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軍官拍拍她的手腕,自我介紹說:
「我叫國崎步,我是1號炮樓的小隊長,也是代理中隊長,中隊長戰死了。10月1號你們共產黨游擊隊攻打西北6號炮樓和4號炮樓,你應當找6號和4號炮樓的人去報仇。你們中國不是有句古話,冤有頭債務有主嗎?我的士兵沒有打死你們的人,你應當去找打死你的親人的人去報仇,你的明白?」
吳月清聽著這個說話很細軟的小鬼子的話還很在理呢,就愣住了,吃驚地看著他。身邊的小鬼子們並沒有張牙舞爪,而是很好奇地圍住戴孝的女人,替小鬼子們的軍官說話:
「花姑娘,你的親人是6號4號炮樓的人幹的。我們沒有動手。你去找他們報仇去吧。」
吳月清反問道:
「6號炮樓,也是你們的鬼子兵,你們都不是好東西,都是殺人魔王。」
叫國崎步的軍官繼續解釋說:
「我很同情您的遭遇。但是,6號炮樓是我們日軍看守,10月1號深夜,是胡家軍支援我們日軍,才打退你們的進攻。你最好去問胡先雨團長吧。」
吳月清聽大了胡家軍三個字,腦袋就轟地一聲炸開了,她嘴裡罵道:
「漢奸賊子,不得好死。」
小個子軍官對她說:
「打死你親人的人,可能是胡家軍的人。我們日軍已投降,是不應該打仗的,可是是胡占魁讓我們幫助他打仗的。你應當找他報仇去。」
吳月清坐正了,咬牙切齒地說:
「我當然會找他報仇的。」
小個子軍官問:
「請問,您真的不是共產黨?」
吳月清回答:
「我是共產黨,我是馬家莊游擊小隊隊長馬朝武的媳婦,我丈夫戰死了,我來替他報仇的。」
小個子軍官明白了,問道:
「看樣子,你不是共產黨的代表,你是來替你丈夫報仇的。」
吳月清點頭說:
「你猜對了。我就是來報仇的。」
小個子軍官冷笑:
「游擊隊無法攻打巨石鎮,你怕我們走了,就來向我們問個說法的吧。」
吳月清發現這個小鬼子那麼的聰明呢,就點頭說:
「你們在巨石鎮八年,就沒有殺人放火嗎?」
小個子軍官點頭說:
「我們有罪。可是,我們不能承認有罪,更不能向你們謝罪。」
吳月清又抓住他的衣領,問道:
「為什麼?」
小個子軍官用手搬開她的手腕,說:
「這是胡占魁的命令。我們不能違背,不然,我們就走不出巨石鎮。」
吳月清又是『啊』了一聲,鬆了他,問道: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聽胡占魁的,你們是跟共產黨打仗。」
小個子軍官站了起來,對她說:
「你要報仇,我可以放你進去。但我不能向你認罪。」
吳月清也站立了起來,絕望地看著眼前的鬼子兵。把守的日軍沒有原先的猖狂了,他們只是按照上級命令,在值班。他們有罪,卻不能向她謝罪。他們也有苦衷。
小鬼子放她進去了。
吳月清面對過去熟悉的巨石鎮,現在有些陌生了。巨石鎮很大,中間的高大炮樓是中心,四周的炮樓組成為圓形,半徑為2華里。
她看著眼前的巨石鎮迷茫了,她不知道該找誰報仇,找小鬼子們,小鬼子們說,有人不讓他們認罪,那就去找不讓他們認罪的人,他們就是漢奸賣國賊胡家父子。
她巴不得要把他們通通給殺掉,放進油鍋裡炸。可是,現實,在現實面前,她一個女人也無力將他們一個一個不留地殺完,人家都是有血有肉手裡還有槍的男人。自己手無寸鐵,自衛都很難做到,哪裡有能力報仇呢。
她在思想著,是找胡占魁報仇呢,還是去西邊的6號炮樓去報仇?
在她猶豫的時候,叫國崎步的小個子軍官過來了,對她說:
「請您到我辦公室裡來,我想跟您好好談談。」
吳月清冷目對視著他,說:
「你跟我談談,我們有什麼好談的?」
國崎步說:
「我希望跟您坦誠地談談。」
吳月清正想問他胡占魁的住處呢,於是就跟著他走到了炮樓下面一個向南開的一個門口裡,進了炮樓內。裡面是寬敞明亮的房間,是東洋擺設,材料卻是從當地搶來的。
國崎步向她做了一個九十度的鞠躬,讓她上座,說:
「請!」
然後說:
「菊子,招待客人。」
一個身穿艷麗和服的日本女人出來彎腰向她鞠躬,給倒開水。
吳月清坐在一邊,看著眼前的女人,衣服很舊了,女人很漂亮但沒用化妝打扮,顯得很老氣。她還了一下手,說:
「你也有女人?」
她冷靜了些,不能像個潑婦了,而應該像個女人,她繼續問道:
「你們為什麼不向我們投降謝罪?你們為什麼還要反抗?你們真得以為我們攻打不下巨石鎮嗎?」
國崎步筆直地站立,向她低頭鞠躬說:
「我們向你們投降,你們會扒了我們的皮,吃了我們的肉,喝了我們的血。所以,我們不能向你們投降,你們共產黨游擊隊不會優待俘虜的。」
吳月清反駁說:
「你們是侵略者你們戰敗了,就要向我們投降。你們投降了,我們就會優待俘虜。你們跟胡家父子還有不同,他們是民族敗類,是民族罪人,我們要嚴懲他們,不會優待他們。」
國崎步試探著問:
「女長官,你說話算話?」
吳月清說:
「我說話算話。我兒子現在就是馬家莊游擊小隊的隊長,我是他娘,我說話算話。」
國崎步皮笑肉不笑地說:
「我們可不可以做一個交易。」
吳月清不明白小鬼子的心思,瞪著他的嘴巴看。
國崎步用手指著自己的女人,說:
「我可以向你們投降,你們能不能保證我們的安全?」
吳月清聽了,心裡又衝動了,說:
「只要你們向我投降,我們可以保證你們的安全。」
國崎步高興了,說:
「我夫人的安全能保證嗎?」
吳月清說:
「她殺過中國人嗎?」
國崎步說:
「她沒有殺過人,也沒有罵過人的。她是一個賢惠的女人。」
他招手,他的女人就過來,到了吳月清跟前,深深地鞠躬。
吳月清的心腸軟了,說:
「我可以保證她的安全。你什麼時候向我們游擊隊投降?」
國崎步說:
「雖然我們是對手,可我們尊敬你們。你們是大中國民族的英雄,胡家父子不是。如今我們戰敗了,他們跟我們一樣,也應受到你們中國軍民的審判的。可是,你們中國的問題很難搞得懂的。他們怎麼搖身一變,就成了堂堂的****呢,真是不可思議?」
吳月清指著他,對著他的女人說:
「蔣介石收買這些漢奸就是來對付我們的。你聽好了,你要是真想向我們投降,你必須在三天之內向我們投降,我可以保證你夫人的安全。」
國崎步問:
「我呢?我們投降的軍人呢?」
吳月清說:
「你,你們,我們會按照什麼國際公約,來對待戰犯。只要你們誠心誠意地放下手中槍,向我們投降。我們會寬大處理的。」
國崎步又問:
「請問女長官,您到底是誰?叫什麼名字?我想知道你的底細。」
吳月清知道他還不信任自己,就說:
「我叫吳月清,我丈夫叫馬朝武,我公爹叫馬福忠,我親爹叫吳震。我是現在的馬家莊游擊小隊隊長馬勝利的親娘。」
國崎步又向她鞠躬,說:
「馬福忠大大的英雄,我們敬佩。馬家莊的人都是英雄。」
他們在交談之際,從外面跑來了一個鬼子兵,跪倒在國崎步的跟前,哀聲哭號,嘴裡哇啦哇啦地說著日語。說完,又是大哭。
國崎步的夫人摀住臉,也哭泣了起來。
國崎步把鬼子兵打發走了,臉色沉重地對吳月清說:
「吳長官,巨石鎮的內情你還不瞭解。我們日軍有一個大隊的兵力駐守在巨石鎮裡,我們有幾十名女家眷也住在巨石鎮裡。現在我們投降了,每天都有胡家的士兵來騷擾我們的家眷。」
吳月清裝著不知道,問:
「騷擾你們的女人,你們過去沒有去騷擾我們的女人嗎?不但是騷擾,而是壞事做絕了,燒殺搶掠****偷盜,什麼沒有幹過?」
國崎步無奈地說:
「那是過去,現在不同了。我們都很安分了,急盼著回國呢。那些自命為****的胡家軍搶我們的女人,搶去也是****。」
吳月清聽了,長舒了一口氣,冷笑道:
「這就叫報應。你們是朋友嘛,你們不是跟他們搞日中親善嗎?」
國崎步哭叫道:
「現在反過來了。他們是主人了,我們是戰犯,什麼事都得聽他們的。還要把我們的女人全部交給他們呢?要不是你們在外面攻打,他們早就把我們的女人給搶完了。」
吳月清明白了,噢了一聲,說:
「這麼說,是我們救了你們的女人?」
國崎步說:
「非常感謝你們的攻打。你們要不攻打,這些土匪,就會把我們的女人,大日本帝國真得完啦……」
國崎步和他的女人,都給她鞠躬。
吳月清又是一陣眩暈,想著自己的丈夫在前幾天的攻打戰鬥中犧牲了。他丈夫馬朝武肩負著爆破的任務,幾次把炸藥包放到了炮樓跟前,也把碉堡給炸開了一個角。自己的丈夫被碉堡裡的鬼子給打死的。
「你們還什麼大日本帝國,你們的彈丸小國,小國寡民,不知道天高地厚。」
她訓斥完國崎步,忍住巨大的痛苦,就想到了大局,把自己的恩怨置之度外。如果小鬼子們向我們投降,向死去的亡靈謝罪,多好啊。
國崎步的女人過來攙扶她,給她端過來溫水,陪她喝了下去。
吳月清看著眼前的女人,她是第一次近距離看日本女人。她用手摸著女人的臉蛋和脖子,然後抓住她的肩頭痛苦地問:
「你也是女人啊,你的丈夫為何要來中國殺人呢?為何我的丈夫就死了呢,你的丈夫沒有死呢?」
國崎步的女人低頭謝罪,嘰裡咕嚕地說著日語。
國崎步懺悔道:
「野蠻的戰爭讓我們失去人性,讓我們變成魔鬼,是戰爭讓我們殺人的。我們有罪。」
吳月清聽了,憋悶的胸口,好受了一些。小鬼子認罪了。
她對國崎步說:
「你承認有罪了?」
國崎步說:
「出了炮樓,我就不能向你認罪了,對不起。」
「為什麼?」她站了起來,對他說,「你們的大頭目叫什麼?帶我去見他,我要向他問罪,看看他是什麼態度?」
國崎步回答她:
「大隊長小掘四繁中佐。」
吳月清命令道:
「帶我去見小掘四繁。」
她希望那個當家的鬼子兵的大頭,能夠像眼前的小鬼子,認罪。她還幻想,那個大頭的鬼子軍官能夠向游擊隊投降。那樣的話,我們的仇,就能報了,胡家父子就會得到審判的。
國崎步勸她道:
「吳長官,小掘大隊長不會向您認罪的,您還是回去吧,我答應你的條件還不行嗎?」
吳月清不明白他的意思,問:
「我就是來問罪的。我一定要見小掘四繁。我也想看看巨石鎮的日軍頭目是個什麼樣子的魔鬼。」
國崎步勸慰道:
「吳長官,我有家眷,我出身卑賤,我可以向你投降。他不同,他出身名門,地位顯赫,不會向你們共產黨人投降的。」
吳月清問:
「為什麼?」
國崎步說:
「你們是共產黨。你們中國當家的是國民黨。」
吳月清說:
「這七年多來,巨石鎮的小鬼子和二鬼子是跟國民黨的軍隊打仗的嗎?你們要是跟國民黨打仗,你們就應該向國民黨投降,你們跟共產黨打仗,你們就應該向共產黨投降。再說了,我沒有跟他談,我怎麼知道他的意思呢。帶我去見他。」
國崎步搖頭,現出一臉的無奈,心裡說,這個女人真是瘋了。
陪她走出炮樓,去了3號炮樓。讓她去見他們的大隊長小掘四繁。
05
巨石鎮最東的炮樓叫3號炮樓,也叫震宮門,是日軍大隊長小掘四繁中佐的指揮部。
巨石鎮是運河邊上的重鎮,軍事位置非常重要,它處在微山湖東的四十里處,距離東邊的台兒莊也是四十里路。是日軍切斷魯南抗日根據地和蘇北抗日根據地的要衝大據點。蘇北抗日根據地通往延安的秘密通道,就是經過巨石鎮附近。就連新四軍軍長陳毅,從此經過,也差一點遭受災難。
由於這個重要地理位置,所以駐紮在徐州的日軍特高科對巨石鎮非常重視,派出了強將精兵把守這裡。就破例把一個大隊的日軍放到了巨石鎮。日軍採取雙管齊下的策略,用金錢地位和炮火征服了巨石鎮的土匪頭子胡占魁,迫使他投降。讓他來做先鋒,對付抗日武裝。胡占魁果然不負日軍希望,就跟共產黨領導的游擊隊幹上了。日軍希望借助胡占魁,盡快消滅巨石鎮附近的抗日武裝。可是,在以後的對蘇北對魯南遊擊隊的戰鬥中,多次失利,不僅沒有消滅共產黨領導的游擊隊,還使他們的力量得到了壯大。徐州的特高科撤換了巨石鎮日軍大隊的兩任大隊長,最後來的,也是第三任大隊長,是一個叫小掘四繁的大隊長。他是一九四零年秋天來到了巨石鎮。他是個有著複雜背景的日本軍人,仕途很不得意。他來到了巨石鎮就是喝酒,就是罵娘,誰都敢罵,連駐紮在徐州日軍的最高長官他都不看在眼裡。不積極剿匪,而是縱酒歌舞,讓漂亮的日本娘們相伴。
他來到巨石鎮之後的第三天就開車去了台兒莊。台兒莊也有一個大隊的日軍駐守。台兒莊的日軍大隊長見到了他,如同見了他們的天皇陛下,是畢恭畢敬,熱情地招待了他。小掘四繁喝醉了酒,大罵日軍軍官無能,說自己要是當年在台兒莊戰場上指揮一個師團,絕對不會慘敗給李宗仁。他對日軍那種打仗方式,很是嘲笑。
他回到了巨石鎮,經常大醉,不過問軍事上的事。不喝酒的時候,就是牽著一個黃色的大狼狗,在外面遛狗。日軍們私下議論他是個酒鬼色鬼,正事不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