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下了溫開水的吳月清就醒了過來,看著婆婆和兒子,變得冷靜了,有氣無力地對領隊們說:
「要不是為了兒子,我就想一頭撞死。我活得還有什麼意思啊。」
領導們面對如此深仇大恨而又要強的的女人,先是勸慰她。無論怎麼勸慰,也不能讓這個女人減少痛苦。
領導們希望穆老婆子能夠勸慰住她的兒媳婦。就把她讓到了上首的位置坐下。
要強女人的心靈都留有自己丈夫的豪強氣概。穆老婆子也是個要強的女人,她跟領導們講理:
「你們打聽打聽我們老馬家都是什麼樣的人,從男人到女人,沒有一個孬種的。今天我們家大男人不在了,還有吃奶的孫子,今天我們女人也能把家挺起來,我不勸我兒媳婦,她做得對。打不下巨石鎮,你們不能走。你們走了我們就罵你們。」
五十來歲老婆婆的話就是命令,讓在屋子裡開會的幹部們頭疼。但是,為了大局,領導還是要做通她們的工作。
「大嬸,我們要服從大局,我們在這裡做無謂的犧牲,不如把附近幾個火力較弱的據點拿下來。再說,我們已經在巨石鎮去徐州去棗莊的路上埋伏了游擊隊,他們不會逃跑的。」
穆老婆子跟兒媳婦一樣氣勢強盛,抱住孫子,跟他們說:
「我也知道你們是有組織的人,你們的上面有命令,不能不聽,你們走吧,你們盡快走吧,但是,你們得把我們馬家莊游擊小隊的人給我留下來,我們娘倆領著他們跟巨石鎮的鬼子賊子們打。我們也不怕他們,大不了跟他們同歸於盡。」
穆老婆子的話氣壯山河,讓屋子裡開會的男人們汗顏。
戴軍帽的領導說:
「大嬸,我們開會研究了事後工作,我們走後,不僅把馬家莊的游擊小隊留下來,還要把附近各個區的游擊隊集合起來,駐紮在巨石橋南岸,繼續圍攻巨石鎮,利用交通溝跟他們鬥爭,他們要是敢出來掠奪,就要痛擊他們。馬家莊游擊小隊就讓馬老六同志負責吧。」
在痛苦中的吳月清聽了,就不同意了,想站起來說不同意的時候,她的婆婆先說話了:
「馬老六雖然是個黨員,但他沒那個威信也沒有那個能耐。馬家莊游擊小隊都是我們馬家大刀隊的人,是我家老頭子的徒子徒孫們。老頭子不在了,是我兒子領頭干的,我兒子不在了,這個頭兒就是我孫子的了。我孫子還小,就由我這個老婆子和我兒媳婦來代替我孫子領著我們馬家莊的游擊小隊跟鬼子賊子們干。我們老馬家怕過誰,我們老穆家服過誰?楊六郎不在了,楊忠寶不在了,楊家還有一群不服輸的女人呢?如今我們老馬家還有我還有我兒媳婦,還有游擊小隊。我們就跟漢奸賊子們幹下去。」
屋子裡的幹部們先看著馬老六又看著一對倔強的婆媳,心裡充滿了敬佩之意。其中一個幹部讚歎說:
「穆柯寨的穆桂英,千年之後的老馬家。滿門英烈,巾幗勝男兒,我們真心佩服。大嬸,你的要求,我們同意。」
穆老婆子是附近穆柯寨的女兒,也是穆桂英娘家的後人。
馬老六不自然地說:
「我同意讓大嫂做游擊隊小隊隊長,我聽她的。我發動群眾支援她們。」
老婆子抱住孫子站了起來,對兒媳婦厲聲喝道:
「勝利的娘,站起來,走,我們不要指望人家了。」
要強的婆媳倆走了。屋子裡的幹部們繼續開會,那個戴軍帽的領導給留下來的當地幹部開會:
「我們對不起馬家莊的父老鄉親,我們沒有攻打下來巨石鎮,不代表我們不問老百姓的死活了,更不能讓巨石鎮的小鬼子和二鬼子再出來燒殺搶掠。你們要組織黨員群眾,要配合馬家莊游擊小隊和其他游擊小隊做好戰鬥準備。特別是馬老六同志,你的責任更是巨大,你一定要緊隨這對婆媳身邊,保護好她們。」
大院外的門口,躺著一群游擊隊員,他們沉默無語。他們頭上的一隻白頭翁鳥兒,在樹枝上,孤單地哀鳴。
04
反侵略反壓迫的戰爭使馬家莊的人丁減少使馬家莊前的運河兩岸的土墳在增多。
每增加一個土墳,就增加了馬家莊人一份痛苦和仇恨。
吳月清回到了家裡,在痛苦中睡著了,忘記了時間的存在。當她昏睡醒來,喝了碗婆婆端上來的粥,就走出了堂屋門。太陽高高地掛在東南的上空,太陽還在升升落落。
吃晚飯,就提著籃子,去給自己的丈夫燒紙。
兒子已經不吃她的血奶了,就跟著他奶奶。由他奶奶抱著,在馬家莊裡找奶吃,或者是吃他奶奶煮的麵糊糊。兒子還好,不跟她,跟他奶奶。她就放心了,可以安心地給自己的丈夫燒紙去了。
她穿著白色的孝衣,提著籃子,籃子裡裝的是火紙和火柴。
她還記得自己還昏睡在床上的時候,就聽來看望她的婦女們說,部隊是深夜走的,巨石鎮的小鬼子還不知道呢,聽說去打宿羊山了,然後再打澗頭集。把巨石鎮周邊的據點打下來,再來合圍巨石鎮,捉拿胡家父子和小鬼子們。
如果自己的丈夫還活著,她會高興地暢談未來的勝利。可是,自己的丈夫死了,天就塌了。她對這些好消息,不感興趣。
她提著籃子,到了運河北岸的土墳前,坐在土墳邊,又是嗚嗚咽咽地痛哭了一陣子。丈夫的離去,使她的未來人生不再美好。
她不哭泣了,卻在哀傷地看著眼前的土墳。她陪著自己的丈夫默默地坐了好大一會兒,心裡又開始自言自語了:「勝利的爹你要為你報仇勝利的爹你要為你報仇……」。
堤岸樹林裡雜亂的鳥聲不能擾亂她的心境,她的心到了只屬於自己和丈夫的私人世界裡。
忽然,一聲巨大的汽笛長鳴聲打亂了她的心境。
她抬頭望著汽笛傳來的地方,目光穿過樹林的縫隙,她看到了南岸高聳的炮樓。炮樓上還飄揚著一面旗幟。過去是日本膏藥旗,現在是國民黨的八角旗。不論是誰的旗幟,都不是好東西,都跟她家有血海深仇。她又想到了小鬼子馬上就要走了,心裡的哀傷和憤怒就湧上了心頭。打不下巨石鎮,就連抱犢崮支隊和運河支隊沒有打下巨石鎮,也悄悄地撤退了呢。巨石鎮的小鬼子,他們人多勢眾,說走,誰也攔不住他們的,何況還有徐州增援的軍隊。如果小鬼子就這麼不聲不響地走了,俺家的仇恨呢?我找誰報去?她的心忽然憋屈的難受,喘著粗氣,解開了孝衣。小鬼子要是走了,我們家的仇恨呢?
不行,我要找小鬼子報仇去,我,我不能親手殺了他們,也要問一個說法。
好強,性格剛烈的女人站了起來,就把孝衣放在自己丈夫的土墳上,對自己的丈夫馬朝武說:
「勝利的爹你要為你報仇去,勝利的爹,我現在就找仇人報仇去。我就是報不了仇,也要問問他們有罪嗎?」
衝動的女人,抹著眼淚,沿著運河岸邊往西走,也就是一華里的路,就到了巨石橋。上了巨石橋,往南五里路就是巨石鎮的炮樓了。
走到了巨石橋中間,站在運河上,看著蒼茫的運河兩岸的樹林,吳月清停止了腳步,扶住橋邊的石頭,閉上眼睛,喘著氣,耳畔又響起了激烈的槍聲和叫喊聲,一派喊殺聲。她的眼前又飄浮起淒慘的場景,自己的公爹被紅槍隊隊長胡占魁暗算了,公爹和他的徒弟們都死於巨石橋上,血從橋上流到了運河裡。運河水被染紅了。哦,比夕陽還紅的運河水啊。
她眩暈了,扶住橋上的欄杆。稍微清醒之後,就直奔南面的巨石鎮。通往巨石鎮是一條土路。巨石橋南到巨石鎮炮樓前,就是游擊隊挖的交通溝,裡面埋伏了游擊隊隊員們。
不打仗的時候,也有隊員們站崗值班。
值班的游擊隊員看到了一個婦女很魯莽帝往前走,就阻攔住了她。他們都認識她,是馬家莊游擊隊小隊長馬朝武的媳婦。
「嫂子,你去哪?」
吳月清認識這些隊員,此時,她沒有心思跟他們多話了,就對他們說:
「我去巨石鎮。不要攔我。」
隊員們還是攔住了她,問:
「你得到了誰的允許?是老六叔,還是大娘?」
老六叔是馬家莊黨小組長馬老六,大娘就是她的婆婆,現在成了馬家莊游擊小隊的隊長了。她命令了,沒有她的命令,任何人不能進入巨石鎮的。沒有他們兩老的命令,他們是不能放行的。
「他們都同意了。我是代表巨石鎮一百平方公里五萬人民向小鬼子二鬼子問罪去的。不要攔我。誰敢攔我?」
吳月清瞪大了眼睛,握緊了拳頭,怒視著游擊隊隊員們。
他們理解她的喪夫之痛,還是上前阻攔,不要她到危險的地方去。
吳月清對著阻攔她道路的兩名游擊隊員們的臉上快速地打了兩巴掌,然後用力把他們推開,自己往前跑了過去。
兩個挨打了的游擊隊員反應過來,無奈地轉身看著她。又不能放槍。
他們還是非常擔心,大聲叫道:
「嫂子,你要當心。」
前面的吳月清沒有理會他們,生怕他們抓住自己,阻攔自己報仇呢,腳步加緊了,繼續向巨石鎮的北門炮樓走去。
看著她的氣勢,游擊隊員們感到有點不對勁,還是派人馬上報告了馬老六和游擊隊隊長穆老婆子。
穆老婆子就是地穆柯寨人,也是穆桂英娘家的後人,自然也有一顆愛國心。家族的榮耀,已經融入到了自己的血肉裡去了。
穆老婆子聽到了游擊隊隊員們的回報,兒媳婦孤單一個人去了巨石鎮。她理解兒媳婦是先從理解自己開始的。自己有過喪夫的痛苦,如今兒媳婦又喪夫了。心情是一樣的。只是,自己的年齡大了,兒媳婦的年齡很小。
穆老婆子帶人過了巨石橋,追到了最北面的炮樓二百米前。在小鬼子的步槍射程之外就停住了,不見了兒媳婦吳月清的蹤影。
馬老六也帶著別村的游擊小隊趕過來,責怪站崗放哨的游擊隊員們。要去攻打,解救吳月清。
穆老婆子阻攔馬老六,對他們說:
「老六,不要徒勞了。你們不理解我那兒媳婦的心性,你不要她報仇,比讓她死還難受,就讓她去吧……」
眾人看著哀傷的穆老婆子,聽她說:
「她心裡憋屈得慌,如果小鬼子走了,她這口惡氣怎麼能嚥得下去呢?還絕對不會活下去的。我也嚥不下去這口惡氣。」
馬老六哀歎道:
「那不是人去的地方,那是鬼窩,是閻王殿。」
穆老婆子對他們說:
「不要再說這些了。老六,你帶人去把巨石鎮西邊的土路給扒了,埋上地雷。然後帶著其他村莊的游擊小隊去阻擊。絕對不能輕饒了巨石鎮的小鬼子和二鬼子們,更不能放他們活著回徐州城。」
馬老六擔憂地說:
「大嫂,這裡的人手不多,我怕。」
穆老婆子鎮定地說:
「我堅守這裡,帶著馬家莊的游擊小隊,準備接應我兒媳婦。你們快去吧。」
馬老六帶領其他村莊的游擊小隊隊員們去巨石鎮西歸的土路,去埋地雷,準備埋葬小鬼子和二鬼子陣地。
05
天高遠了。秋天的蕭殺景象出現在了眼底。
陽光還很透徹,射在吳月清的頭頂。
她沿著土路踉蹌地直奔前面的炮樓走去。
像城堡一樣搖晃的巨石鎮由模糊變得清晰了。她沒有看清土路,跟著感覺走到了巨石鎮的炮樓前。
有人問她話了,是半生半熟的中國話:
「花姑娘的,站住,什麼的幹活?」
是小鬼子生硬的漢語。眩暈的她清醒了些,前面就是仇人。
她沒有理睬,繼續往前走。
在炮樓下面的門口站崗的小鬼子,看是一個女人,就叫了起來:
「花姑娘的,站住!」
是一個女人,站崗的小鬼子沒有感覺到危險,也就沒有舉起步槍。
到了炮樓邊的門前,她站住了,用手指扭了一下眉心,清醒了。看到了眼前有兩個小鬼子在站崗,再仰頭,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炮樓,炮樓在秋風裡瑟瑟發抖。她知道這是1號炮樓。也叫坎宮門。是原紅槍隊隊長胡占魁請道士按照九宮圖建造的,跟八卦有點不同。
她站住看著門口持槍的小鬼子,個子不高,比自己還矮呢,就衝了上來,用力的雙手抓住小鬼子手裡的帶刺刀的步槍,問道:
「是你殺死了我的丈夫,你說說,你為什麼要殺他……」
站崗的小鬼子冷不防被眼前高大苗條的女人抓住了步槍,就想輕而易舉地奪下來,把女人推倒。他們一較勁,才知道女人的力量很大,就大叫著:
「叭嘎。」
小鬼子拚命用力想奪過自己的步槍,想把女人給踢到,就像毛驢一樣亂踢女人的肚子。沒想到女人沒有鬆手,反而更加有力了。
女人大叫著:
「還我丈夫。」
另一個小鬼子過來看熱鬧,見他的夥伴打不贏一個女人,就來幫助他,舉起槍托子照女人的後肩頭重重地就是一下子。女人鬆了手,那個奪過槍的小鬼子很惱火,用刺刀對著鬆了手的女人,喝道:
「你的死啦死啦的。」
女人疼痛地坐在地上,罵道:
「天打五雷轟的小鬼子,你們還我丈夫。」
他們在鬧的時候,從炮樓裡跑出來幾個小鬼子。當那個鬼子兵用刺刀對著高大的女人時,一個小個子軍官制止了他手下士兵的野蠻行動。他對著士兵揮手,叫道:
「住手!」
值班的士兵就住手了,站到了原來的位置上站崗去。
小個子日軍軍官,留著日本鬍子,到了吳月清跟前,蹲下來,很和藹地問道:
「你的共產黨代表的幹活?」
吳月清搖頭。
小個子軍官又問:
「你來巨石鎮什麼的幹活?」
吳月清咬牙,哭喊道:
「我要報仇。你們小鬼子欠我家三條人命。」
說著,就用雙手抓住他的衣領,叫道:
「你們欠我家三條人命,我的丈夫,我的親爹,我的公爹。你說,這個仇,怎麼個了法?」
那個軍官沒有反抗,而是很耐心地問:
「你想怎麼報?殺死我們三個士兵?」
吳月清發狠道:
「我就要你們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