聲音充滿了整個宮殿。

    我們這群罪惡的靈魂聽到了閻羅天子的聲音,馬上懺悔。我們都哀叫著,進了宮殿都紛紛跪倒,禮拜閻羅天子,發誓要徹底悔改,重新做人,永遠做好人,不行惡事。

    閻羅天子哀歎道:

    「在這刀山劍樹叫喚大地獄裡,凡是在前殿受刑過了的,在望鄉台又沒有查出什麼新罪,又徹底懺悔的,我都放生,不再到後面的大地獄受苦,准許你們完成發誓許下的心願,要到陽世做好人行善事,你們要知道陽世現在什麼不缺,就缺少德行,一個沒有德行的世道算是什麼世道啊,……總之我對人類目前的狀況表示擔憂,遭殃的不是那些橫行的人而是弱勢群體,記住弱勢群體不一定是沒有錢的人,而是那些慈善怯弱的人,……我就盡快把這些悔改的靈魂直接發送到轉輪王那裡投生,讓善良的洪流沖淡惡濁的泥水,還陽世一個乾淨、清新。」

    「您老慈悲為懷,有的靈魂真心懺悔了,有的還剛玩不化。」下面的判官說。

    「我審理完,讓牛頭、馬面押送他們去望鄉台,我就稟報地藏王菩薩,請他老人家錫仗震地獄,賜以金光,超度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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