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漢城大客棧就發生了巨大連環爆炸,再接著,漢城大客棧的大火和濃煙,像實驗原子彈的蘑菇雲一樣升了起來,把黑暗的漢城照亮的絢麗多彩。
漢城響起了警報,大街上響起了哨子聲,過來的警察都在叫著:
「眉心長黑痣的女人就是爆炸犯,抓住她有賞。」
「完啦。」哀歎著的陳勝從人群中找到了李芬蔓。
「什麼完啦?」李芬蔓看到了站在身邊的陳勝,興奮地說,「我找到了她。」
「她大概也完啦。」
閃亮的火光映紅了兩人的臉膛,穿著便衣的陳勝離開了人群,李芬蔓跟在後面。
「為什麼不高興,你知道我在裡面都發現了什麼?」
「那是永遠的秘密了,無人知道。」
「你這人怎麼陰風陽氣的,我替你,……陳……」她真的生氣了。
到了廣場邊,站在一排大柳樹下,陳勝停了下來,仰望著燦爛的夜空,苦笑著說:
「漢城,今夜無人入眠。」
「到底怎麼啦?你說啊。」李芬蔓知道又發生了變故。
「你在漢城大客棧裡見到了官員嫖娼,還見到了日本妓女,你還見到了日本特務川島秀麗對不對?」
「是啊,你都知道?」
「我也是猜測,都被你證實了。」
「所以,你才讓漢城大客棧變成了火海,我就成了人家緝捕的爆炸犯。」李芬蔓低聲說,「我很願意替你擔當這個罪名。」
「不,真正的爆炸犯不是我,也不是你,」他看著李芬蔓,小聲說,「我也不知道是誰?」
「什麼,不是你?」
警察過來了。陳勝抱住了李芬蔓,親吻著她的額頭,像一對親密的戀人。警察走近了,一個警察看著他們說:
「他們還有閒情亂搞。」
警察走遠了,李芬蔓推開陳勝,急忙問道:
「那是誰幹的呢?你真的不知道?」
「別問了,」陳勝仰天長歎,「我們明天就要做亡國奴了。」
「什麼意思,你給我說明白點。」
「小泉龜太郎明天率領日軍就要從北城門進城了,漢城陷落了。」
「不可能,李宗仁將軍呢,漢城、徐州,我們的****幹什麼去了?」
「徐州會戰失敗了,李宗仁將軍今夜此時已經離開了徐州,徐州已經成為一座空城。」
「漢城守軍就不能跟小泉龜太郎一拼嗎?」
「雖然壯烈,卻也是以卵擊石,更何況……」
溫熱的淚水滾了下來,流進了嘴裡,她喃喃地問:
「為什麼為什麼,李將軍說要在徐州打個比台兒莊還大的勝仗呢,為什麼不戰而敗了呢?」
「我們沒有先進的飛機。」
「台兒莊會戰,我們也沒有飛機,還是雜牌軍呢。」
「我們的內部也出了問題,如果韓影秋的敢死隊能夠成功夜襲小泉龜太郎的旅團,李將軍就會按照事先的部署,圍殲小泉龜太郎的旅團,解除日軍對徐州北面的威脅,然後再組織大的會戰,誰知道一招失誤,滿盤皆輸,才導致的徐州會戰失敗。」
「川島秀麗得到了韓影秋敢死隊的情報。」
「不錯。」陳勝說,「我一直在暗查誰洩密給川島秀麗的。」
「那能是誰呢?」李芬蔓吃驚起來,顫抖著問,「是不是他呢?」
「王連化、川島秀麗和日本妓女都葬身火海,死無對證。」
「那又是誰製造的爆炸呢?」
「蹊蹺就在這裡,那個人一定知道我們的行蹤。」
「那能是誰呢?」
「別猜測了,猜測出來也沒用了,即使小泉龜太郎不用妓女收買漢城的官員,漢城也會陷落。」
「我們要做亡國奴了,……,」李芬蔓抱住他,在他的肩頭上痛哭起來。英雄夢破滅了。
「你回家吧。」陳勝推開她,走了。
她體會到了從來沒有過的失落,趕了幾步問:
「你為什麼不遠走?」
「你就別問了。」
陳勝悵然離去,撇下癡呆著的李芬蔓。廣場上的火勢沒有得到有效的救助,還在旺盛地燃燒。漢城無法入眠。
雨點從青瓦上滴落下來,打彎了窗前的竹葉,竹葉晃動,雨滴像鳥兒,從上面的枝頭,又跳到下面的枝丫。這是詩意的時刻,戀人們應當手挽手,撐著紙傘,漫步雨裡,或是在院子裡,讓雨淋濕了頭髮,對著翠竹抒情。
院子裡慢慢地暗了下來,雨的塵埃,濃霧升騰。雨滴滴答答的聲音,穿過濃霧,迴響在院子裡。
慌忙興奮的李大嫂從外面趕來,婚宴的熱鬧和刺激,使她忘記了打入冷宮的太太。
「顧司令跟趙文薇的婚禮真的排場啊,南京、武漢還有那個小泉龜太郎都來喝喜酒了,日本人也派來了廚師做菜。菜好吃極了,日本人不是原先想像的那麼可怕,他們也很有人情味。」
她翹著腳尖,走進了暮色四起的院門,耳朵邊還響著酒宴前的禮炮聲。到了堂屋門口才看清楚,門半仄著,潮濕的泥沙濺落在門板上,徘徊在門口,淒涼和荒蕪。
「太太。」她知道李芬蔓會生氣的。
「男人嗎,……顧司令就得三妻四妾。」
「太太。」
她推門走了進去,直奔李芬蔓的臥室,然後慌張地跑了出來,丟魂似的尖叫道:
「太太自殺了,太太自殺了……」
她跑出了大門,直奔酒宴處,殺豬似的喊叫:
「太太自殺了,太太自殺了……」
13
地獄裡沒有日月星辰,我夾雜在行走的靈魂隊伍當中。
我想到自己在陽世的罪業,我心裡就害怕了,我就是到阿鼻大地獄也償還不完的,何況,我在上次的輪迴中,欺騙神明所造成的惡業,更要由加倍的痛苦來償還。
啊,我怕沒有脫離地獄的時候了。
我唯一牽掛的是我的嬌妻阿珠和孩子,我想他們在陽世會時時為我燒香拜佛,為我祈禱,減輕我的業罪。阿珠,我的愛人,你可知道我在地獄裡遭受的酷刑?
一條鐵鞭抽打我的靈魂,我抬頭看時,一個無皮的惡鬼揚著鞭子,睜大綠眼睛瞪著我。他渾身紅腫,肉裡滴血,看著嚇人,他比猙獰鬼還可怕十分。
我知道我的挨打由於惡念引起的。我趕緊丟掉他們認為是淫慾的邪念。
我抬頭看著我們這群罪惡的靈魂被驅趕到達的地方。是新的地獄邊緣。
翹望這個地獄,薄霧浮起,像糊塗的夢。
又往前走了一程,忽然前面傳來了淒慘的哀號聲。
那麼恐怖,那麼撕心裂肺,我身邊的靈魂聽了顫抖起來,我們都知道,那淒慘的哀號聲很快也會從我們的靈魂裡發出。
耳朵充滿著鋼針似的叫聲,接著鼻子又聞到了血腥的味道。這是什麼地獄呢?為什麼前面的靈魂要發出撕心裂肺的叫聲呢?
我跟著眾人往前走,視力所及的地方,看到了眾多的惡鬼們手裡拿著鋒利的鋼刀,站在那裡,像屠宰場的屠夫們,又像火車門口前的檢票員。
又往前走了幾步,看得清楚了。眾多的靈魂排成眾多的縱隊,往前行走。在我們隊列前面的一個靈魂,到了惡鬼跟前,那個惡鬼一把抓起了頭髮,把雙手反別在背後,另一個惡鬼舉起了刀子,像剝活狗一樣開始剝皮。
那個被剝的靈魂蹬著腿,申辯著,他的聲音像女人那麼尖細:
「五官王閻羅,你就饒了我吧,我發誓痛改前非。」
那個提著他頭髮的惡鬼譏笑道:
「這麼瘦啊,……你這個教書的偽君子就剩下皮了。」
教師的靈魂還是哭訴:
「鬼爺,您就饒了我吧,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我可是教了一輩子的書。」
拿刀的惡鬼從脖子開始往下剝,一刀下去劃開了口子,另一隻手撕扯著皮,像熟練的屠夫,即刻,皮從肉上扯了下來,肉裡的血,淋淋地往外滴答。教師的靈魂疼痛難忍,雙腳亂蹬,蹬在了操刀鬼的身上。操刀鬼生氣了,一刀捅在他的肚子上,他鬆了手指著教師的靈魂罵道:
「你身為學校的校長,你陽奉陰違,違法亂紀,國家明令學生要享受義務九年教育,你可好,你從小學就開始分設重點班和普通班,為有錢人有權人虛張聲勢,他們的孩子就可以上重點班。你把最優秀的教師安置在重點班,你口口聲聲教書育人,你的惡業深重,你讓那些天真無邪的小學生從小就領會到了不公平,那些從小遭受歧視,受到你等勢利教育的孩子,走上了社會,很多人恨透了這個社會,不務正業,還有的成了黑惡勢力,都是你種下的惡因,才造成如今社會混亂的惡果,你還狡辯,你還不認罪嗎?」
執行的惡鬼罵完,拔出了鋼刀,肚子裡的血冒了出來,嘩啦地往外流。拿刀的惡鬼繼續剝皮,一刀剝下去,另一隻手扯下很大的一塊皮。教師的靈魂變得血肉模糊
正義的惡鬼還在不停地指責著教師:
「你種下了惡因,造成的惡果重大,比強盜比貪官還要大,在你的初中部,你開設了校中校,許多沒錢而學習優秀的孩子因為要上你的重點班,他們的父母而愁眉苦臉,省吃儉用還交不起學費。你還說你沒有罪過嗎?你得到的榮譽是虛偽的,可恥的,來來來,我還要捅你一刀。」
執行的惡鬼又一刀就把教師的靈魂捅死了。教師的靈魂像放干了血的雞,不在動彈。執行鬼順利地剝下了教師的皮,那個提著他頭顱的惡鬼,像扔死雞一樣把他扔到了前面,接著傳來撲通的聲響,聲響處紅波湧起。無皮屍體的教師靈魂,漂浮在血池裡。
啊,前面是湖泊一樣的血池。
我們的隊伍又往前進。兩個惡鬼在剝一個醫藥販子的皮。執行鬼沒有罵,是那個專門提著人頭的大力鬼在罵醫藥販子:
「我不論你是醫生還是醫藥販子,反正你的業罪深重,都要剝皮,……你們的職業都是與人們的性命息息相關,可你們,為了錢財,相互勾結,哄抬藥價,造成窮人看不起病,就連上了手術台的窮病人也不放過,沒錢不給動手術,有的窮人因為交不起錢眼睜睜地死在醫院裡,救死扶傷的道義在你們這裡成了無用的名詞,……成本是一塊錢的藥到了醫院用在病人身上就變成了幾十塊甚至上百塊,……」
這個罪惡的靈魂知道自己罪惡深重,沒有反駁,他知道自己在陽世所做的壞事,他在拚命地念著地藏王菩薩的名號。他比迂腐而又虛偽的教師理智,他忍受痛苦。
他的皮被扔到了一邊,他血淋淋的肉身被扔進血池裡後,就輪到我了。我沒有挨刀之前就被這種氛圍嚇得直顫抖,比挨剝皮的靈魂還疼痛。
我想後退,可後面的靈魂擋住了去路,兩個執行鬼放著綠色的目光看著我,我就嚇得叫喚起來。
一個鬼一把抓住我的頭髮將我提了起來,另一個提起了鋼刀對著我。
我看著明晃晃的尖刀,哀求他們道:
「兩位菩薩,我沒有那兩位惡人罪孽大,請你們手下留情。」
我就像在槍口下變節的漢奸,一副軟骨頭像,沒有一點骨氣。
兩個惡鬼聽了大笑道:
「你認為你的罪業還小嗎?……你李治陽罪大惡極,世界上所有的業罪都集中在你身上了,殺父害母淫妹坑弟拋妻,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你做官,為害一方,讓百姓吃盡苦頭,就是在公正的冥界,你不思悔改還竟敢蒙騙神明,少喝一口孟婆神的醧忘湯,你要墜入阿鼻大地獄。」
說完,執行的惡鬼照著我的胸口就是一刀,那個提著我的大力鬼另一隻手則抓住我的雙腳,不讓我動彈。強行剝我的皮,皮和肉分離是什麼滋味啊。我就疼死過去了。
他們就開始剝皮了。那種巨大的痛苦達到了極點像打了麻藥針一樣,反而不覺得疼痛了,只覺得刀子在機械地切割著我的靈魂。
他們把我剝個精光,扔到了血池裡時,我還沒有醒來。
我在血池裡和許多血肉模糊的肉體一樣,往前漂浮。
當我從血池裡甦醒過來,看到了我靈魂的形象,一架漂浮的白骨,骨頭上的肉所剩無幾。血紅的水面上飛旋著淒厲的餓鳥,它們鳴叫著。一隻大紅頭的餓鳥,又帶頭向我俯衝過來,站在我的骨架上啄食我的肉。
血池裡的靈魂們甦醒過來,看到了眾多的餓鳥在啄食自己的靈魂,都在哀號。
血池裡的血水往前湧動,眾多的餓鳥吃光了我們靈魂上的肉,飛翔而去,去啄食那些剛被剝皮拋在血池裡的靈魂的屍體。
在我們漂過血池,到了岸邊時,我們的身體恢復了陽世時的原形。我們的靈魂以人的形象上了岸,有了輕鬆感。我們知道我們身上的業罪少了一份,就像減輕了肩上的重量。
許多罪惡的靈魂因為欣喜而面帶淚水。
當我離開岸邊,到達一個溫暖散發著清香的綠草地時,看到了類似在宋帝王的地獄超度的一幕。外圍站滿了黑壓壓的靈魂,裡面的草地上坐滿了償還完業罪而又徹底懺悔的靈魂,他們盤坐在草地上,雙手合十,面向西南,聆聽一個僧人模樣的大士在超度眾生,他就是五官王閻羅。
他向眾多的靈魂說法。忽然地獄上空震開,光明綻放,坐在草地上的靈魂悲淒地流出了眼淚,叫著我佛慈悲;光明更大了,佛光照在他們的身上,他們悲淒地哭出了聲,歡喜地叫道,仁慈的佛祖啊,您使我們重生。
他們有救了,跟隨著五官王,乘著光明飛離了地獄。
地獄黑暗如初。
被超度的靈魂有福了。沒有我。
我只得跟著眾多的靈魂們一起,盤旋地走向一個低窪的所在地,另一個大地獄。
14
濃霧從曠野湧來,淹沒了漢城。接著天就黑了。營房外的一排柳樹消失在濃霧中,黑夜又擦亮了一扇扇窗戶。一扇暗黃的窗戶裡傳來了竊竊私語聲。
「大哥,要是真的不打仗多好啊,俺娘給俺說好了媳婦。」
「三蛋,你見過你媳婦嗎?」
「見過,還是小時侯見的,是俺三姨家的閨女,叫二喚。」
「是姨表親,那不算見過,女大十八變,你見過她現在的模樣嗎?是俊是醜?」
「肯定俊,俺三姨長得俊,俺三姨家的閨女都長得俊,俺娘說二喚在她家里長得最俊,辮子留到腰後面。」
「你小子很有福氣啊,你娘讓你啥時成親呢?」
「俺娘跟俺三姨商量好了,不打仗了就跟俺成親。」
「你小子好福氣,……怪不得你那天夜裡睡醒了就上茅房,原來你夜裡想媳婦了。」
「你怎麼知道的?」
「我怎麼知道的,我可是娶過兩個媳婦的人。」
「大哥,你家裡有兩個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