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拉姑姥真是太有意思了,」彭羅德在回去的路上說,「她為什麼要讓我把這個舊彈弓還給爸爸呢?還再三叮囑說一定要還給爸爸。他根本就不會要。況且姑姥自己也說這彈弓快散架了。姑姥比你和爸爸年齡都大,是嗎?」
「大差不多五十歲呢,」斯科菲爾德夫人滿臉困惑地看著他,「親愛的,不要用你的小刀去割車上的皮革,車伕會要我們賠的……也不要去刮油漆……也不要刮你的鞋子。哦,你就不能等到家再玩嗎?」
「我們是直接回家嗎?」
「不,我們去格爾布萊斯夫人家,邀請一個小女孩參加你的生日聚會。」
「誰?」
「格爾布萊斯夫人的小侄女,方瓊小姐。」
「她有什麼特別的?」
「我沒說她特別啊。」
「你說——」
「哦,我說她很少來。她住在紐約,是到這兒做客來的。」
「她為什麼住在紐約?」
「因為她父母在那裡。你要特別關照她,彭羅德。她從小就很受寵愛,她不認識這裡的孩子。你得照顧好她,不要讓她覺得孤單。」
「好的。」
到了格爾布萊斯夫人家,彭羅德蜷著身子安靜地坐在一張鍍金的椅子上,等著他母親和格爾布萊斯夫人客套個沒完。男孩必須要學會忍受這類漫長無聊的事情。兩位女士說著一些稀奇古怪的語言,運用著一些難以理解的強調方式。彭羅德在一旁擺弄著他的腿、帽子和鼻子。
「她來了!」格爾布萊斯夫人突然大叫。一個黑髮小淑女走進屋來,她舉止得體,看上去很想與人交流。她只有十一歲,舉止卻像是六十五歲,一看就是在宮廷裡住久了。她行了一個屈膝禮,對斯科菲爾德夫人的問候表示感謝,然後把手伸向彭羅德。彭羅德從沒指望能得到這種待遇,驚訝之餘有些不知所措。
「方瓊,親愛的,」格爾布萊斯夫人說,「跟彭羅德去院子裡玩一會兒吧。」
「鬆開小姐的手,彭羅德。」兩個孩子轉身離去的時候,斯科菲爾德夫人笑著說道。
彭羅德趕緊鬆開,老老實實地回答道:「又不是我要拉的!」方瓊把他帶到陽光明媚的院子裡,兩人開始互相打量。
彭羅德緊張地看著方瓊,不知道該做什麼。方瓊則冷靜從容地打量著彭羅德,直到看得他渾身不自在地扭動起來,方才開口:
「你的領帶哪裡買的?」
「什麼?」
「你的領帶哪裡買的?我爸爸的領帶是在斯庫尼買的。你也該在那兒買。我覺得你這條肯定不是在斯庫尼買的。」
「斯庫尼?斯庫尼?」彭羅德重複了好幾遍。
「第五大街,」方瓊說,「男人們都說那兒有一家商店很時髦。」
「男人們?男人們?」彭羅德再次迷惑地重複道。
「你的家人夏天都去哪兒?」那位小姐又問道,「我們去長灘,但現在有很多中產階級也開始去那兒了,我媽媽正考慮要不要換個地方。中產階級很討厭,你覺得呢?」
「什麼?」
「他們粗話連篇。你肯定會說法語吧?」
「我?」
「我們去年去了巴黎。巴黎很美,你覺得呢?你難道不喜歡德·拉佩街?」
彭羅德有點摸不著頭腦。小姑娘的話讓人匪夷所思。彭羅德怎麼可能知道這些,她完全跟她母親一個口氣。這是他第一次接觸這樣早熟的小女孩,她完全是生活在冬季公寓和夏季賓館裡的獨特產物。方瓊只是個孩子,卻絕對是這類人群中的佼佼者。彭羅德開始覺得不爽。
「我覺得,」方瓊繼續說,「我覺得這兒有一股西部的味道。不過我昨天倒是見了一些高雅的人。你認識馬格斯沃斯·比茲家的人嗎?姑媽說他們很有風度。羅迪會來參加你的生日聚會嗎?」
「我想會吧,」彭羅德終於能搭上話了,「那個蠢貨!」
「是嗎?」方瓊歡快地回應著,「你倆不是很投緣嗎?」
「什麼『頭圓』?」
「天啊!你不知道什麼叫『投緣』?簡直太奇怪了!」
這話實在很傷人。
「神經病!」彭羅德說。
這無禮的舉止卻產生了神奇的效果。方瓊看著彭羅德,突然心生好感。
「我喜歡你,彭羅德!」方瓊說道,言語間可能摻雜著異樣的感情,但卻沒有任何害羞的成分。
「神經病!」這一次的重複還是很不禮貌,不過語氣已沒那麼堅決。彭羅德有些猶豫。
「我真喜歡你!」方瓊靠近了一些,笑靨如花,「你的頭髮真漂亮。」
整天應酬的母親們應該注意到,所有孩子都喜歡模仿,一個善於思考的旁觀者肯定會納悶方瓊的那一套都是從哪兒學的。
小女孩的這番舉動令彭羅德更加困惑,但又讓他感覺舒適,他渴望這些。彭羅德第一次發現人居然可以眼睛直視著對方交流,他從來沒有跟瑪喬麗·瓊斯這樣交流過。
儘管彭羅德受過很多侮辱、怠慢,但他還是傷感而又忠心地把瑪喬麗認作自己的「情人」,雖然從來沒有說出來過。瑪喬麗很漂亮,有著琥珀色的卷髮和直直的鼻樑,雀斑也很真實。她的美貌遠勝過這位社交女王。但漂亮不代表一切。
「我喜歡你!」方瓊依然柔情似水。
彭羅德感覺她就像從某個瑰麗的世界飄來的仙女。人的心靈真是謙卑,會不自覺地美化任何一個對你表白的毫不引人注目的可憐蟲。
彭羅德完全淪陷了。他嚥了口唾沫,乾咳幾聲,撓著脖子,結結巴巴地說道:
「嗯……我沒事兒……如果你那麼想,我也很開心。」
「我們一起跳舞吧,」方瓊說,「就在你的聚會上。」
「我覺得可以。我很開心。」
「你想跟我跳舞嗎,彭羅德?」
「嗯,我很願意。」
「不,說你想!」
「嗯……」
彭羅德的腳趾充當了鑽頭的角色,不停鑽著地面,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死死盯著袖子上的扣子。母親正站在走廊上,向門口的格爾布萊斯夫人辭行。
「說啊!」方瓊低聲催促著。
「嗯,我很開心。」
她心滿意足了。