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繽紛 第3章
    「你說的是五十年前,她跟顧興梁的衛兵隊長陳勝私奔,她和陳勝一起槍殺了你們的丈夫顧興梁嗎?」

    「是的。」

    「你聽誰說的?」

    「門外那個人,也是我的兒子。」趙文薇指著門口的我。

    「他說的不錯……,你怎麼不聽好人說呢。」閻羅王爺發出了刺骨膽寒的冷笑,比淒厲鬼的笑聲還可怕,「讓他托生成為好人,誰知道此人奸詐、狡猾,少喝了一口孟婆神的醧忘湯,就記住了那一幕仇恨,你問他還知道什麼,知道前因嗎?」

    整個鬼判殿裡的鬼都跟著嘲笑趙文薇,恐怖的叫聲似匕首,刺痛我大腦的神經,那是比死亡還可怕的聲音。

    「他說的不對嗎?」趙文薇也膽怯了。

    「他能說人話,能做人事嗎?」案桌一邊的判官問。

    「這麼說我們的丈夫顧興梁不是陳勝槍殺的了?」趙文薇試探著問。

    「顧興梁是陳勝槍殺的,」閻羅王爺指著李玉善說,「後來,她還做了殺害你們丈夫的仇人陳勝的妻子,現在她是陳勝的妻子,不是顧興梁的妻子,顧興梁不是她的丈夫,糊塗的女人,你還沒有清醒嗎?」

    「顧興梁是我的丈夫,門口的孩子是顧興梁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趙文薇驚叫著問,「陳勝呢,陳勝為什麼要槍殺我丈夫顧興梁?」

    「陳勝上天堂了。」判官替閻羅回答。

    「我還是不明白,顧興梁有什麼罪,就該槍殺。她,李芬蔓未免太狠心了,……她跟人私奔,還不是罪業嗎?」趙文薇委屈地叫了起來。

    秦廣王把冊籍砸在案桌上,怒道:

    「對你這等笨物說了也是徒然。」秦廣王大喝道,「時刻到了,跟你這糊塗的女人無法理論,來人,把李治陽押進來,聽候判決。」

    門外的鬼卒上來,抓住我的頭髮,按住我的肩頭,扭著我的胳膊,扭到了秦廣王閻羅跟前。我知道我要進地獄了,經過冥界八大地獄,遭受無數酷刑,再經過六道輪迴轉世為低級動物,也可能永久在鐵圍山的阿鼻大地獄裡,遭受永世永劫的酷刑。……我那養我疼我的親娘就不存在了,跟我斷絕了關係。

    這時,罰惡司高聲宣判:

    「李治陽罪大惡極,判到阿鼻大地獄受酷刑。」

    「啊。」

    我馬上想到了鐵圍山裡的阿鼻大地獄,那是地獄裡的地獄,永沒有出頭的日子了。

    生死離別的時刻。我又撲通跪倒在我母親跟前,看著她滿頭白髮和因淚水而紅腫的眼睛,抱著她的腳,深情地叫了一聲,娘!

    我母親顫抖著哭泣的老手,撫摸著我的臉,像我出生一樣,愛憐不夠。

    「兒子,我們母子的緣分就要結束了,」母親哽咽著,「作為母親,還想對你說一句,只要你悔過,阿鼻大地獄即使深厚也有被光明照破的日子,娘會時時為你念佛的。」

    「娘,我願意經歷地獄所有的酷刑,您哀求閻羅王給我重生的機會吧,我要把我和我父親在陽間所有的罪惡洗刷掉……」我哭泣著摟緊了我母親的腳。

    「只要你真心向善,……記住了,天道不可欺,地藏王菩薩不可欺,如果你要是再三心二意,你就沒有機會了。」我母親無情地用腳踢開我,把臉轉了過去。

    「娘。」我母親不認我了,我轉臉撲到了趙文薇跟前,拉著她的手。

    「她上天堂了,怎麼會認識我們呢?」趙文薇拉住了我的手,對閻羅王說,「我寧願到阿鼻大地獄陪著他受苦,來減輕我兒子的刑罰。」

    「你就壞在心軟上,你雖然糊塗,卻心腸不壞。」秦廣王看著下面的鬼卒,冷笑道,「你也要知道這是冥界,容不得半點私情。」

    「我寧願到阿鼻大地獄受苦,還不行嗎?」趙文薇不依不饒。

    「不行,來人。」秦廣王閻羅大怒,「把李治陽押送到阿鼻大地獄,交割給平等王處置。」

    過來了牛頭、馬面兩個鬼差使,拿著鐵鏈,套在了我的脖子上,往外拉。

    「要讓他經過每層地獄,遭受各地獄的刑罰,路過閻羅天子那兒讓他上望鄉台,讓他看清楚他在陽世所有的罪孽、造成的惡果。」秦廣王吩咐牛頭、馬面。

    牛頭拿著爛鐵槍,馬面扛著刀,一前一後,押送我出來。到了門口,我死死地拽住門檻,深情地回頭看著那兩個跟我有淵源的女人。

    趙文薇坐在地上,回頭怔怔地看著我,她盡了力,她也無能為力幫助我。我那娘親,是個大義無情的人,我就不指望她了。就是她殺害的我,她說什麼替我念佛,讓我出阿鼻大地獄,那是大話假話。

    這時,我的母親跪下了,我的心裡一熱,我想,我母親還是割捨不下我們那一段塵緣,來為我求情。

    「秦廣王閻羅,我不想上天堂了我想跟趙文薇一起轉世托生到陽間去,陽間還有那麼多生靈塗炭,我們想托生為男人,像包拯那樣的男人……」我母親不容秦廣王插話,急速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李玉善,你!」

    秦廣王大喝道,忽然就啞巴了,我母親也啞巴了,鬼判殿裡靜得聽不到呼吸的聲音,只有光,靜靜地明亮。

    死寂的時間過後,我母親堅決地說:

    「您要是不同意,我就去哀求地藏王菩薩,他老人家可是發過弘願大誓的,度盡眾生、方證菩提,地獄未空,誓不成佛。」

    「閻羅爺,您說話啊?」趙文薇跟著追問。

    「李玉善用她的功德來折你由於懦弱而造成的罪過,你們一同投胎轉世,你可願意?」秦廣王低頭問趙文薇。

    「願意,我願意還跟李芬蔓做姐妹。」趙文薇慌忙不迭。

    秦廣王仰臉抱拳,說道:

    「地藏王菩薩慈悲為懷,看到人間烏煙瘴氣、生靈塗炭,正要我派遣正直的使者去人間,李玉善,就讓趙文薇跟你一起去吧,你們要成為夫妻,還不能白頭偕老。」

    「啊,還不能白頭偕老?」兩人驚訝。

    「是的,你們不能白頭偕老,到了來世時你李玉善轉世成為包拯那樣的清官,你趙文薇成為他的妻子,李玉善遭惡人追殺、同僚暗算,你趙文薇挺身救夫而死,銷了你前世的業罪,你就可以升到極樂世界,李玉善已經證得聖果,惡人是不能殺害他的。」

    趙文薇和李玉善磕頭拜謝。

    「人類馬上就要毀在自己的聰明上了,法律和信仰成了富人和強人愚弄窮人和無知者的工具,對窮人對無權的人不利,必須更正,你們千萬要記住,人生下來就是平等的,沒有貴賤之分,人造的等級制度必須打破,要使每個人都有發言權,要讓每個人都能充分表達自己的意願。」

    秦廣王突然注意到了門口的我們,怒喝道:

    「快把李治陽押赴鐵圍山!」

    馬面拉著鐵鏈往外跑,牛頭在後,用槍照我的後腰猛力一戳,罵了一聲。出了鬼判殿的門,向地獄的所在地鐵圍山跑去。

    06

    顧興梁少將坐在漢城守軍的司令部裡,翹著二郎腿,閉上了他那雙大牛眼。他的身體顫抖,他的心泵時刻不停地製造著興奮的水源,快速地流進蜘蛛網般的河流裡,遍地血紅。

    「她的脖子竟然比李芬蔓還白,胸脯也大,嬌態十足,是一顆香甜的草莓……」

    一隻蒼蠅飛了進來,嗡嗡叫。他本能地站了起來,叫道:

    「日軍的飛機又來轟炸了,來人。」

    「報告將軍,沒有意外發生。」衛兵推門進來。

    「噢,」顧興梁清醒過來,看著後窗外的藍天和白雲,沒有飛機的聲音,嫩綠的楊樹葉子婆娑在窗前,他的心鎮靜下來,問道,「冷鷹隊長的父母安置好了嗎?」

    「報告將軍,冷鷹隊長的父母接到哀號時,確實悲傷,後來,到了漢城,見到了漢城的抗戰激情,就不在哀傷。」

    「他有一個好兒子,為國捐軀了。」

    「將軍,冷鷹隊長的父親,那個老人也是這麼說的。」

    「好好安置英雄的家人,多給些錢財,讓他們回鄉去吧。」

    衛兵敬禮後,轉身下去了。顧興梁鬆了一口氣,仰靠椅子上,閉目養神。他感覺身上的皮帶緊了些,就把皮帶鬆開,把皮帶上的手槍從皮套裡掏了出來,放在辦公桌上。嶄新的左輪手槍,德國造。他乜斜了一下桌子上的烏黑手槍,閉上眼又看到起了和朋友韓影秋從李宗仁將軍的辦公室裡出來,走在了熱鬧的大同街上的情景。

    「興梁兄,聽說從北路進撲徐州的日軍是土肥原的先鋒,小泉龜太郎旅團長。」韓影秋穿著綠色的****軍裝,扛著李宗仁將軍贈送的輕機槍。

    「土肥原是個中國通,小泉龜太郎也是個中國通,小泉陰險狡詐,用兵神奇,影秋兄,徐州依靠漢城作屏障,漢城就依靠你了,你不可輕敵啊。」顧興梁威武雄壯,腰上別著手槍,看著深思的韓影秋。

    他們並肩走到了鼓樓邊,看著熱鬧的街市,停了下來。韓影秋買了一串臭豆腐,顧興梁怕聞臭的,轉過頭去。韓影秋津津有味地吃著,對顧興梁說:

    「興梁兄,我在李將軍面前發誓了,不破倭寇誓不還。」

    「影秋兄,我對你的膽識和勇氣佩服得五體投地,我擔心你的火力不夠。」

    「興梁兄,兵法雲兵貴神速,不在多,而在精嗎,何況是……」韓影秋用臭豆腐串指著顧興梁大笑起來。

    「影秋兄,我把我的衛兵隊給你帶上,都是些虎狼之士,怎麼樣?」顧興梁小聲對著韓影秋耳語。

    「這,這麼大的人情,小弟怎麼好意思呢,……還是留下來吧。」

    「不,就給你兩個排,由衛兵隊長冷鷹帶去,聽你的指揮。」顧興梁談笑風生,不讓韓影秋再客氣了。

    「那可是個雄鷹啊,有他做助手,就算小泉龜太郎是只狡猾的狐狸,也在劫難逃。」

    兩個人開懷大笑,韓影秋丟下臭豆腐串,又買了兩串麻辣串,請顧興梁吃。顧興梁接過吃了,說:

    「吃了你的麻辣串,我擺慶功酒,李將軍也會不請自到的。」

    「我想,李將軍一定會來的,別忘了,他還是我們的證婚人呢。」

    蒼蠅的聲音響了起來,由輕到重由小到大,幾隻,一群,成群結隊蒼蠅的聲音,嗡嗡響。

    「鬼子的飛機來襲了。」

    市場上的人驚慌失措,丟下生意和東西,拚命躲藏。

    兩人才看清楚,蒼蠅般的日軍飛機出現在藍天下,向城裡俯衝過來。日軍的飛機開始低空轟炸了。城里拉響了警報,響起了機關鎗的聲音,響起了火炮的聲音。

    古城像爆炸起火的油輪,濃煙滾滾……

    「喂!」桌子上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像戰時的警報,把顧興梁將軍纖維般多彩的思素剪斷。

    「喂,哪裡?」他緊張地抓起電話,沒有回聲,他看著電話裡那個黑暗的,看不清楚的小洞發呆,難道電話線被敵人破壞了,漢城,徐州的衛星城孤立無援了?

    他深思著,想著前途的迷茫,猶豫地將手中的電話慢慢地放下去時,裡面的黑洞傳來了光明。

    「嘿嘿,是我?」

    「你是?」他還沉浸在剛才的慌亂中,沒有聽清是誰。

    「我是秀麗,想我嗎?」

    「是你,」他的心豁然開朗,隨即說道,「這是司令部,不能亂來。」

    「我在老地方等你。」

    顧興梁掛了電話,他忘著窗外的天空,會心地笑了。

    「小人叫王連化,是漢城大客棧的當家的,小人是守法、愛國的商人,從不胡來,客棧的生意以住宿、洗澡為主,南來的北往的,挑夫、商販到了我漢城大客棧,都是我的衣食父母。」

    「王老闆,聽說漢城大客棧不乾淨啊。」戴禮帽戴墨鏡穿青衫的高大客人用手指扣響了櫃檯。身後站著一個聽話的小夥計。

    「啊,先生,一看你是個涵養很深的人,你不會跟那些出力的粗人起哄的,再說,這話要是傳到了城防司令部去,要是讓胡將軍聽到了對小人可是大大的不利。」

    「他能怎麼著你?」

    「得把我當作漢奸處置了,先生,你是知道的,大戰在即,我們朝不保夕,死了到不足惜,就怕落個漢奸的名字,遺禍子孫啊。」

    「你還是個有良心的商人,實話跟你說吧,本人就跟城防司令部做生意,到是可以在胡將軍面前替您美言幾句的,……不過,我無法相信你王老闆的漢城大客棧沒有藏污納垢?」

    「啊,先生,我早就看出來了,你是一位品德高尚的人,是一個仁愛的人,……是啊,我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保證漢城大客棧是清白的,」王連化的憂愁瞬間破裂,綻放出快樂來,「先生,興許我妹妹可以作證。」

    「你妹妹?」

    「我妹妹可是個讀過書的人,上海陷落,學也上不成了,就回家幫我打理客棧,閒暇時看看書,先生,她可是個純潔的姑娘,怎麼容得客棧有一絲塵埃呢,不信你就上樓,去樓上貴賓的客房看看,小人在樓下還得應付那些粗俗的客人,小人就不奉陪了。」

    「敢問你妹妹的芳名?」

    「******。」

    戴禮帽戴墨鏡穿青衫的客人丟下小夥計,獨自上樓。上了三樓,有穿旗袍的姑娘前來迎接,引領到了櫃檯前。他直呼其名,我找******。櫃檯邊有兩個穿旗袍的姑娘,筆直地站立,向他鞠躬。櫃檯裡的姑娘,客氣地站了起來,頷首微笑,出了櫃檯,往裡面引領。樓上乾淨,安靜,女人也魅力,不像是烏七八糟的地方。

    穿過走廊,到了一個房間,裡面有兩個穿旗袍的女人在描眉,櫃檯裡的女人把客人交給照鏡子的女人,就走了出去。女人的住所。我找******。鏡子裡的女人,抬頭審視著身後的男人,歪了一下頭,微笑著站了起來。

    「你找******?」

    「我找******。」

    戴禮帽戴墨鏡穿青衫的客人,忍住粉氣的侵襲,又跟著那個女人,從裡間的小門進去,又是一片天地。裡面還有客房。客人想,這是女客人住宿地了。

    彎曲的走廊,像迷宮,分不出方向。他被女人領到了盡頭處的一間客房,女人直接推門進來,兩個穿著睡衣的女人,好像從浴室出來,裸露著雪白的脖子,用毛巾擦著頭髮上的水。她們驚奇地看著陌生的客人。送他的女人轉身走了。

    「我找******?」

    「她不讓人打擾。」

    「我現在就要見她。」

    「那,」一個女人放下毛巾,趿拉著木鞋,「走吧。」

    毛巾搭在頭髮上,理理低矮的胸口,引領他出了門,走了幾步,到了對門一間客房門前,做了請字的手勢,把客人讓了進去,則悄悄關死了門。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